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站在周玄对面的，是位耄耋老人，一张挂满皱纹的脸生得慈眉善目，宽鼻大耳，右侧面颊上还有一片不小的胎记。他头上戴着一顶褐色的前进帽，好似古董而颇具年代感。
周玄看着老人将地上的折扇拾起，接着惊声向自己发问，一时间却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老人虽然面相和蔼，脸上却是一副焦急的神情，而且好像丝毫没有把那把折扇物归原主的意思，只是展扇在手不住打量。
周玄定了定神，出于礼貌回答道：“从一个朋友那里得到的。”
“你那位朋友人在哪里？”老人又问。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周玄的确是实话实说，但见老人满脸疑惑而又心急难耐的样子，他又说道，“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他是一个莫公国人，名字叫作尼古拉·杜曼斯基。”
“杜曼斯基？”一听到这个名字，老人本来眯着的双眼顿时瞪得溜圆，同时他失声叫道，“果然是他！”
“您认识尼古拉·杜曼斯基？”周玄反问对方。
“不，我认识的那个人叫奥列格·杜曼斯基。”
周玄听了灵机一动，说：“莫非您所认识的奥列格·杜曼斯基是尼古拉·杜曼斯基的爷爷？”
老人似乎没兴趣回答这个问题，又将目光转向扇面。
“看来您对这把扇子很感兴趣？”周玄说。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说：“它是我造出来的，所以，在感觉上，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周玄心中一惊，叫声脱口而出道：“您是东云堂的徐义林徐老先生？”
这一次轮到老人发愣，他定定地看着周玄，缓缓点头道：“在下徐义林不错，不过东云堂是我儿子徐家东的店铺。”
周玄喜出望外笑道：“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徐老，就冲这把扇子，咱们俩就有的聊了。”
眼下碰巧赶上正午时间，周玄再三婉拒了徐义林邀请他到东云堂的盛情，执意请徐老共进午餐，“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两人便就近进了一家主卖“老虎脚爪”的小吃店。
所谓“老虎脚爪”，其实是一种形似老虎爪子的甜烘饼，起源于江苏盐城，流行于苏、沪、浙一带，其口感外脆里香，是一种养胃的点心。
有茶点相伴，两个人一坐下来就开始边吃边聊那把竹骨扇的前世今生。
得知周玄的身份和来意，徐义林对关于那把扇子的一段尘封往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世纪五十年代，还在读高中的徐义林在宁波下乡，班上有一个叫张月见的女生，天生丽质，秀外慧中，不但是美女，还是位才女，在同期下乡的学生中称得上一枝独秀。男生们无一不垂青她的才貌双全，但真正和她般配的只有根正苗红而又出类拔萃的班长叶燊，大家都觉得他们俩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的金童玉女。
也许是造化弄人，当时有多位前苏连专家来华进行科研合作，在研究工作之余，他们还会向学生们传授科学知识。其中有一位名为奥列格·杜曼斯基的物理学家，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对待学生则是有问必答，毫无保留地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所以深得同学们喜爱。尤其难得的是，他非常积极主动地学习汉语，而且语言天分极高，短短一个月就摆脱了翻译，能够独立交流，那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多亏了张月见的帮助。当然，在相互沟通的过程中，才女礼尚往来也学会了俄语。
尽管徐义林的讲述是带有江浙口音的吴侬软语，却已足够精彩纷呈，引人入胜。周玄正听得入神，忽听小吃店外面有响亮的吉他声传来，在打断徐义林说话的同时，有男声唱起了歌：
“开花不结果，
爱下去无异飞蛾扑火，
前缘没后果，
难挡爱的蛊惑。
烧身的欲火，
醉眼痴看花开又花落，
春去秋来，总有不舍。
干柴遇烈火，
一切皆随缘莫问因果，
往右或向左，
都同样天空海阔。
缠绵中摸索，
日复一日，日出到日落，
所谓爱情，浪漫的困惑。
一分分，一秒秒，几多怦然心动，
两颗心，两对眼，莫名情有独钟，
三世怨，三生缘，修得恣意放纵，
四海枯，四石烂，可惜聚散匆匆。
一次一次，结束再开始，
一次一次，敷衍了事。
一次一次，结束再开始，
一次一次，总是周而复始。”
旋律悠扬的歌声也算悦耳动听，但在这时传到周玄耳朵里，却成了令人心烦的噪音，而且音量大到明显影响他和徐老的交流。
周玄扭头透过玻璃窗向外望去，想看一眼唱歌的人，可是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那里，就算他离座上街，目光恐怕也难以越过越聚越多的围观路人。他给徐义林的杯子添了点茶，然后起身出了店门。
挤进人头攒动的人群，周玄看见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抱着吉他在那里自弹自唱，样子很是陶醉。周围的观众似乎也看得兴奋不已，不乏有人拿着手机即时摄录。
眼前热闹非凡的情景却叫周玄犯了难，请那位街头艺人带着他的路人粉丝“挪摊儿”不太现实，和徐老换个地方再叙前言也不可行，因为不知道要走出多远才能摆脱他的歌声与琴音，那样对徐老来说也有些失礼。
周玄正自左右为难，人群里突然有人喊了声“哇噻”，接着一个妙龄女孩晃着掌中的手机叫道：“野猿帮乐队又出新歌啦！”
听见她的叫嚷，不少观众也取出手机，打算在第一时间先听为快，有的接上耳机凝神细听，有的则干脆开了外放。一时间，那位街头艺人的演唱仿佛一下子从乐音变成了噪音。似乎是为了远离他而图清静，熙攘的人群迅速一哄而散，只留下周玄一个人站在他对面。
周玄并不晓得什么“野猿帮乐队”是何方神圣，因而没有跟着人群“随波逐流”。街头艺人无处安放的目光别无选择地隔着墨镜聚焦在他身上，为了唯一一位对他“不离不弃”的观众，骤冷的旋律顿时又张扬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