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侯的话，我是听得一头雾水，而朱化却很是高兴，连声称是。武定侯又道：“过几天，我就要回居庸关了，他若有空，便来此一叙，毕竟老夫人在这里，索性把所有兄弟们都找来吧！”

看来，武定侯一改往日常态，是和兄弟们拉近关系了。朱化自然应允，而我见事情办得顺利，又怕有变化，便提出告辞，武定侯说吃过午饭再走，我只得说，东厂大狱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武定侯没有过多相留，让郭实给我们准备了五百两黄金，我一再推脱，武定侯假装生气道：“再这样，那位宁百户可走不了了。”我只得收下，和父亲告辞而出。

在庄门口，宁博阳被两名校尉看押着，等我们过来，方才挥手示意他过去，随即离开。将近一个月没有见面，宁博阳有些胖了，虽然神色看起来很谦卑，但眼睛里，多少透露出一股喜悦，我慢慢走向他，想着刚入锦衣卫时候，我们三人结义的情形，想着我们一同在塞外，不觉心情激动起来，“大哥！”

宁博阳一愣，随即走上前来，一把抱住我，放声大哭，弄得我也是眼泪啪嚓，好半天，朱化上前相劝，我们才分开，宁博阳已是满脸泪水，瞧着就是一脸的狼狈，我不觉笑道：“哭什么呀，我们不是出来了吗？”

宁博阳点头，拉着我的手，道：“还是自家兄弟呀，我被抓的时候，托人找了许多人，没一个人肯帮我，还是你呀，二弟，能来救我！我算看明白了，我们才是最亲的兄弟，以前为兄有对不住你和哈代的地方，你们多多包涵！”

说着，又要给我施礼，我连忙扶起他，道：“行了，大哥，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们赶紧回去吧。”

一行人上了马，顺着山路，便往回走，能够救回宁博阳，让我心情很好，与宁博阳说了一些话。父亲一直沉默不语，落在后面。拐过一个小树林，前面便是巨龙镇，而父亲落的很远，我怕他有事，赶紧过去，父亲似乎早已知道，对我道：“附近有人跟着我们呢！”

我一惊，父亲已经高声道：“这位朋友，你已经跟我们很久了，何不现身一见？”只听有人呵呵一笑，却听得弓弦响，一支雕翎箭“嗖”地射过来，我忙说“小心”，摸出飞蝗石，顺着来箭方向便打，只听“当”地一声，飞蝗石与雕翎箭碰撞，落在地上，那人大笑，道：“好小子，打得挺准，再来！”声音分明来自小树林内，我不敢大意，顺着声音连续打出三枚飞蝗石，但听得噗噗作响，能看见一个人影在躲闪，俄而一个声音怒道：“好小子，敢偷袭你家爷爷！”我已看清来人在哪，飞身下马，顺手拔出出云剑，径直冲过去，父亲喊了声“小心”，那人看见我奔来，已经弯弓射出一箭，我用剑一挡，打飞那箭，那人“嗖嗖”又是两箭，力道很大，我闪身让过，飞蝗石再次出手，那人早已起身离开，我跑到山脊处，茫茫林海，已经看不见人影。

我只得下了山脊，找寻到雕翎箭，朱化等人听到动静，也跑了回来，父亲已拿着一支雕翎箭，细细查勘，我把箭交给韦昌，他看了看，用手直着箭尾的小字，道：“张大人，这箭乃是兵部督造之箭，非常普通，一般都给边关使用。”我一看，果然箭尾刻着“大明弘治十年兵部督造”，朱化道：“莫非此人是边关将士，那他跟踪我们做什么？”

宁博阳听了，脸色大变，道：“难道是那游击将军？”其实我也这么想，却不愿说，瞧着他脸色苍白，不觉心中叹了口气，我这大哥，胆子竟然这么小。这时，父亲道：“此箭乃是普通之物，未必会是边军所为，宁大人不用担心，不过，大家赶紧走，路上多加小心。”

众人称是，纷纷上马，径回锦衣所。虽然大家加着小心，但路上却很安全，很快便回到了所里。哈代一直在门口观望，瞧见我们回来，长吁了一口气，看见宁博阳，又是一脸嫌弃，只是来到我马前，道：“二哥，你回来了。”

我心中好笑，跳下马，道：“怎么？不看看大哥呀！”哈代脸色通红，却被我拉着手，来到宁博阳面前，宁博阳也是满脸通红，伸手道：“三弟，以前，都是大哥的不是，还，还请你原谅。”说着，深施一礼。

哈代终归是心善之人，瞧着宁博阳一脸尴尬，却又十分真诚，便还礼道：“大哥，你的话言重了，我们还是兄弟，二哥说过，既然能磕头结义，就是一辈子的兄弟！”

宁博阳听了，万分感动地看我一眼，道：“与你们比较起来，我这个大哥做得太不好，嗨，你们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和你们一条心，做好你们的大哥！”

三人不觉手拉手，相视一笑！

虽然宁博阳的话未必当真，但他能安全回来，我这个做兄弟的，还是很高兴的。

吃过午饭，我便打算去东厂大狱，一是为了木师古，二是为了沈琼，我已经知道，蹇义负责东厂大狱，而他让我刺杀程大户，我觉得多少可以方便一些。

于是，我让哈代准备一下马匹，又叫来朱化，韦昌，准备一起过去，这时，父亲让老叔叫我过去，我便来到父亲房间。

父亲问我：“你是要去大狱吗？”我点点头，父亲笑道：“你这样辛苦，看来这个千户做起来挺累的。”我以为父亲又要劝我别做官，哪知父亲道：“做官容易，但做个好官很难，既然你选择这条路，那么你努力让自己成为好官！”

“爹，你怎么变了？”我心中欢喜，笑着说道：“您放心，我不会是贪官污吏！”老叔亦道：“是呀，大哥，你放心，英儿为人，我们还是知道的，他不会让你失望的，当初父亲大人就说过，孙儿辈中，英儿应该是最有天分的。”父亲一笑，道：“你难道忘了，我可有两位女婿，都是做官的，而且官职都很大。”

两位姐夫，一位在浙江，一位在山西，都是知县，而且非常廉洁，民望很高，本来有机会升迁，只是朝中无人，只能原地打转。父亲很得意，常说我家不是读书人出身，却有两位读书人的女婿。

老叔听了，笑道：“可不是，我家能够在保定府吃得开，还不是借了两位侄女婿的光，只是和我家英儿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一截。我私下问过，英儿的官阶是正五品，而且是京官。”

父亲微微一笑，道：“英儿的升迁可能会比他的两位姐夫快，只是英儿的道路，却是凶险万分。今天陪他去了一趟武定侯府，才知道他做锦衣卫是多么的不容易。能调动锦衣卫的人，不是勋贵，就是皇亲，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所以，我的想法还是，若有机会，英儿还是不要做这个锦衣卫，太危险了。”

“爹，你怎么又回到老路上来了？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但我此时根本退不了。”

“是，我知道你现在走不了，今天之事，我也看到了，你对许多人都有用！只是，嗨，如履薄冰呀！”父亲轻轻叹道。

我知道父亲的心思，自然是心疼我，可我这个官还得继续当下去，觉得再多说也没有用，于是转变话题，道：“今日之事，还真得谢谢爹，若不是您，老夫人那里，真是难过。”

父亲点点头，道：“我还要和你说这事呢，我和你老叔在江湖上行医，认识了不少人，可谓三教九流都有，巨龙镇乃是京城贩卖药材集散之地，我们几乎年年都来这里，自然认识的人也多。你奉命来此，说白了，你人生地不熟的，谁能够帮着你，为父和你老叔，就外出寻到一些江湖朋友，让他们暗中保护你。”

“我之所以能够找出武定侯老夫人的病因，也是这些朋友告诉我的。”

“他们都是什么人？能让我见一见吗？”其实我一开始就猜出父亲肯定是找朋友帮忙，听他一说，好奇心顿起，道：“那我该好好谢谢他们！”

父亲微微一笑，摇摇头，道：“都是些不起眼的朋友，你不见也罢，他们不会挑理的。我原本指望他们能够打探清楚东厂大狱的情况，只是东厂大狱看守过于严密，他们也进不去，而看守之人其中一位是钱通，更是谨慎。”

“哦，钱通在那里，我是知道的，我和他有过几面之缘，如今奉他弟弟之命前去，估计也能给些面子吧。”我倒不怕钱通，只是担心蹇义。

“嗯，大狱归东厂管，东厂派来一位镇守太监，据说姓丁，武艺高超，而且心狠手辣。”

这个我确实不知，只是道：“父亲放心，我毕竟是锦衣卫，是公门中人，想必那位丁公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但愿如此，你务必多加小心，虽然你的本事有些，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另外，那里是东厂大狱，听说办起事情，也不太容易，虽然以往我不赞成你花钱，但这次，你还是准备一些吧，应个急！”我听了父亲说教，连连称是。

未时，我便领着哈代、叶成大及韦昌带领镇抚司的校尉一起前往大狱，朱化则留在所里看家，一是他毕竟没有锦衣卫正式的身份，二是他对这里还很熟悉，留守最为合适了。宁博阳本来也想去，但我看他身体刚刚恢复，又想他的本事一般，便没有答应，而是让父亲多加照顾。

巨龙镇三面环山，东面、南面都是群山连绵，唯独北面是一座孤山，山并不高，但山势陡峭，只有正北一条路可上山。满山草木丛生，加之山脚下的山谷里是一片坟地，显得颇为诡异。山上有座古庙，山顶立着一座辽塔，原本香火茂盛，据说东厂发现这里不错，便把僧人都撵了出去。

这里极少有外人来，甚至韦昌都没有进去过，他只是在山门口，把犯人送进去或者提出来，至于里面什么样子，他根本不清楚。一路上，对于这里的事情，他说得很少，但我能从他的眼神里知道，他很害怕来到这里。

很快，我们便到了山门口，山门原是一座石牌坊，正中门槛高挂“钦定东辑事厂大狱”，左右两边，分挂门联：有理无理总得开口，真话假话一说便知！

门口有四名锦衣卫校尉，瞧见我们来了，呼啦围了上来，道：“干什么的？”韦昌忙上前答话，“自家人，自家人，我们是镇抚司的，来这里办事！”四名校尉没有开口，一人从里面门房转出来，道：“哪个镇抚司？南直隶的，还是北直隶的，南镇抚司，还是北镇抚司？”

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一身公公打扮，慢悠悠走过来，手里盘着珠子，十分的傲慢，我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京城镇抚司千户张英，奉镇抚使钱大人之命，来此办事！”说着，让哈代把公文呈了上来，那人并没有接过公文，只是用眼角扫了扫，又看看我，道：“咱家梁士元，东厂镇守太监，张大人，你这个时候来，是想办事吗？”

我有些奇怪，不来办事还来做什么？嘴上忙道：“原是梁公公，在下确实是来办事。”梁士元瞅瞅我，嘿嘿一笑，道：“张大人，你是新来的吧，这里是东厂大狱，按照规定，每日申时~午时，方才可以办事，其他时辰，大狱关闭，你还是明天再来吧！”

未及我开口，哈代一旁道：“这是什么规矩，我们大老远来这里办事，怎么能避而不办呢？”梁士元眯缝着眼睛，看看哈代，依旧慢斯条理道：“这位大人，规矩就是规矩，你若问什么规矩，可以去找东厂谷公公，他能告诉你什么叫规矩！”说完，两只眼睛滴溜溜看看我，竟然转身要走，我见状，连忙追上一步，拉住梁士元的衣袖，道：“公公留步！”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五百两银票来，塞给他道：“来的匆忙，没有买东西，这点心意，公公留着喝茶吧！”

梁士元打开银票看了看，攥在手里，又看看我，笑道：“张大人果然是聪明人，这里的规矩确实很多，你不知情也是很正常的。你们跟咱家走吧，看看管事的曹公公在不在，他若不在，咱家也没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