广场外天高云淡，车水马龙，人流如潮。赖桂姣初次远行，辩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有热心志愿者指引。她上了大客车，再转公交车，寻到滢水山庄已是上午十点多。各施工单位已经全面开工，房建工程，混泥土振动棒的轰鸣声，响彻云霄。装饰项目，起重机伸出粗长的铁臂，将一块块巨型玻璃，轻轻托起，缓缓上升。儿童游乐场已处于尾期阶段，正忙着涂油漆，画标识。偌大的工作面，布满戴黄色安全帽的工人，管理人员的红色帽、监理公司的白色帽穿插其间。
走过钢筋班、木工组、焊接作业面，赖桂姣的目光重点放在砌墙工人身上，雷达般的视线就是搜寻不到想见的人。俯身打听，两鬓花白，坐在石材上巴哒巴哒吸烟的长者告诉她，“哦，你说的余大宝，我记起来了，曾经是有这么个人！去年夏秋之交，他确实在这里干过一段时间的活，我们同住一间宿舍，中秋节之后再没有看见过一次。”
刚才另一名日白的中年男人，好奇地审视着她，“你是他什么人，老婆？找余大宝不容易么，余总是他亲弟弟，难道还瞒着你？”
赖桂姣察言观色，深信不疑，按老人家指点的方向找到项目部办公室。余来贵镇定自若正陪着客人喝茶，突然惊讶得目定口呆，“哎哟哟，这下麻烦了，大嫂，你怎么亲自找过来啦，我说过大哥不在工地，还能骗你吗，不信你问一问其他人。”
不经意的一句话，成为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赖桂姣脸色苍白，心力交瘁，一屁股坐在靠背椅上，眼泪像断线的珍珠，连喊带哭，“他自从去年中秋节出来，大年三十也不回去，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找过来呀！余大宝，你个冇良心的东西，我十九岁大黄花姑娘嫁给你，风里来雨里去，田头地尾，没日没夜地做，房子砌好了，孩子带大了，你嫌我人老珠黄，没了姿色，一脚踢开，另寻新欢。狼心狗肺，该碎尸万段的畜牲，你让我有何脸见父老乡亲，让我如何在江边村做人？”
丰利军错愕连连，见有好戏可看，阴阳怪气道：“呃，余大宝是你老公，平常看起来话不多，居然有这种本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还真没看出来！”
赖桂姣脸苦得像脱水的倭瓜，眉皱得像风干的生姜，喉哽语塞，涕泗纵横，弄得办公室的先生和女士不知如何是好。她视若无睹，声情并茂，讲得还是那么投入，“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露齿，我也没料到他耍这一手腕！老板嘞，你不知道那人渣老谋深算，多有心计，这些年我们沾共产党的光，免了公粮水费，老天爷也关照，风调雨顺，收成还好，家里存了大几万元。去年中秋节他偷偷摸摸把钱全部转出去了，开始我只看到存折上的数字一动不动，还闷着乐，他是个好男人，谁晓得折子和银行卡连着通用，钱早走路了，到年关节才看出猫腻，可为时已晚，他把手机号码换了，几个月时间渺无音讯，春节也不回去，村子里人都在看洋把戏哩！笑我这个儍冒只会低头干活，男人玩套路，把自己给卖了还帮着数钱……”
余来贵连着咳了两声，又眨了几眼，试图让嫂子跟着出去单独谈话。赖桂姣视而不见，指手划脚，将女资料员递过来的一杯凉茶碰落在地，仍然絮絮叨叨，“老板们是公道人，我四十一岁，没有文化，已经结扎，这抛在半路中间，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尽管妇人涕泪交织，然而眼泪也是身外之物，所有在场的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派头。肖泽邦的小指甲蓄得有半寸长，尖如鸡爪，时不时在耳朵里掏两下，然后放在眼前仔细观察。实在听腻了，他一脸鄙夷，猫哭老鼠地说：“哼，大嫂子，这里是办公室，别滔滔不绝，影响大家工作。老猫上树公鸡打鸣，各管各的一门。你那男人出轨，家外有家之事，最好去民政局离婚，让他净身出户，或者去法院诉讼，告他重婚罪，索赔精神损失费。两个回合，保证让他身败名裂，倾家荡产，像只落水狗！”
“别讲啦别讲啦，到我这边来！”余来贵急不可待，站在外面一个劲给嫂子打手势，然后坐在自己办公室旋转椅上，带着一种准备应对任何局面的态度。赖贵姣在办公室，唾沫星子乱喷了一顿，无人搭理，知趣而退。余来贵怨恨交加道：“大嫂，你不是小孩子了，俗话说家丑不外扬，给他们唠唠叨叨，有什么作用，人家只会看热闹，幸灾乐祸，能帮助你解决问题？丢人现眼啊！我答应尽快联系他，还要怎么样，急得来吗？”
“搞清楚吗，我是走投无路，逼上梁山，才找过来！人的名树的影，旧社会休妻，老婆就等同判了死刑，我这辈子在乡亲们眼里哪还有做人的面子？”赖桂姣又落了泪，小学生罚站一般，立于办公桌旁，眼泡肿得像金鱼一样，“我生是大宝的人，死是大宝的鬼，这次不找到决不回去，你做兄弟的别处处袒护着他，我的心里有本账！”
“哎呦，你们夫妻内部的事，我何苦来哉插于中间，有什么益处，怎么说不清道不明呢？”余来贵束手无策，走至外面偏僻处，拨通了侄女的电话，“喂，姗姗吧，你爸爸没回去过春节？太不像话了，难怪你妈妈满肚子火气，今天找过来，寻死觅活不想离开，家里丑丢完了，我做半天思想工作，没有一点效果。这里是工地哪有住的地方，你赶快把她接过去，先安慰情绪，带着去广州玩几天，开开心境，然后送她回去，在大姑姑家小姑姑家分别住段时间，女人说得话来，有事好商量。我发动亲戚朋友，尽快打听你爸爸的下落，有了消息马上告诉你们。现在整个办公室被她吵得不能工作，五湖四海的人在看笑话，下午你别上班，一定要来把她接过去！”
余姗姗雷厉风行，连忙请了假，脱下工作服，当天将母亲接了过去。窄小的宿舍本来住着六个人，现在又添了个大块头长辈，生活起居甚是不便。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赖桂姣心力交瘁，坐立不安，哪有闲情逸致欣赏繁华都市，游览名胜古迹，先是一个劲打电话找人，四处碰壁，再向姨姐讨主意，然后又牵挂起小女儿、地里庄稼、栏里猪崽。余姗姗见母亲伤心欲绝，既怕出事，又担心她去其它地方找父亲，只好按小叔子的意见，亲自将其送往小姑子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