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申不敬进来开始，我就一直听他说话，但我有一种预感，他绝对不会一直强硬，虽然有时候显得气急败坏，但他的身份，不过是西厂的一般镇守太监，若按照朝廷律例来，甚至不如我正五品的锦衣卫千户，自然职位要比东厂林生低得多，更不用说司礼监太监刘丰了。所以，当他发泄情绪以后，我听出他还是有事而来。
现在在场的人，除了我以外，程家父子加上何佳音，其中四人都是合伙做买卖的，自然一条道上的，有时候很奇怪，明明面上是不可共存的敌手，私下里又是合伙的同路人。小马公公的通缉令一直悬挂在东厂和锦衣卫的门口，但我们依旧相谈甚欢。
刘丰说完，意味深长地笑着，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口，申不敬低头片刻，又抬起头，看看大家，拱手道：“刘公公既然把话说到这里，那我也就实话实说，此番来这里，还是有事相求！”
刘丰“哦”了一声，放下茶杯，道：“老哥，有话尽管讲，这里没有外人！”申不敬道：“此番咱家奉命，和太监李增，一起去甘肃做镇守太监，李增年轻，而咱家已是风烛残年，所以，咱家不想去那里。但朝廷行文，咱家又不得不从，所以，咱家想请公公，和刘瑾公公说说，把咱家调回京城吧，哪怕去别的地方也好。”
“老哥去的地方是安化吧，那里是安化王的封地，您也知道，安化王可不是一般的王爷。”刘丰淡淡说道，目光却转向何佳音身上，而何佳音似乎一愣，但我也发现程大户也是一动。
申不敬摇摇头，道：“咱家年老了，不愿去那么偏远的地方，至于安化王，咱家更是不熟悉。”
“嗨，这个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刘丰说着，站起身来，走了几步，道：“我们本是同门，都是中官，从太宗皇帝制定家法一来，我们就该奉命行事。如今老祖宗管理内廷，许多事情，他也是不得不遵照皇上的旨意办事。大明只有一个天子，我们都该听他的话。安化乃是九边重镇，有这么一位安化王，皇上还是不放心，不放心的是鞑靼，倒不是对安化王不放心，都是龙子龙孙，自家人，没啥可不放心的。”
刘丰的话，让许多人都明白，皇上不放心的就是藩王，我偷偷看那李士实，他微闭双眼，如老僧坐定一般，而申不敬依旧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刘丰又道：“近来鞑靼多次骚扰边关，而边关守将总是报捷讨赏，若是真的大捷，打赏也是应该的，就是怕弄虚作假，讳败为胜，所以，申公公，你也是司礼监看重的人，为什么把你安置在西厂，还不是老祖宗觉得你重要，放到哪里，也是为了朝廷脸面。”
“不仅有鞑靼骚扰的事情，还有屯田问题，军饷问题，老祖宗有意整顿边关，这三样都是必须清楚的事情，所以，申公公，这些事，您办得明白，何愁不得到老祖宗欣赏，到时候的奖赏只怕您都不肯回来了。”
“这个……？”申不敬吸了口气，看看我们，又看看刘丰，道：“这个事情，咱家倒也听李增公公说过，只是整顿不易，是费心费时费力，弄不好，还得落一身埋怨呀！”
“哎，老哥多虑了，我早早便离开京城，巡视九边，说实话，不见得有多难，各地虽然风景不同，但官员还不是大明的官员，我们代表朝廷而来，哪个人敢造次呀？”正是那林生。
刘丰亦道：“林公公说的是，申公公经过大风大浪多少年了，小小的安化，不会有什么大风浪的，更何况我听说，那里还有你的故交好友？”
申不敬听了，呵呵一笑，道：“咱家这点小事情，刘公公都一清二楚呀，不错，宁夏卫千户何锦，是咱家故人之子，认我为义父。她是何锦的妹妹，何佳音，亦是我的义女！”说着，手指何佳音，何佳音忙给众人施礼。
我想起父亲说的四废，难道何佳音是何不逊的女儿？林生已然开口道：“丫头，你是何不逊先生的女儿吗？”
“回公公话，我是！”何佳音款款一笑，再次施礼。林生笑道：“嗯，确实有几分相像，你家兄长也是一位将军，当初我在居庸关见过，对了，张大人也见过的，他如今去宁夏卫了？”
何佳音看我一眼，点点头道：“嗯，家兄半年前去了宁夏卫。”我影影绰绰对居庸关的何将军有些印象，不想他竟然是何佳音的兄长。心中不免称奇，道：“如此看来，何姑娘，我多有得罪了。”
其他人有些奇怪，程双江道：“何姑娘在镇外被张大人一阵盘查，还动起了手。”“呵呵，好男不跟女斗，张大人，难道忘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小马公公，忽然开口道。
我脸一红，道：“是一场误会，不过，我也是奉命行事。”申不敬道：“这位张大人可了不得，诸位知道他师父是谁吗？逍遥派四大护法之一四散人！”
“什么？张英，你的师父是四散人？”林生有些不敢相信，盯了我老半天，我无奈地点点头，道：“不错，四散人是我师父，只是……”我刚想说四散人只教了我一套逍遥剑法，那林生惊奇道：“四散人可是从来不收徒弟，张英，你好有福气……”
刘丰不知道这些，道：“怎么？这个逍遥派很了不起吗？比起白莲教如何？”林生点点头，看看我，缓缓道：“元朝末年，各地英豪揭竿而起，纷纷拥兵自立，旗号各异，我大明太祖皇帝，当属于明教，亦叫红巾军，其中为首者乃是韩山童和刘福通，韩山童阵亡后，刘福通拥立其子韩林儿为小明王，大军所向，元军败北，那日大军攻打汴梁，元军守将知道刘福通勇猛，便派出十大杀手，混入红巾军营中，准备刺杀刘福通。
因事出突然，这些人功夫又高，很快杀散刘福通的亲军，危急时刻，一中年人出手，连毙七大高手，剩余三人落荒而逃。刘福通没想到帐中有如此高人，便欲提拔，那中年却自称云涯子，本是瀛国公的后人，居于云南，听说红巾军起事，便来观望。
瀛国公乃是宋朝最后一个皇帝恭帝投降元世祖忽必烈所得封号，这云涯子自称他的后人，想必也是大宋皇族。刘福通打着恢复大宋天的旗号，韩林儿对外诈称赵氏血脉，如今云涯子来了，倒让刘福通焦躁起来。”
刘丰奇道：“这有何焦躁？”李士实手捋胡须，笑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林生轻轻点头，道：“李大人说的是，若云涯子是大宋后裔，就该以他为主，但韩林儿怎么处置？刘福通于情于理，都不会拥立云涯子，所以，刘福通只是设宴款待云涯子，仔细询问他的底细。
云涯子何等聪明之人，早已看透刘福通的心思，便道：‘自瀛国公走后，后人已无他心，云游四方，只求天下太平’，刘福通如何肯信，假意赞赏，却安排不少刀斧手，准备偷袭云涯子。
云涯子早瞧见帐外的刀斧手，却依旧谈笑自若，喝了许多酒，说天下英雄众多，有德之人方能成大事，说他从江浙而来，见过明玉珍、张士诚，以及陈友谅，都不是人主，但这些人知道他的身份，都能厚礼相待，刘福通已是位极人臣，为何不能心胸再开阔一些呢？
一句话惊醒刘福通，他大为惭愧，当面道歉，说出自己的苦衷，云涯子哈哈大笑，说世间欺世盗名的人很多，他也不在意再做一个。不过，一路走来，他看到太多杀戮，百姓愁苦，已经没了什么心思，所以，只是来汴梁看看大宋故都，即日返回云南，再也不来这里。
刘福通愈加惭愧，准备厚重礼物相送云涯子，云涯子摇头道：‘天下刀兵四起，拿着这些东西，不亚于招祸上门。’一概拒绝，临走时，告诫刘福通，韩林儿不是什么英主，刘福通若能招募四方英雄，不妨自立为王，如果没有这些心思，应天府的朱元璋，到有大气魄。刘福通只是口头应允，云涯子也猜出他的心思，叹了几口气，告辞而去。
果如云涯子所言，我大明太祖皇帝一统江山，刘福通也归附于太祖，一日君臣闲聊，说到云涯子，太祖皇帝说此人来时只说献计，原是太祖皇帝刚刚得到应天府，周围诸侯早已称王称霸，所以太祖皇帝也有心称王，此人前来，直言利弊，劝太祖皇帝暂且不称王，应奉大宋龙凤旗号，观察周围变化，多集粮草，招募人才。此番言论和朱升所说‘缓称王，高筑墙，广集粮’不谋而合。太祖皇帝甚喜，又见其才华横溢，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太祖皇帝更加喜爱，留在府中三日，饮酒畅谈，几乎无言不谈，只是忽一日不辞而别。后来见到徐达从大都拿回来的历代皇帝画像，才发现元主顺帝竟然与瀛国公及云涯子有几分相像，再想此人谈吐不凡，猜测此人可能是大宋后裔。刘福通听了大惊，说传闻顺帝乃是大宋血脉，不知真假？太祖皇帝嘿然良久，只是道：‘所以徐达放了他一条生路’。”
林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却着迷，其他人也是兴致很高，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林生依旧道：“至于真伪，我们已经无从确认，太祖皇帝登基做殿，有一天想到这个云涯子，有几分想念，猜他在云南，便派出锦衣卫汇合黔国公沐英，一起寻找。只是找了大半年，踪迹全无，沐英及锦衣卫都很失望，在回京前夜，这云涯子已经悄然来到沐王府，道：‘我知你家皇帝意思，不过是想知道我的身份，不错，我确实是大宋后人。年轻时候倒想着恢复大宋，但遇到你家皇帝，又是高人，所以，我不能和他争锋，扰乱百姓，便回到了云南。如今天下大势已定，我更不能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情，但也不要再找我了。我和你家皇帝属于两个世道的人，互不干扰最好，劝你家皇帝，爱民如子就好。’这云涯子说完，转身便离开。太祖皇帝得到回报，不免哈哈大笑，再也没有去找，只是让沐英，无论云涯子在云南做什么，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这云涯子创立了乾坤教，只是在边鄙之地发展教众，多是为百姓医治病患，偶尔传授武功。云涯子号称七绝，琴棋书画，内功，医术，杂家无一不通，收了七个徒弟，每人传授一样本领。观沧海之变化，得逍遥之乐趣。这是乾坤教之教义，让大家顺应时代变化，做一逍遥人。渐渐乾坤教发展壮大，特别是第二代教主冉平宗，也就是他的大弟子，为人豁达，交友广泛，乾坤教的势力空前广阔。”
“只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冉平宗热衷于向内地发展势力，多与官府接触较多，又喜欢提拔年轻弟子，使得师兄弟渐渐有了罅隙。特别是二师弟江言和，虽然不善言谈，却是踏踏实实做人，云涯子一向赞扬，说能够理解本教教义的人，一定是江言和。
果然，几位师弟渐渐不满大师兄所为，双方终于在一百年前，发生动乱。江言和领着几位师弟出走，开创沧海派，要求本派弟子，注重内心修为，少问世事。而冉平宗及其后人，也抛了乾坤教，自称逍遥派，却是要求自身强大，普惠众生。
一百年间，乾坤教风云变幻，到了弘治年间，已经老死不相往来。沧海派鲜有人来到内地，倒是逍遥派发展迅猛，如今的逍遥派掌门名唤娄天赐，人称千手如来，手下五大护法，按照东西南北中，分别是净面使者、神机先生、六合道士、妙手观音和四散人。据说各个武艺出众，又是神出鬼没，非常人所能接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