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的一天终于到了，男男女女，成溜结串地朝队办公室聚集，或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蹲于路边交头接耳，或集结于院子里，各怀心思，划算着投上神圣的一票。会场两边醒目地挂着两条红底白字标语，“选准人，带好路，奔小康，共致富”“搞好村委换届选举，加快新农村建设”。
三个大红纸箱分别置于讲台边，支书一番真知灼见讲话后，陆陆续续有人开始投票。四名分场派来的督导组人员，穿梭其间，监督着室内外，防止串通一气，徇私舞弊。三名候选人的朋友、同学、亲戚，暗里使尽浑身解数，悄然为自己理想的候选人歌功颂德，使劲助力。
赖桂姣同一大一小两名妇女，站在院墙边鬼头滑脑，窃窃私语。汤春花用小拇指捋了把耳后的头发，精神饱满地由远而近，小声招呼，“你们三姐妹在这里聊天，天气有点闷热，我去买几瓶凉水，解一解渴？”
“用不着，我们都是好姐妹，何必来这一套。春花，这次队上三名人选，你哥首屈一指，最优秀，最具实干能力。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但凡正直的人，都会凭良心投票，何况我们是妯娌姐妹，倒拐子肯定朝里拐。往后，你三哥爬上去，当上市长省长，我们功不可没，等着沾光呢！”赖桂姣讨好卖乖褒奖一番，故意让弟媳看出自己的笑容无比真诚。
汤春花下穿蓝色踩脚裤，甩着一把又长又粗的乌黑辫子，喜笑颜开，“那是那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只要能够当选，我哥一定加倍努力，扎实工作，让生产队早日脱贫，三年大变样，用实际行动报答父老乡亲的信任，那就拜托三位姐妹啦！”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我们三人板上钉钉，绝对会投你哥的票，别操心费神啦，关键时刻你去做其他人思想工作，希望会更大一些。”赖桂姣以少见的热切口吻招呼，诚实守信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
“无盐的菜莫吃，犯法的事不干。前天我才知道，拉票选举属于违法行为，虽然这职务比芝麻还小，同样不许徇情枉法，暗箱操作，并且国家明令禁止行贿受贿，用人际关系追求一己之利，你们看上面的人都盯得紧哩，借几个胆也不敢胡来。我倒是要去问一下侄女，老妈子的坐骨神经痛，今天好了一点吧。”汤春花对嫂子的善意，照单全收，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罢三人，笑嘻嘻离开了。
赖桂姣盯着弟媳远去的背影，立马收敛虚情假意笑脸，煽风点火道：“现在什么年代了，还在空手套白狼，妄想一瓶矿泉水打发人家，也太小气了吧，谁吃这一套？”
三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年龄稍大的妇人开诚布公道：“我是个直性子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汤光环当了六七年会计，精明能干，见多识广，文化水平高，知道各家各户情况，最适合当队长。”
另一名稍年轻的女人，瞻前顾后，左右为难，“我一位远房表弟，仗着三兄四弟，狐朋狗友多，前天也在给我打招呼，一定要给他投票。那家伙整天游手好闲，抹牌赌博，哪是为民办事的料，要是他当上干部，咸鱼翻了身，岂不误了几百号人的大事。这是私下话，你们别外传。”
“有奶就是娘，有钱就有世界，如今的社会很现实，砍倒树捉八哥，哪有那么好的事？”赖桂姣弄眉挤眼，神秘兮兮道：“告诉你们，上次有人透风了，只要投程老大的票，可以在他小店领取一壶两公升的菜籽油，立马兑现！”在场的两个女人，你看着我，我瞅着你，彼此心照不宣。程老大固然有交际手腕，有工作魄力，之前在队上也干过多年，但这人私心太重，好财贪色，劣迹斑斑，整个村子里口碑不好，哪能让其担当重任。
人心自有一杆秤，民心深处有丰碑。尽管顾及人情脸面，利益驱使，甚至威胁恫吓，百分之五十九的村民，依然力挺汤光环。半两之差心明如镜，大势所趋不负众望，公理终究战胜歪风邪气，正能量得到发扬光大。
板荡识忠臣，日久见人心。有人说农村妯娌之间，是天下最不好处的人际关系，本来她们无任何血缘，每天同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加上斤斤计较，互相攀比，虚荣心强，矛盾在所难免。汤春花从好友处得知，赖春姣出尔反尔，这次投了程老大的票。水落石出，如同当头一棒，震得她脑袋发麻，对嫂子仅存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天道酬勤，地道酬善，人道酬诚，两面三刀，口蜜腹剑之人，即便掏心掏肺，大方施舍，也是一条喂不熟的狗。你不仁我不义，谁少了鼻子眼睛，靠别人过日子？从此，两妯娌疑窦丛生，互不买账，见了面你朝东我朝西，这个冷眼相瞅，满是怨恨，那个一声不吭，形同陌路。
两个儿媳妇性格迥异，为鸡毛蒜皮之事较着劲儿，余百万洞若观火，却只能熟视无睹。清官难断家务事，公公介入晚辈妇人的纠葛，无异于穿蓑衣救火——引火上身。
疑心生暗鬼，无事变有事。那天早晨，长孙成堃独自在外面玩得正起劲，忽然“哇哇”两声惨叫，划破长空，余百万、汤春花探出头，见其仰面朝天四肢不停抽搐。“成堃，你怎么啦！”老人家大声呼喊，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过去，拥在怀里，用泪水濡湿孙子的双颊。但见桑树枝条上吊着一根红色电线，离地面差不多一米高，晃晃悠悠，余成堃的右指头触摸后，被烧了个小黑洞，怵目惊心。
“断子绝孙的东西，杀人不见血，老天爷会报应的！”汤春花接过大儿子，泪如雨下，指鸡骂狗地咒了一顿。好在孩子无大碍，梦游一般醒来，瞪着双眼，很快有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