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哈代一直闷不做声，我以为他在想我和柳风清结拜的事，便道：“三弟，你在想刚才的事情吗？”

哈代摇摇头，道：“二哥，我是想小马公公的死因，是谁杀了他呢？”我不禁看他一眼，道：“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哈代沉声道：“我相信柳风清，他说不是他，那么凶手就一定是小马公公熟悉的人，他的尸体根本没有外伤，所谓梨花针，都没有血迹。说明他对凶手很放心，我估计很有可能就是昨晚你们在一起吃饭的人。”

我不禁一震，查看尸体的时候，确实没看到外伤，而且小马公公的身上有股暗香，我猜测应该是中毒，而林生却说是梨花针所伤，想不到哈代也看得明白，不由得佩服，道：“真有你的，心思越来越细了，我猜测是中毒！”

哈代一笑，道：“本来小马公公的死和我们没有多大关系，只是司礼监报了你的功劳，那么他的死就好转移到你身上，柳风清说过，小马公公和沧海派有关联，江湖门派大多是莽撞之辈，不分青红皂白来一通，二哥，以后，你可要事事小心了。”

我听了，叹了口气，道：“我们兄弟真是命苦，总得替别人背黑锅。”哈代一笑，道：“其实柳风清的话很对，我们确实应该找更大的靠山！”

父亲等人一直在等我，看见我们平安回来，方才放下心。朱化说昨夜平安无事，只是武定侯府的管家过来传话，若是我回来了，今日可到武定侯府上一叙。

我听了不由得一惊，若说一般人也就罢了，这位武定侯一向性烈如火，极少和朝中官员走动，甚至回家省亲，都不回京城的侯爷府，只在这里住着，因郭家世代忠良，又是姻亲，同时武定侯镇守居庸关多年，威震一方，无论瓦剌还是鞑靼，都不敢窥视，历代天子对其家都是另眼看待，如今派人来找我，我不能不说心里没有底。虽然此番来此，也是为了救出宁博阳，可是未等我们出面，人家已经约上门来了。

朱化看出我的踌躇，当下道：“大人，侯爷虽然脾气大，但也是讲理的。”我苦笑一声，道：“明摆着我们有错，如何和侯爷讲理？”朱化竟然一笑，道：“大人，您可知武定侯找您何事？”

“不是宁百户的事情吗？”我不觉一愣，朱化道：“这是其一，再有，是为了请您过去看病！”我吃了一惊，道：“让我看什么病？”朱化笑道：“那位管家和我到有几面之缘，说武定侯府老夫人身体不佳，久治不愈，京城名医，甚至宫中太医都请来，也是未有效果，听说大人会看病，所以，请您过去看看。”

我大为不解，道：“我算什么大夫，怎么能让我去瞧病？这不是害人吗？这是谁说的呀？”

哈代道：“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宁大人说的，他得罪了武定侯，肯定是千万百计想着保命，便把你说出去了，估计伯父也一样，否则武定侯不可能这么客气，派人来请！”

朱化点点头，道：“哈大人说的是，我也猜是宁大人！”我听了，叹了口气，道：“这人怎么能这样？我们固然能去看病，但万一治不好，岂不是自找苦吃？”

父亲一旁听了许久，道：“虽然宁大人为求自保，把我们供了出来，不过，这也是一条接近武定侯的办法。你试想，你本来来这里就是为了救宁大人，若以锦衣卫的名义介入，只怕武定侯不会理睬，甚至会抡刀抡枪，事情反而不好办，如今按照探望老夫人的路数走，万一能治好呢？岂不是皆大欢喜。”

哈代叹口气道：“总有人牵着我们鼻子走！”其他人不解其意，我自然明白哈代的心思，想想我们经历的事情，沉思半晌，道：“既然如此，我们只得去做了。”

巨龙镇南土地肥沃，又有山川，所以，不少勋贵的御赏庄园就安置在这里。而武定侯的庄园却在一处偏僻山坳里，我们由韦昌护送，朱化领队，走了许久，方才找到这个地方。

庄门不过是简单的木栅栏，一条小溪从脚下流过，淙淙清水，发出悦耳的声音，和林间的鸟鸣声相互呼应，倒也有几分情趣。

庄门口有两名士兵把守，韦昌赶紧上前说明来意，一名士兵匆匆去往里面，不多时，一位中年人急匆匆而来，朱化认识，低声道：“此人乃是武定侯府管家郭实！”

郭实瞧见我们，上来施礼道：“原是治安司张大人，在下管家郭实，快快有请！”又看见朱化，埋怨道：“朱化，你是来过这里的，只管进便是，何必这样婆婆妈妈的。”朱化忙道：“这不是侯爷回来了，我怎敢造次？”

郭实用手指点了点朱化，便领着我进去，迎面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却是简易的教军场，不少人聚在一起，或是舞枪弄棒，或是弯弓射箭，其中一位少年，在众人围观下，与一位老者比试拳脚，可谓虎虎生风，招数稳重。老者可能是在教授，两人一招一式，甚是扎实。

“这是我家小侯爷郭元，在和他老师学艺。”郭实一旁说道，我不由得点头道：“果然是将门出虎子，武定侯世代忠良，为国戍边，一代更比一代强呀！”

郭实听了，不由得喜上眉梢，看我一眼，道：“张大人真是见多识广，开国六公，我家也是有的。只可惜……”他说到半途，又有些忧愁，我不解其意，道：“郭管家，怎么了？”

郭实勉强一笑，道：“想必大人也知道了，侯爷让您来，是为了给老夫人看病。侯爷脾气不好，但却极为孝顺，所以，看病的时候，万望您能说话委婉些。”我点点头，看一眼父亲，道：“郭管家，侯爷怎么能知道我会看病？谁推荐的吗？”

“这个说来话长，不过，肯定是熟人推荐的。呵呵，大人，您尽管看病，其他的，都不用担心。侯爷说过，能治好老夫人的病，大功一件，但凡他能做到的，肯定会回报大人。”

“若是我们医术浅薄，治不好老夫人的病呢？”我不觉追问道，“京城名医众多，我们不过是游方郎中，确实怕耽误老夫人的病。”

“哈哈，大人真是谦逊，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老夫人的病情，大人看看便知，不过，在下也给大人交个底，就算看不好病，侯爷也不会怪罪，只要尽到心意便是。”郭实说话的时候，显得非常轻松。

我却不知自己的名声从何而起，固然猜测是宁博阳信口雌黄，但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万幸有父亲在，毕竟他行医多年，只是凡事都有万一，如果出现差错，按照外人传说武定侯的脾气，我不免有些担心。

父亲倒显得很轻松，目光里多了许多坚韧，我只得拱手道：“既然侯爷信任，那遵命便是，郭管家，我们一起去探望老夫人吧！”

郭实点点头，领着我们径往前走，原是沿着山脚下盖了许多亭台楼阁，虽然不及程大户家的豪华，但也是大户人家的气派。渐渐来到一处宅院，绿树掩映，非常的安静。朱红的大门禁闭，旁边的角门却是虚掩，郭实上前轻轻叩门，不多时，一位少女从里面走出来，杏黄色的衣裙，一张白皙的脸，两道柳叶弯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年纪，也就十四五岁，看见郭实，略看了我们一眼，施礼道：“管家叔叔，你有事找老夫人？”声音悦耳动听。

郭实满脸堆笑道：“青儿姑娘，这几位是侯爷请来的大夫，老夫人若是方便，可以让他们进去瞧瞧吗？”那位青儿姑娘听了，又看看我们，道：“老夫人说了，她的病情，她自己清楚，别总弄些大夫来看，她瞧着心烦。”

郭实忙道：“姑娘说的是，只是侯爷用了心思，我们做奴才的，不好不办，何况，这也是侯爷的孝心。”

青儿姑娘低头思索片刻，道：“我去回老夫人，看老夫人怎么回话吧！”说着，转身就进了院子。

郭实长出了一口气，回过头来，对我们道：“这位青儿姑娘，是老夫人从小带大的丫鬟，脾气大得很，连侯爷都让三分。”我不觉一愣，心道武定侯拿文武百官都不放在心里，如何会怕这丫头，分明是害怕老夫人吧。

不多时，青儿姑娘又探出头来，道：“老夫人说了，只让大夫进来，其他人就在外面等候吧！”郭实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又回过身，对我道：“那就有劳大人了。”

我拱拱手，道：“让家父和我一起进去吧！”说着，领着父亲，推门而入。

院子里栽满了菊花，正是八月天气，满院金黄，香气弥漫，更有蝴蝶、蜜蜂在花间翩翩起舞，过了门厅，便是天井，天井后面是三层木楼，而楼前左侧有小亭，更有一座小水池，养着几条锦鲤，小亭内放着软榻，几个丫鬟站在那里，一位老妇人斜靠在软榻上，不时往水池里扔鱼食。

老妇人虽然是便装，但衣服面料却是极高档的江南丝绸，满头白发，脸色虽然有些发白，神态甚好，根本看不出有病的样子，我忽然想起那位病歪歪，满脸憔悴的王夫人来，简直是天壤之别。青儿姑娘上前道：“老夫人，大夫来给您看病了！”我和父亲连忙施礼，老夫人抬头看我们一眼，冷冷道：“你们来做什么？老身没有病，不用瞧的。”

声音很高，带着一股怒气，未及我开口，父亲上前一步，道：“老夫人，我们奉侯爷之命，前来看看您。”老夫人冷笑道：“那个逆子，能安什么好心？你们就是来混赏钱的吧？青儿，拿些银子，把他们打发走！”

青儿姑娘应了一声，便要领我们出去，父亲却道：“无功不受禄，我们是侯爷让过来的，怎么能不看病，就收报酬呢？”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惊，我不知道父亲想干什么，但见他很沉稳，老夫人也是很惊讶，看一眼父亲，道：“人世间，多少人就是为了钱财而奔波，怎么，你难道不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父亲应声道：“所谓医者，以技治人，以术吃饭。”

老夫人呵呵一笑，道：“你倒是巧嘴！跑江湖的吧？”父亲亦笑，施礼道：“老夫人果然是好眼力，我确实是江湖郎中。”

“呵，我的孝子，竟然弄来江湖郎中给我看病！”老夫人脱口道，分明是瞧不起我们。

父亲不卑不亢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昔日太祖皇帝起于微末，郭氏先祖却能慧眼识人，举家托付。行医之人，自有行医之道。”

当初，太祖皇帝不过是元末群雄中的一员，甚至微不足道，武定侯一家却知道他能成大事，郭英、郭兴纷纷投靠，甚至郭家妹子也嫁给了太祖皇帝，最终成就了大业，世袭罔替做了武定侯。只不过父亲这样说话，分明在和老夫人顶嘴，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一时静了下来，好半天，才听见老夫人道：“听闻医者讲究望闻问切，你觉得我有病吗？”父亲一笑，道：“有！您有心病！”

“哦！”老夫人下意识地坐了起来，盯着父亲看，道：“是何心病？”

父亲道：“老夫人，您是不是经常困觉，却睡不踏实，而且总有怪梦？常觉胸闷，却无痰症？”

老夫人连连点头，道：“说的是，已经有半年光景，食不甘味，睡不踏实。”父亲又道：“您的心事，应该是郭家的前途。”

老夫人眼睛一亮，忽然又严肃起来，道：“你莫非是逆子派来的说客？”父亲一愣，随即明白，轻轻摇头，道：“武定侯刚从边关归来，我们也是才认识，如何是说客？我只不过是大夫，从您的神态上看出而已。”

老夫人半信半疑，却也叹口气道：“其实你是说客也好，嗨，老身不幸，有了这么一个逆子，郭家不幸呀！”

父亲道：“恕我直言，武定侯乃是大明栋梁，镇守边关，蒙古不敢轻易犯境，而且武定侯颇具郭家威名，爱兵如子，毫无贪墨行为，老夫人怎么说他是逆子？”

老夫人摇摇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确实是最像先武定侯，武功韬略更在他父亲之上，只是他脾气暴烈，视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如无物，岂不是把郭家推向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