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罢，太阳离下山还有一竿子高。

秦子由正同班友们商量着去寻访桐花家时，副连长陈大山喊秦子由来连队一下。来到连队，指导员王明亮便关切地问起双喜的身体状况。秦子由汇报说：“天气太热，加之累，中暑的原故。不过现在好多了，请指导员放心。”

说话之间，电话铃声响了。王明亮接过电话，是营部调度打来的，在电话里他指派着明天的工作任务。王明亮一听，便窘迫说：“我说那个郭调度呀，实在不好意思，同学们实在招架不住了，今天当场晕倒几个，如果能有辆汽车，……什么？没有汽车，什么？车倒有一辆，是个坏的，再说没有司机，什么？我上那儿找修理工找司机去？”

挂了电话，王明亮沮丧说：“看来我们明天还得克服一下困难了。”他沉吟了会儿，对副连长说：“陈副连长，实在不行，明天把绳子扁担带上，俩个人抬一袋上山，保人要紧。”陈大山说：“行倒是行，只恐怕抬到天黑都完不成任务。”王明亮无奈说：“那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听到这儿，秦子由忙说：“指导员，只要有汽车，就有希望。”指导员诧异问：“怎么，难道你会修车，会开车？”秦子由说：“指导员，不瞒你说，我可是从小在汽车司机楼里长大的，父亲开车修车时，我看都看会了。不信你问问副连长。”陈大山如梦初醒说：“对对对，咱们二班长就是会开汽车，我亲眼见过。”王明亮由半信半疑，转而喜出望外，立即站了起来，挽上袖子：“那中，现在就去营部车场看看去。”

二人来到营部车场。果然有一辆解放牌旧翻斗车停在那儿。走到车前，王明亮亲切地拍拍车头：“应该是这个家伙了！”秦子由绕着汽车审视一圈，先拍拍油箱，又捏捏电瓶线头，再拉开车门，坐进司机楼里。双手又握着方向盘，转动了几下，又煞有介事地踩了踩油门和刹车。王明亮看着秦子由完全一副内行的模样，对他说：“二班长，你先忙着，我和调度员打个招呼，顺便把启动的钥匙拿来。”

不一会儿，王明亮从调度室回来说：“就是这个家伙，好久没有开，钥匙也不知放那儿了。”秦子由看指导员一筹莫展，一幅十分失望的样子，说：“没有钥匙好办。”于是，就在司机楼里翻弄着，拉出两根电线，用牙齿咬开塑料皮，把两根线接在一起，试着踩动油门启动。可是，汽车丝毫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又下了车，打开车头机器盖，爬进去捣鼓起来。捣鼓了半天，只见他满头大汗，又坐进司机楼里，让指导员用摇把搅动发动机。指导员一边搅一边说：“嗨，朝鲜战场常给汽车兵搅这玩意，老本行了。”他搅着搅着，愈搅愈快，突然，“轰隆”一声，汽车发动了！王明亮顿时喜出望外！秦子由这时请指导员坐在他旁边，轰了几下油门后，十分娴熟平稳地把汽车开走了。

汽车在并不太宽敞的车场，带着烟尘兜了几个圈儿。临下车时，王明亮伸出大拇指，赞扬说：“二班长，你真中！你为我们连队立了一大功！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明天我们的同学们就不用再受罪啦！”拉好了车门，王明亮不放心，又叫秦子由再去拉拉，看门关好后，去给调度室打个招呼，俩人就踌躇满志地回到了连队。

走到连队后，群山已隐没在夜色之中。

“明天干活有汽车了！”这个好消息在全连不径而走，全连人都无不欢呼雀跃，欢欣鼓舞！秦子由会开汽车的消息，也引起了轰动！有人把秦子由抬起来，抛向空中，以表兴奋之情！

可是，到了第二天一早，当王明亮和秦子由匆匆赶到营部停车场时，汽车已经被人轰轰隆隆地发动了？只见司机楼内坐一孤傲的司机。王明亮向他打招呼，想说明情况，可他根本不予理睬。秦子由好心问：“这位叔叔，你是给学生二连拉水泥的吧？”他却冷淡说：“谁给谁拉水泥，我们去安康县哩。”顿时，秦子由和指导员傻了眼！于是，王明亮急忙跑向调度室了解情况。他一边跑，一边自言自语说：“奇了怪了！昨天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今天又变卦了呢？”就在王明亮走后不久，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来了，她缓缓地上了司机楼，车就欲要启动了。秦子由这时急躁了！他喊着：“喂，我们连长还没来，情况没弄清，你走啥走？！”那个司机根本不理秦子由的茬，只管把车开动了。就在这时，秦子由一个箭步冲到车头前，用自己的身体试图阻止汽车的去路。但车却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秦子由向前跨了几步，平展展地躺在了地上，车这才嗄然而止。车上的司机正下车企图拉秦子由时，秦子由已奋不顾身地抱住了汽车的前轮。只听那位司机在骂：“喂！你怎么耍赖皮呀？”秦子由回应说：“你才赖皮呢，我们昨天辛辛苦苦修到天黑，你想开走，没门！”俩人谁都不肯让步，你争我抢地僵持着。

王明亮到了调度室，对调度员说明了情况后，王明亮的心一下凉到了脚后根。他可是深知部队的规矩：“唉，看来这到手的鸭子给飞走了！”于是，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了调度室，准备给秦子由做做工作，叫他干脆放弃算了。可当他刚一出门，就听见车场那边在吵架。这准是秦子由，又惹事生非了，他拔腿就往汽车跟前跑。不远处，就见秦子由正和那个司机撕打着。那个司机身强力壮，膀大腰圆，秦子由那是他的对手。只见秦子由死死揪住对方的白衣襟不肯松手。对方也不肯相让，拉着秦子由的胳膊往远处拖，可是秦子由并不示弱，爬了起来拉开战斗的姿势。王明亮一看；糟了！这土孙货准是又来他的旁门佐道了！于是，他大声呐喊：“住手——住手——不要打架——不要打架——千万小心——不要动手！千万小心——！……”最后两句他是喊给对方听的，叫他防备为妙。可是他那里知道秦子由的杀手锏出手神速，只听“噢——”的一声长嚎，哪位英猛善战的司机，已躺展在地上，挣扎不起。

这时，从四方八方涌来了十几个战士，他们已怒不可遏。个个摩拳擦掌，正准备向秦子由发动攻击。就在这箭拔怒张，千均一发的危急时刻，人群里冲进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这男子满脸落腮胡须，黑红脸堂，身着一套旧军装，没有佩戴帽徽领章。他一双虎生生的大眼圆睁，恶狠狠地大喊：“谁敢动手！”于是，全场一片宁静，几十只拳头伸出后，又缩了回去。其中几位理直气壮说：“陈工来了，对对对，叫陈工评评理！”这时王明亮也挤进了人群，他急忙上前扶起这位司机，并帮他拍拍身上的尘土。

这位叫陈工的一把拉住秦子由的胳膊，秦子由当时被吓得脸色煞白，心惊胆战，心想：“这下可糟了！遇见强人了？完蛋了！”围观的战士也兴灾乐祸地等着看热闹呢”，心想：“这下可有人给我们撑腰出气了！”谁知这位叫陈工的，却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他拍拍秦子由的肩膀说：“小鬼，有种，很像你们指导员当年的劲头！”

于是，所有的人都一头雾水？这时，陈工指着轰轰叫的汽车说：“小鬼，把这车开走，把这车开走。”秦子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

那位司机不解说：“陈工，这……这刘副营长的媳妇可……”陈工说：“战士们哪，昨天人家修车直到天黑，你们有人可能都见了吧。再说，调度室也是答应人家的，才一个晚上，我们就变卦失信，还算人民子弟兵吗？昨天，这些小同学背水泥，晕倒好几个哪！都知道吗？十五六岁从城市跑来大山沟，来配合我们作战，我们能这样对待人家吗？毛主席咋教导我们的：‘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脸不发烧吗？——今天这事，我作主了，别说是营长，就是团长媳妇，我也作主了。汉江里有的是顺水船吗，坐船一样可以去吗，非得要和同学们争汽车，真是山里的猴，一个抢球，都抢球！真是的，想不明白……”

说完，他拍拍秦子由的肩膀“小鬼，看你车开的还不错，你只管大胆地把车开走吧。”这时的秦子由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卟嗵”一下，给陈工跪下了，并感激说：“这车，这车……可是我们全连的救命恩人哪！”说完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王明亮这时也走近了陈工，握着他的双手，再三表示感谢！可当他握住陈工的手时，陈工却紧紧捏住他的手久久不肯松开。王明亮觉着有些蹊跷？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只听对方激动地大喊：“王明亮班长，十几年不见了，你还认识我吗？我是陈宏光，朝鲜战场你的战士陈宏光呀！”

王明亮惊呆了！他仔细凝视着对方的脸，认真的回想着……突然，他说：哎呀，刚刚听你的声，就觉着耳熟……你看你我这个猪脑子！”下意识拍拍头：“记起来了，记起来了，那年冬天雪下了半米厚，争夺二0二高地，你，你不是……”陈宏光激动说：“咋不记得，那天飞机轰炸的凶哪！多亏你推我一把，我才躲了一难。对了，那天你是咋活的？”王明亮不以为然的笑笑：”我，死不了，阎王爷不收我。对了，后来怎么没了你的消息？”陈宏光说：“我滚下了山坡，多亏朝鲜阿妈妮的及时捡抢救，要不非冻死不可。在阿妈妮家养好伤后，就参加了大兵团作战。”王明亮说：“我也参加了大兵团作战，他妈的，快要胜利了，一个炮弹皮削去了我小腿肚子一块肉！”说着，拉开裤腿给陈宏光看。又说：“军区医院住了个把月，就再也没听你的消息了。”陈宏光说：“回国打听你的消息，光听说你在铁路部门工作，具体在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没想到……”

俩个老战友心潮澎湃，话语不断，激动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王明亮问：“那你现在，这是……”陈宏光说：“你是知道我这个孬种脾气，自由惯了，继续随军，天南地北到处流窜。”王明亮又问：“那你家属也随军？”陈宏光摇摇头：“哎——一言难尽，一言难尽，以后没事慢慢再说。”

于是，他转过头，对围观的士兵们说：“战士们哪，看见了吧，眼前这个人，就是英雄，就是王成式的英雄！指挥一个连的兵力，为守住阵地，打退了一个营的兵力，……”这时，战士们一双双敬佩的目光一齐投向了王明亮。王明亮则抱歉说：“今天，叫大家不愉快了，叫这个司机同志受了伤害，我有责任。我这个学生，脾气有些孬，是我管教不好，请大家谅解，我在这里给大家鞠个躬！”说着，用手捺下秦子由的头，一同鞠躬。

这时，只见战士们齐刷刷地卸下军帽，向他们心中的英雄王明亮致以军礼，并齐声喊着：“谢谢英雄，对不起王指导员——”

汽车在蜿蜒曲折的公路便道上行驶着，司机楼里的秦子由一边开车，一边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他赞叹说：“指导员，你真中，你比电影里的王成还王成！你是活着的王成！”

王明亮却批评他说：“紧喊你，慢喊你，你可干上了！你真是个二球货！”秦子由说：“我光听你喊：打架，打架！把我打急了，不打他，打龟孙去！”王明亮郑重其事警告他：“从今往后，千万再不要打架了，不然早晚要弄出大祸的。害了别人，自己跟着吃亏，后悔都来不及。你听见了没有？”秦子由答应：“是，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