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0年初春，十几辆解放牌绿色卡车，满载着十五六岁的学生娃，在锣鼓地喧嚣下，在亲朋好友又哭又笑，又说又闹，又难分难舍地送別下，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西安市城北一所中学，直奔大南门而去。出了大南门，又一路风风火火，红旗招展，歌声暸亮地上了西万公路。（陕西西安——四川万源）没多久，便一头钻进了秦岭山中。

钻进秦岭山中，满车的学生娃们都兴高彩烈，兴致盎然，头转地像个货郎鼓，都争相浏览着山中的胜景！

秦岭山虽说还春寒料峭，大多植物们还正在冬眠，但那千姿百态，鬼斧神工的千仞高峰，足以叫他们大开眼界地惊羡赞叹！还有那只雄鹰，“呼呼呼”地盘旋于千仞之上，像似要和这些学生娃们的雄心壮志试比天高。

同志们哪！你说这些十五六岁的学生娃要到那里去呢？难道他们要踏春旅游，登山探险去吗？非也。原来他们要去执行一项特殊的使命，要去那秦巴深山的安康县（现已改市），修铁路去。

在那里，他们将和铁道兵战士一起，逢山打洞，遇水架桥，要在那莽莽群山峻岭之中，建设一条钢铁大道。那条横贯于川·陕·鄂的钢铁大道，曲折蜿蜒近千里。它也正是毛泽东主席亲自批示；“三线建设要抓紧”的战备大动脉。而这些正在出发参战的孩子们，也正是那两万五千名学生中的一支。

可是，他们却不知，到那后，那里没有平坦的路，供他们去走；那里没有安适的屋，供他们去住；那里更没有可口的饭菜，供他们去温饱。而那里等待他们的将是：饥饿，病疫，野兽的威胁，将是超乎寻常的危重的体力劳动，和艰苦卓绝的生死考验。

当然了，那里也不乏有青春浪漫的激情。

…………

车继续向深山进发。没到中午，就把车上的学生娃们吓出了几身冷汗！吓出冷汗的原因是：这盘山公路无比地崎岖险峻，路况又曲折蜿蜒复杂多变。车和车错车时，另一个车的车轮只想悬空！

这么大一个车队，轰轰隆隆，地动山摇地行进着。在盘山公路上绕来绕去，绕上绕下。当车绕向山顶时，人仿佛乘上了飞艇，在云端里飞行。望下一望；乖乖！路如弯弯曲曲的面条，车似一只只小小的甲虫！二十多号人坐一辆车，勾子底下垫着铺盖卷，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头住外一伸，乖乖！只见万丈深渊之下，不时会出现摔地粉身碎骨的汽车残骸！想必那车中的人？早已摔成了肉酱，成了野兽们嘴里的美餐。

看着想着，想着看着，不由叫这些刚出茅庐的学生娃们，顿觉毛骨耸然，灵魂出窍！

——这也许就是他们入世的第一课：人生路途多艰险！

除了那个吓，那个险之外。还有那一大遗憾，那就是：头天夜宿宁陕县。

宁陕县没有电，黑麻咕咚的，几百学生如没王的峰，嗡嗡地乱窜。到了就晚餐时，几个人围蹲一菜盆前，每人发一馒头，借着昏暗的油汽灯，挟盆中的菜。如小孩捣彩一般，把菜往嘴里填。菜到了嘴里，还觉不错，有肉味，但始终嚼不出筋香的肉感。于是，希望变成了失望，大有牙口被舌头愚弄的感觉！这牙口也恨不能，把这舌头浑吞进肚里都不解其馋！

带着这个恨，这个馋，这个憾，直睡在宁陕县庙堂里的草垫上时，还没有消散。也多亏那稻草垫，发出了阵阵乡土气息的甜。才让这些学生娃们联想到小时在电影里，见到的先辈们的抗日游击战。

——这似乎又叫这些学生娃们，亲身体验了回勿忘旧社会的忆苦思甜。

睡了一觉猛省。天刚蒙蒙亮，那带队指导员的哨声便急促而响。爬起身，迅速上车，点了名，没人缺席掉队后，车便轰轰隆隆地发动。又继续进发向南。

车越往南，春色越浓，仿佛人钻进了电影片，镜头在迅速切换！

陕南的气候不象关中道那样还万木萧索，春寒料峭。这里的油菜花儿黄了，山花儿开了，山也青了，水也绿了，连人都变了？

人变了，不是说人变的同春色一样盎然了！洋气了！漂亮了！而是男人变黑了，变瘦了，变矮了。女人倒变的有水色了。就连他们的衣着都变怪了，头势也变大了！同关中道的也不一样了。衣着怪了，是他们大都着青一色的黑玄色，半吊子宽裤腿，短小的对襟褂，头上顶着黑布缠绕的大锅盖帽。人和人隔着河，对着山，两手往嘴上一搭，作传声筒：“喂——妹娃仔儿！你弄啥去哟——”

“喂——哥儿！我到后山採药去哟——”

到了中午时分，车开到了安康县一个叫五里镇的地方停止了。五里镇是个川道，四周环山，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街道上的小商小贩们，有背竹篓的、有挑竹担的、有卖鱼的、卖菜的、卖糕的、卖粽的、卖米的、卖面的、卖藕的、卖烟的……有抽纸烟的、有叼旱烟的、有带着似是而非的川腔川味吆喝的、还有小媳妇背个竹篓，篓里放个娃儿乱叫喚的……

总之，顿然一觉醒，仿佛換了个人间！

这里除了山青、水秀、花红、太阳暖之外，这小镇集市的贸易，竟也如此地活泛！

——这又叫这些自以为是，习惯了在门市部排队购物的省城学生娃们，拓宽了一回自由经济繁荣的眼！

哈哈，真乃世外之桃园呀！

但很可惜也很遗憾的是：当十几万筑路大军陆陆续续开进这大山后不久，这种繁荣的景象，立马就被蚕食地仿佛一座砍伐殆尽的秃山。

这镇子上驻扎了不少的铁道兵军营。十几辆满载学生的车，就停靠在兵营前。热情好客的铁道兵指战员纷纷前来接应。带队指导员王明亮先跳下车，一声哨响，“同学们，到站了，都下车吧！”接着，铁道兵指战员争先恐后地帮助同学们卸下行李，又安排同学们去兵营就餐。

兵营的这餐饭吃的十分满意，与昨晚宁陕的那顿饭相比，可不同一般。大家终于亲眼见到了真真切切的大肉片。肉菜和米饭馒头随便吃，以至把不少碎娃憋的都蹲不下去。

——这又叫这些学生娃们，真切地体验了一回共产主义的幸福感！

吃了这顿饭，大家都情绪高涨。趁着这高涨的情绪，指导员王明亮就来了个趁热打铁。他高声叫道：“同学们哪！前面那不远处的山，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翻过那顶山，可能还有几座山，就到了我们要住的地方了，我们的行李由木船运送，路由解放军同志给我们带。大家说有没有信心去翻山？”二百多号人齐声回答：“有信心——”

于是，一条长龙般的队伍就出发了。

队伍从中午出发，也不知翻了多少架山？所到之处，都惊扰的山民们引颈张目，鸡飞狗叫的看！仿佛山里开进了一群怪兽！

直到傍晚，才到了一座山的山腰间，山腰间星罗旗布有几顶军用帐蓬，带队的战士说：“同学们，这就是你们的家了。”

来到这个四周野草丛生，被荆棘包围的不毛之地，200多号同学仍然情绪高涨。情绪高涨倒不是说肉菜还在发挥着作用，肉菜早就顺着弯弯肠子排走了，变成了植物们高涨的东西。同学们真正高涨的原由只是两个字：新奇！嗨嗨，他们直当是来观光旅游探险的。

指导员王明亮，看着这些欢声笑语的孩子们不由地苦笑了。心里在慨叹：“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