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富庶的京城处处显现着人间的繁华。我骑在马上，旁边是父亲和老叔，身后跟着韦氏兄弟，我们缓缓奔往镇抚司。

父亲在治安司看病的消息，很快便传扬开来。一早旗牌官便来传话，让我去镇抚司，同时，特意点了父亲，说钱彩身体不适，让父亲瞧瞧。

我和旗牌官说话时，很是客气，一旁的父亲看到了，直皱眉头，待旗牌官走后，父亲道：“瞧你的态度，就知道你这个官做得多难受！”言里话外，还是希望我不要为官。

而我如何能不做官？薛申和我一番长谈，赋予了我新的使命，那就是想法加入白莲教，查清白莲教和京中各色人等的接触。我想到那个高迁，也想到了三天后和那位赵公子在太白居见面，但我没有说，而是表露出在京城认识的人有限，他告诉我，只要我办成一件事，白莲教肯定会主动找到我。

我很好奇，薛申说，他查到白莲教在京城的一个据点，那就是金鱼胡同的彩云轩，那里是京城最好的妓院，而且头牌玉姑娘，可能是白莲教的人。

这位玉姑娘，年轻貌美，据说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是江南高官之后，却因高官坏了事，全家抄没，男丁为奴，女子为妓。玉姑娘到了彩云轩，很快便有了名气，引得京中达官显贵，纷纷接沓而来。

薛申之所以怀疑玉姑娘是白莲教的人，是因为许多人接触玉姑娘后，对白莲教大家施舍，甚至有以身入教的。

当薛申说彩云轩是京城最好的妓院的时候，我能察觉出他声音的异样，而我也想起那个圣母教，看来果然是一家。我问道：“大人是让我借着玉姑娘，加人白莲教吗？”薛申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负责治安司，可以直接查抄彩云轩。先来一个打草惊蛇，看看谁出面替彩云轩出头，我们就能知道，谁和白莲教有瓜葛了！”

南镇抚司是勘察锦衣卫内部事宜的衙门，虽然也是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却不可同日而语，无论人员还是权势。但薛申能派人调查彩云轩，足见他多有心机。

接着，薛申告诉我，他会慕容钊说彩云轩的事情，慕容钊对京城的治安非常上心，锦衣卫肯定会把事情交给镇抚司，镇抚司自然会想到我的治安司。我有些疑惑，若是往常，骆金就可以带人办理，但我很快想到，骆金面上是负责调查官员的，而我却很接地气，负责地方事务。

所以，当接到镇抚司旗牌官送来的指令，让我去镇抚司，我就知道钱彩果然想起了我。只是让父亲和我一起去，多少让我有些诧异。

钱彩贪念酒色，身体虚得很，上次看病，我便瞧出端倪，如今又来找父亲，想必是有人说了父亲在治安司看病的事情。我没法拒绝，在路上，简单和父亲说了这件事。

父亲点点头，算是心中有数。

半个时辰后，我们已经来到了镇抚司听涛阁外，刚进了院子，便从开着的门里传来脚步声，继而一个声音道：“哎呀，伯父来京，怎么不提早和我说下，我的兄弟也是，真把我当外人了！”

正是那钱彩，虽然穿着官服，却是一脸疲惫之色，隐隐的黑眼圈，满脸笑容看着我们，我赶紧施礼，道：“属下见过钱大人！”父亲也要施礼，钱彩一把拉住，道：“伯父大人，这可使不得，我和张英都是兄弟，因为有官阶的差距，面上还得做一做。但您是长辈，大可不必，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说着，拉着父亲的手，径直入堂，我也跟在后面，心中好笑这个钱彩，一向对我冷淡，今天也是为了看病，换了一副模样，这人呀，真是最没道义。

进得屋内，才看见司仲竟然也在里面，正在准备茶水，看见父亲，深施一礼，道：“伯父大人在上，司伦有礼！”父亲赶紧把他扶起来，道：“诸位大人都是官身，如此大礼，折杀小民了。”

钱彩呵呵一笑，扶父亲坐下，陪父亲喝口茶水，道：“大家都不是外人，什么官身不官身，伯父有所不知，在镇抚司里，关了门，都是弟兄。”司仲道：“钱大人说的对，我和张大人回到镇抚司，如同回到家里一样，是不是张大人？”他笑着看着我，我竟然有几分发毛。

我忙应了一声，道：“父亲，这位是经历司司大人！”父亲点点头，道：“张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性子急躁，做事有时候莽撞，但他说你们待他如兄弟，这让我很欣慰，也很感激两位大人。我们家是行医的，如有用到的地方，敬请开口！”钱彩和司仲互相看一眼，司仲道：“伯父，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您给钱大人看看！”

钱彩点头，道：“近来身体疲乏得厉害，常常犯困，还淌眼泪流口水，茶饭不香呀！”我听了，心道他就是纵欲过度，父亲示意他伸出手腕，自己给他号脉。

大堂一时安静下来，良久，父亲收回手指，捋捋胡须，又仔细看看钱彩的面庞，还让他伸出舌头，问道：“大人，最近咳嗽吗？”钱彩道：“这个倒没有，只是口干！”

父亲点点头，道：“大人，您是身体亏空得厉害，肾水不足，休息太少，以至于伤了肾经。”这和我说的差不多，钱彩有些不以为意，父亲又道：“其实，这些都是表象，您身体更大的隐忧，应该是这里。”说着，父亲指指脑袋。

钱彩吃了一惊，道：“何以见得？”

父亲道：“大人经常头晕目眩，说白了，是火气太盛，大人可能误信偏方，以为多败败火，就能好。却不知，此举不但没治好肝火，又伤了肾水呀！”

钱彩半天没有言语，看着司仲，司仲颇有得意之色，父亲又道：“当务之急，大人需要停止房事，多吃补肾良药。最近酒肉禁食，多吃青菜。不瞒大人说，一个月后，大人便可康健如初！”

钱彩闻言大喜，道：“前些日子，张英给我看了，只是说我肾虚，如今听了伯父的话，方才知道我病在哪里，多谢，多谢，今晚伯父赏脸，请您喝酒！”

父亲一笑，摇摇头，道：“大人公事繁杂，何况是要戒酒的，就不要麻烦了，你们都是好兄弟，不在于一顿酒。”

钱彩哈哈大笑，又请父亲去写单子，然后让司仲赶紧去抓药，接着请父亲去他家里，给他的妻妾看病，单单留下我，说有公事。

听涛阁安静下来，钱彩和我简单聊了几句家常，渐渐褪去笑容，道：“你可知你的结义大哥去哪里了？”我摇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钱彩道：“他已经走两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害得我让骆金领人去找，你说他能去哪呢？”说着，直勾勾看着我，我忙道：“他今天来找过我，也许去居庸关了吧。”钱彩一愣，我赶紧把事情说了一遍，钱彩面无表情看着我，道：“他也是慌了，也是，这么大祸事，他不摆平了，以后在京城如何立足呀！”

我颇为无奈，道：“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他认识的人，比我多多了。”钱彩呵呵一笑，道：“我也是尽力了，甚至找我家兄长，可京城都知道，那位郭总兵，油盐不进，谁都不敢和他说话，更别说谈事情了。”我“哦”了一声，道：“听说此人文韬武略一流，而且嫉恶如仇，性烈如火。”钱彩“嗯”了一声，道：“有些人欺世盗名而已，他是有本事，和自家兄弟都弄得死活不相容，满京城都是笑话。只是宁博阳点子太背，招惹上他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他说着，看看我，道：“郭总兵和老廖关系不错，老廖若能说句话，应该能行。”我明白他的意思，却不得不说道：“那他何不求助于廖大人！”

钱彩轻轻摇头，道：“老廖没在南京，出海了，哪天能回来，谁也不知道呀！”我头一次听说到廖建忠的去处，心里五味杂陈，钱彩看出我的神色，突然道：“张大人，你知不知道彩云胡同？那里有个彩云轩。”我摇摇头，装作不知道，钱彩叹了口气，道：“那是京城里有名的妓院！”

我仍旧没有做声，只是看着钱彩，钱彩道：“彩云轩有个玉姑娘，据说能歌善舞的，人缘极好。但我们今晚要去那里……”

钱彩说着，盯着我，目光怪怪的，我有些紧张，怕他知道薛申找过我，道：“大人，您有话请讲？”钱彩转过头去，又看看我，道：“那你能把她捉来吗？”

钱彩的吩咐，我哪能说不？何况我多日来一直等这个机会，当即便应承了点点头，道：“大人差遣，属下自当从命，只是不知道，为何抓她？”。钱彩似乎叹口气，道：“上司差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我说了声“是”，但见钱彩面色严肃，对我说：“你是治安司千户，负责地方治安，责任重大，你也知道，许多和你同样的兄弟，都办了好几次差，这次安排你去，也是照顾你，务必要成功，否则，你可能会降级。你也知道，上次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了解的。”

我忙道：“属下明白，都是大人替我担着事！”钱彩挤出一些笑容，“这话又远了，替你担着，是我的责任，但你们把事做好，也一样给我脸上贴金了。你有什么要求，现在提出来！”我也不敢托大，虽然不知道他骨子里卖的什么药，但此时也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想想说准备带领手下弟兄一起去彩云胡同，但治安司的人，没有多大本事，希望有人帮着我。

钱彩一口拒绝，道：“这事是偷偷做的，我也是奉命行事，也不让说，你搞那么大动静，岂不是走漏了消息？”继而又道：“你不是有新招的人么？正好一用。”他说完，冲我嘿嘿一笑。我心中一惊，却也应允下来，他又说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我只得点头，说今晚行动，便起身告辞。当我准备好离开时，他忽然厉言警告，称如果捉不到玉姑娘，我就不用回来见他，他早已经做好公文，让我去江西做地方的百户。

钱彩的前恭后居让我心中忐忑，但表面上还是很冷静。出门时，才发现这些锦衣卫多是新来的，一个个年轻稚嫩，我想起自己刚来时候的样子，或许如他们一样。我出锦衣的时候，看见谷大春、刘通在远处站着，看见了我，只是含笑致意，他们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我不寒而栗，今夜的行动，或许真的有太多猫腻。

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枚棋子，当初刚来这里，有张永公公的照顾，有廖建忠的提拔，我一直顺风顺水，甚至和当初的太子，现在的皇上见过几次面。张公公突然调走，我的升迁也打了折扣，如今钱彩安排的事情，虽说有薛申提前和我说了，但真的行动，我总觉得是个苦差，里面一定有许多事情。前途漫漫，真不知道是好是坏。

我骑在马上，忽然想起祖父教我的书：祸兮福之所倚！

回到治安司，我唤来哈代、朱化以及王衡，说了今晚的行动。王衡道：“彩云胡同大得很，我们如何下手？”哈代道：”你去过那里？”王衡脸一红，道：“以前确实去过，不过，没听说过什么玉姑娘。”

我点点头，道：“那你说说看，那里情形如何？”王衡道：“若说京城的妓院很多，这彩云轩不是多有名气，规模也不及其他地方，甚至有些平常。但这里地处要道，来往客商很多。特别是近些年来，不知老板从何处弄来一批江南美女，一下子热闹起来。”

“而且老板对于客人要求很高，一般人根本进不去，也就是说，非富即贵。我听说，不是官家子弟，都偷偷来这里寻欢作乐，大人，你也知道，大明律严禁官家子弟在这种地方享乐，所以，他们都是偷偷来。”

朱化道：“王先生说的是，上个月，我陪吴经济去了那里一趟，确实是不平常之处，一般人真进不去，这彩云胡同几乎都是他家的，长筒状，进门就是五十两银子，可以喝茶吃瓜子，隔着窗棂看里面唱戏，再交五十两，进入院子内，方可到戏台下看戏，然而依旧可以看见下一个院子里有不少女子弹琴跳舞，这次交了一百两，可以到里面近看。已经是三道院子，再往里却是红楼，装修富丽堂皇，门槛费依旧是一百两，里面都是雅间，可以供给精美实物，若要选中姑娘陪着饮酒，三等姑娘，一百两，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却不饮酒，二等姑娘，二百两，可以陪着喝酒，说些笑话，一等姑娘，五百两，猜谜做诗，行酒令。若要姑娘陪宿，还得花上百两的银子。”

“乖乖，这一晚上得花多少银子呀！”哈代忍不住说道，朱化道：“是呀，那里岂是我们能想象的。”

“这么大买卖，看家护院之人必定很多吧？”我不禁问道，朱化摇头道：“虽说有伺候的人多，但都客客气气的，没有凶巴巴的人。”哈代道：“想必是暗中保护，这京城，不同于其他地方，日常巡逻多得很。”

我点头，道：“虽然如此，我们今晚行事，不可大意。王衡，你以前去过那里，可以和朱化领着几个人先去看看，一定要找到玉姑娘在哪住，三更后，我们行动。”

王衡面露喜色，却又收敛笑容，道：“朱化说了，进了门就要花钱！”我冲哈代道：“给他一千两银子，今晚务必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