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非常高兴，道：“贤弟呀，不瞒你说，我还有好几个要好的结义兄弟，恰恰都姓张，不妨和你说说，司礼监太监张雄、西厂张锐，还有一个新收的小弟，名唤张茂，张雄、张锐都是官身，这位张茂兄弟却是白身，不过他可是富甲一方的豪杰！”

我明明记得，那日在彩云轩张忠和张锐可谓针锋相对，甚至有水火不容的态度，不想在这里，他们却是结义兄弟，我心中大为恐慌，这些人太会演戏了，张忠却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变化，只是说道：“你也姓张，和我及张茂都是北直隶老乡，呵呵，老天眷顾呀，待时机成熟，我们五人聚在一起，歃血为盟，结为兄弟，岂不美哉！”

我只是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总觉得自己和这些人不是同路人，相处久了，只怕自己走歪路，那张忠偏偏说个没完，“如今公公们号称‘八虎’，我们也得有个名字，嗯，叫‘五张’如何？”我想了想，固然自己心里反感这些人，但面子上还得过得去，何况自己身负廖建忠的委托，觉得先和张忠处好关系，其他日后再说，当下说道：“昔日杨家将有七郎八虎之说，不如我们叫‘五狼’吧！”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幼年时，遇到了那匹老狼，身上原本痊愈的疤痕，竟然有几分疼痛。

“五狼，五狼，五狼八虎，太好了，太好了，好名字，好名字！贤弟果然是读过书的，就叫‘五狼’，待将来遇到合适的人，我们再改名字。”

就这样，我成了张忠的兄弟，和其他几人以后也成为了兄弟，十年间，我和他们有了太多的瓜葛，对于我所谓宦海浮沉，有帮助，有牵连，各种滋味，层出不穷。

乘着张忠眉飞色舞之际，我把白莲教赵公子约我明天在太平居见面，以及钱彩让我去巨龙镇救宁博阳的事情告诉了他。张忠听了，脸一沉，道：“赵公子约你见面？奶奶的，他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听说杀了不少顺天府的弟兄，就这一点，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缉拿归案。”

我忙道：“只是听说此人武艺高强，手下更是藏龙卧虎，小弟的本事，怕是不济！”张忠顿时明白我的意思，想想道：“白莲教近年来非常猖獗，很有可能尾大难收，朝廷还不让管，我一直很纳闷，几次找机会问刘公公，可他不置可否，这次之所以同意查抄彩云轩，也是听说彩云轩和其他公公有牵连。”

其实，我虽然知道，张永和刘瑾不睦，但没想过，刘瑾还会处理其他公公，那晚八虎跪伏在正德面前，苦苦哀求，而后，刘瑾一声号令，朝臣和司礼监的弹劾土崩瓦解。虽然耳闻刘瑾跋扈，但没想到短短半年，八虎便开始自相残杀。也许如祖父当初讲给我的汉高祖刘邦的故事一样，楚汉相争时候，刘邦信任大家，汉朝建立，便开始屠戮功臣，岂止汉高祖，国朝的太祖爷，不也是一样吗？想来共患难容易，共富贵难。

我心里乱七八糟的，张忠却没有察觉，只是道：“太白居和巨龙镇，绝不是平凡之地，你既然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不帮你，但我还不能大张旗鼓去帮你，只能暗中做事。”

我点头道：“有大哥这句话，兄弟就心领了，那里未见得是龙潭虎穴，兄弟走一遭，也算是见识见识。”

张忠一愣，欲言又止，只是点头道：“你们的钱大人，真是喂不熟的狗，这等差事，让你去，嗨，镇抚司越发没落，还是以前廖建忠做得好，做事有章法，大家都放心。”

他不住地叹气，我倒不好说什么了。

不久，张忠便回了东厂。我想着巨龙镇，心里竟然隐隐不安，那里太过陌生，也不知道什么样子，便让哈代叫来朱化、王衡等人，未等我开口，朱化拿来一个大信封，说有人在门口交上来的，是给我的，刚才我和张忠内堂说事，就没有拿过来。

我很纳闷，什么人给我送信？却也接过信封，并无一字，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道：“送信之人可在？”朱化摇头，道：“那人像个货郎，只说有人给他一两银子，让他把信送来。”

我点点头，把那纸放在桌案上，招呼大家过来，道：“过来看，这是一张巨龙镇的地图，看来，有人在帮我们呀！”

众人来到案前，仔仔细细看那地图，地图画得很细，山川河流，桥梁街道，甚至像样点的房屋，都标注了名字，让人一目了然，看那墨迹，油光发亮，像是新写的一样，而且字迹娟秀，似乎为女子所写，会是何人？我想我认识的女子没几个，肯定不会是宁溪，殷华刚来京城，我还真不知道是谁？

这时，王衡指着地图道：“没想到巨龙镇藏龙卧虎呀，你们看，一道山坡，便把巨龙镇一分为二，一条河又成了拦路虎，一座石桥，左边是那皇庄，右边是商贾之地，周边又是勋贵们的封田。奇怪地是，山上的树林又属于这个叫‘程万里’的人，而且我有看见，他还在桥头开了一家‘聚隆酒店’，右边有条街也是他的，看出此人来头不小。”朱化点头，道：“昔日我曾经和侯爷去过那里，确实听他说过，巨龙镇虽然有皇庄和封田，但不如程家地多。而且程家负责打理皇庄和周遭封地的收割种植。”

“能在皇庄管事，可见这程家必是大有来头！”哈代不禁说道，王衡道：“摸清程家底细并不难，巨龙镇有南镇抚司的据点，而且对外办事，巧的很，那里一位百户名唤韦昌，与我倒有几分熟悉，为人好酒，却还不错。大人明日不妨和他接触接触，必定能告知有关巨龙镇事宜。”

我点头，道：“如此也好，我想，我们明日只管大张旗鼓前往办差，我们怎么做都在明处，还不如直截了当。”王衡道：“大人说的是，那里本是是非之地，眼线众多，虽然是皇庄所在，却聚集了不少人等，听说三教九流都有，我们若是寻常客商打扮，肯定会有不少麻烦，不如直来直去，少些麻烦也好。”

哈代道：“明天是先去太白居，还是去巨龙镇？”我看着地图，道：“太白居距离巨龙镇不远，我们可以先去太白居。”众人称是，朱化道：“大人，今晚我回侯爷府，看看大侯爷有什么话说？郭家在巨龙镇也有产业，他对那里情况，多少是知道的。”我点点头，道：“若是大侯爷为难，你就少问些。”

夜幕时分，我和哈代回到了家里，却见父亲和老叔正在收拾行囊，我吃了一惊，忙问怎么回事？父亲道：“你一天忙忙碌碌，公事繁杂，还得牵挂我们，日子久了，难免分神。便和你老叔商量，正好南方有批药材要去看看，就明天走吧。”

我有些伤感，毕竟父亲、老叔在我这里，没住上几天，我基本上没好好陪他们。哈代听了，道：“两位叔父，二哥事情多些，但他还是希望你们多留些日子。”

我点点头，父亲一笑，道：“只怕我住久了，不知多少人前来看望！”原来不是人得知父亲来了，纷纷上门探视，送来大批礼物，父亲有些不安，怕影响我的前程。

我无奈一笑，道：“有些人就喜欢这样，我也没有办法。”父亲道：“为官不容易，做得清官，便要耐得寂寞。世风日下，更要有自己的操守。我看呀，你的官不好做。”

我忙道：“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下了。”“嗨，也是难为你，年纪轻轻，就做到这个位置，张公公也太抬举你了。我在你们镇抚使大人府里待了一天，他家更是奢华，妻妾成群，前来送礼的人更多。”父亲看看外面，低声道：“天子脚下，你们这样做，就没有人管你们嚒！听说有御史，他们不弹劾你们吗？”

我一时语塞，哈代忙道：“叔父言重了，别人不敢说，二哥这里一向做事稳妥，所有礼物，都登记造册，不敢私用。”

父亲仍旧摇头，道：“江离、白芷给我看过了，你也可谓家财万贯，不知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本来不知道怎么办，听父亲这么一说，忙道：“孩儿确实不知，不知父亲有何高见？”

“你的财产，我怎么能擅自做主，官场上的事情，我更是不明白，如果能退回去，我觉得好些。”

这些人都是为了和我结交，我也希望有些人脉，父亲这么说，确实有些难，老叔看出我的心思，笑道：“大哥，这事就交给英儿自己处理吧，我们不懂这里的规矩，不参合为好。”

我想了想，道：“收这些东西，确实有悖于常理，只是我身居千户，还需要交往，不得不如此。不过，请父亲、老叔放心，孩儿自有分寸，绝不是什么贪婪之人。”

父亲听了，愣愣看看我，却没有再说话。

晚饭很沉闷，我一直不希望父亲走，而父亲似乎心事重重，想必是我的事情，让他不安了。哈代本来想调解大家情绪，一不留神，说出明天我们要求巨龙镇的事情。

按说，父亲不该有什么想法，哪知他听了，竟然放下碗筷，道：“明天你们也去巨龙镇？”

我只得点头，简单说了要办的事情，只是说营救宁博阳，没提白莲教的事情。

父亲沉思半天，老叔忍不住道：“大哥，我们明天不也去巨龙镇吗？”这次轮到我和哈代吃了一惊，父亲缓缓抬起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老天这样安排，那我们就拼一拼！”

我没料想到父亲也去巨龙镇，更想不到他会说这样的话，分明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满脸狐疑，父亲倒很释然，看着我及哈代道：“许多事情以后慢慢再讲，当下我们研究一下巨龙镇的事情。虽说那里也算是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但江湖险恶，我们不得不防。”

父亲说着，起身对老叔道：“我们马上出去，去见康大哥、纪大哥！”老叔迟疑一下，应了一声，我更是奇怪，跟着站起来道：“父亲，已经这么晚了，您还出去？”父亲道：“事不宜迟，我得早做安排，你好好休息，明天会有很多事。”

父亲说完，和老叔便走了出去。我愣愣地站在那里，和同样愣愣的哈代，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外边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沙沙的雨声，不时吹过来的凉风，窗户呜呜作响，我虽然躺在床榻上，却无法入睡。明天的事情会怎么样，我不清楚，更多的是担心父亲和老叔，他们去了许久，已经是夜半时分，仍然没有回来。哈代紧张地到门房去等，而我虽然沉下心来待在室内，内心地焦急，让我辗转难免。

虽然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但我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似乎有人在外面走动。我和哈代都有各自的房间，外间却是江离和白芷的房间，本来，林生把她们送给我，不仅年轻貌美，听说能歌善舞，只是我没有听过，但做得好菜，更难得的是理财好手，府中大小收支处理得井井有条，我没想把她们当成丫鬟看待，更不用说服侍我们。可是她们来之后，把以前伺候的丫鬟统统放到外面，每天都过来服侍我们穿衣戴帽，更不用说吃饭喝茶了。

我和哈代开始时候有些腼腆，江离白芷却是干净利落，除了对我们很尊重外，再无其他，我们慢慢也就习惯了。

“嘭嘭”，轻轻地敲门声，继而江离缓声道：“大人睡着了吗？”她从来不会在我歇息的时候打扰我，所以，今晚江离突然出现，我为之一震，应了一声，道：“还没有！”

门轻轻打开，江离走了进来，而我借着烛光，已经看见她身后的人，一柄匕首，架在江离脖子上。

江离被人劫持了，我心中一惊，坐直了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摸出短剑来。

“张大人，你不要乱动，放心，我不会伤到你的美人的！”那人虽然刻意压低嗓音，但尖尖的声音，还是很怪异，我首先想到的是公公，但又觉得不像。

江离呼吸沉重起来，我平复下心情，道：“阁下是什么人？找我有事便说事，何必对一个女孩子下手？”

那人冷笑一声，道：“听说张大人武艺高强，只是年轻，容易冲动，所以我怕你伤到我！”

我猜测此人不会来刺杀我，更像是要和我谈事，心中稍安，道：“好吧，我不会动手，只要你把她放了，我们可以好好说话。”

那人听了，却没有松开江离，依旧阴沉着声音，道：“张大人，我们家大哥想见你，你可以跟我走一趟吗？”声音又变得几分熟悉，我却想不起来是谁。迟疑之间，那人胳膊一使劲，江离忍不住呻吟一声，我忙笑道：“哪有这样请客的，放开她，我跟你走！”

“这就对了嚒！请吧！”那人闪身让位，江离依旧在他前面，我站起身，看他一眼道：“我总得换上衣服吧！”

那人呵呵一笑，道：“想不到你也需要人伺候穿衣服，不行，今天你自己穿！”

我本来想让他把江离放开，我也没有顾虑。不想他能看出来，心中有些紧张，江离忽然道：“大人，我没事的。”

我刚待开口，那人断喝道：“不要说话，张大人，请您快些！”

我只得自己穿衣服，想着出云剑，怕他注意，笑道：“没加过你们这样请客的，就算是大哥吧，也不能挟持人家的女人，强迫人家快走吧！”

一面说着，一面呵呵笑，同时，装作漫不经心，把那短剑藏入靴内。

那人也是笑，却没有说话。待我收拾妥当，他低声道：“你先出去，到你家后门，我随后就到！”

江离重重喘了一口气，我没有回头，道：“不要伤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