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兵没敢再出声,再说话那就是自取其辱了。他看着男爵和侯爵夫人走远,看着他们走到花树墙那边又停下。然后侯爵夫人扬手点了一下,一个身穿浅蓝色衣裙的女奴怯怯地低着头走过去,站在侯爵夫人面前。隔得太远听不到她们的对话,但那女奴瘦小的身形和怯怯的样子,荣兵一眼就认出了是埃丽萨。
下午忽然就变天了。原本赤裸着湛蓝明亮酮体的天空,就像被一件黑色的魔袍笼罩包裹着,变得神秘幽暗又显得凶险莫测!风也开始毫无征兆地大了起来……
荣兵提着半桶水,正依次给芒果和阿基果树浇水,从不远处的树墙后忽然露出了埃丽萨苍白的脸。她的样子把荣兵吓了一跳!见荣兵抬头看到了自己,埃丽萨又隐没在树墙后面。
荣兵左右看了看,见所有人都离自己挺远各忙各的,就拎着水桶边浇水边慢慢移到树墙那边,闪身拐了过去。
“罗宾!你……你上次说的话会是真的吗?”刚一见面,埃丽萨就把荣兵的双手死死攥住了。
“这干啥呀?法国女孩也太……太奔放了吧?可我暂时还没那种想法和感觉呢……埃丽萨平时挺羞涩的呀?难道是我的魅力实在无法……”荣兵不好意思抽回手,但心里不免有点忐忑又好玩地歪歪着。
可他立刻就不觉得好玩了。埃丽萨的手冰凉冰凉的不像活人……而且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至极的神色!
“咋了埃丽萨?我上次说的?哪句话?”看着埃丽萨这吓人的样子,荣兵的心也沉下来了。
“就是你说过的,如果我想离开海奥庄园,你会有办法的那句……”埃丽萨那种绝望之中还带着仅存的一丝希望的样子,看了挺让人心疼的。
“我……我是说过。可我觉得,埃丽萨,咱们现在至少过得还不错。而且或许还可以再向男爵求……”
“罗宾!听我说!如果明天之前你真的没有办法,那我们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了!”
“咋回事?”
“你就从没听之前来的人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啊,到底啥事?”
“柯莱丽娅大姐私下和我说过,这庄园里每次男爵来过之后,奴隶中就会少一两个人。没人敢问原因。似乎有人听到过卫兵和女仆偷偷聊天,说失踪的那些人好像是被打发到另一个庄园去了。但……”
“怎么?”
“但柯莱丽娅大姐她们都猜测说……消失的人都已经被……被……杀死了……”
“别听那些长舌妇胡扯!埃丽萨!”
荣兵恚怒的话里喷溅着火星子!虽说今天上午与男爵那番对话让人心里有点堵得慌,但荣兵还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不明事理的人。对于历史年代、文化背景、种族血统、宗教信仰完全悖离着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来说,发生那种观念上的小碰撞再正常不过了。荣兵绝不会因为一次不愉快的对话就改变之前对他的看法!
“不是的罗宾!今天侯爵夫人就带着‘那种’眼神看着我。她们说过,凡是被男爵或侯爵夫人‘那样’看过的人,通常都会在一两天内就消失不见了!其实我今天本来很小心的,甚至还扭过身去低着头给什么花松着土……可怎么偏偏就碰巧被侯爵夫人看到我了呢?”
“应该……不是碰巧吧……”荣兵想起早上在三楼窗台边,一身黑衣拿着望远镜的侯爵夫人……
忽然,荣兵脑海中又出现了男爵从楼角转过来时就一直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那眼神……也会是埃丽萨口中的“那种”眼神吗?
“怎么办罗宾你快说呀!你……你现在是我唯一还能有一丝指望的人啦!求你了!真的我求求你了!”
“你别急埃丽萨,我明白你的担忧了。我今天就偷偷问一下小托尼,是他说过有办法的。”
“那你可千万要快一点!我怕如果……这样吧,今晚大家睡下之后,你无论有没有办法,都请务必到我们院子后面的金盏花丛那里等我。千万别让我绝望!求你啦罗宾!”
“放心吧埃丽萨,再难我都会来的!”荣兵实在不忍再让这个可怜的姑娘绝望。望着她抓着自己的那只冰凉僵硬青筋暴露的小手,和手背上那条高高隆起的粗大的疤痕,荣兵在想,这可怜的姑娘吃过的人间苦楚也太多了吧?
“托尼,我记得你说过,如果你想离开海奥庄园就会有办法,什么办法?”
“问这干啥?放心吧,男爵那么高贵的身份,咋可能因为和你聊得不乐呵就把你咋地呢?别闹了,咱们根本就没在人家眼里。”
“托尼!我是认真的!”
“噢?”小托尼拿出放在嘴里的草棍,眯起眼睛打量着荣兵满布焦虑的脸……
“如果你是说真格的,那我的回答是……嗯……暂时没有。”
“握瓷奥!我特么就知道!”
“你到底咋了罗宾?”
“别废话!那现在告诉我,如果晚上我想去隔壁院子和埃丽萨说话,我该怎么办?”
“可以呀情圣!都发展到这步了?那她有没有让你……”
“别-再-废-话!”
看着荣兵太阳穴两边隆起的两条大血管,犹如两条斜着飞起的怒龙……小托尼也不敢再笑嘻嘻的了。
“听着罗宾,这不难,关键是你得有点胆色,不能慌!听我说,晚饭之后……”
下午开始,天气越来越阴沉,风也越刮越大。到了晚上,就已经从早上的阳光明媚变成了阴风呼嚎的无星无月之夜了。
没有时钟,荣兵估摸着应该是在半夜零点左右吧,按小托尼的观察和说法,现在院子外面那个高高的瞭望楼上的卫兵肯定都在偷偷打盹了。荣兵蹑手蹑脚地下床,轻手轻脚地开门,走进了浓重的黑暗里……
出门之后,他就按小托尼教的那样,假装向院子西北角的厕所方向无声地走了几步,同时调动起所有的感官来观察周遭的一切……果然,没任何异样。今夜的天气用小托尼的话说,就是“做活儿的最佳天气”。因为风声和暗夜简直就是你天然的两个帮手!荣兵也在暗自庆幸,幸好男爵有这特殊的洁癖,否则庄园也不会在他驾临之前还让奴隶们都换上另一套干净衣服。如果是之前那套,即使在黑夜里也太显眼了,荣兵可没胆子穿着那身雅士白出来乱逛。
他迅即转身,猫腰踮脚,沿着墙根儿的草丛轻快无声地向东边的院墙移动。在那边的墙根处,有小托尼晚饭后假装散步时,趁没人注意斜搭在墙角的一根圆木。这道院中的隔墙本来就不高,8呎的样子吧,比姚明高那么一巴掌而已。荣兵踩着圆木,两下就用手搭上了围墙顶沿。探出半个头朝那边的院子和瞭望楼观察了十几秒后,双手用力一撑,就猫着腰站到了墙顶上。片刻不敢耽误,他迅速双手抓着围墙上沿把身体垂了下来,一松手,声音很轻微地就跳到了茂密的白鼠尾草丛里。
长到这么大,除了上中学时,有一次半夜偷偷把老爸的电脑从书房搬到自己卧室玩“刺客3”之外,荣兵就再没有过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了。但被老爸发现了顶天挨顿揍呗?现在要是被人发现……不敢想了!
贴着花木繁茂的墙根慢慢溜到这院子里那间木屋的后面,蹲身在埃丽萨说的那丛金盏花丛里,紧张地向外窥视着……
风越刮越大,等了好久也没人从木屋里出来。别是我来晚了吧?难道埃丽萨之前已经来过,见我没到,就失望地回去了?不会不会,她那么焦急,就算之前来过,那还会再出来找我的。
正胡思乱想间……忽然在风声中隐约听见木屋的房门声音不大地“吱扭”一声,似乎有人在开门。听着那个人脚步很轻地朝这边走来,荣兵赶快把头缩在花叶后面,偷偷向外望去,他想在第一时间看清楚来人是不是埃丽萨。
那个人终于在房拐角出现了。裹着头巾,瘦小的身形,怯怯的小碎步,走路时左顾右盼之后又赶快低下头……在黑牢里淬炼过眼神儿的荣兵,即使在这样的黑夜里也能看清楚,来的就是埃丽萨。她正犹疑不定地慢慢向荣兵藏身的这丛金盏花走来。
忽然……院子的大门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在这两个心虚的夜行人耳朵里,这声音简直如同打了个焦雷一样把人震得心都不会跳了!荣兵赶快蜷缩着身体把头伏得更低。而埃丽萨呢?她就僵硬地保持着半行进的姿态,动也不能动了……
院门借着风势被猛地拉开,一盏马灯像黑夜里巡游的孤魂一样晃晃荡荡地飘进了院子。马灯的灯光顿了一下,然后朝僵若木头的埃丽萨飘了过来。昏黄的光晕里照射出的,是管家鲍尼斯那张苍白阴沉的脸……
举起马灯对着哆嗦得如风中枯枝一样的埃丽萨照了片刻,管家低声开口了:“埃丽萨?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我……您好,鲍尼斯先……先生……我……我只是……去……方便一……一下……嗯……对……”
荣兵能清楚地听到,在埃丽萨说话的过程中,她的上下牙齿在不停地嗒嗒嗒碰响着。
“巧了,跟我走吧,侯爵夫人有点事儿要你去做。”管家说完就转身走了。
荣兵看见爱丽萨瘦小的身躯很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她又僵立了两秒,就把脸扭向金盏花丛这边呆呆地望着,似乎点了点头,又仿佛摇了摇头……然后就像失魂般地转过身去,跟着鲍尼斯管家的背影飘出了院门。
“这样的深夜?侯爵夫人会忽然有事要埃丽萨去做?主楼不是连奴隶接近都不允许的禁区吗?庄园不是有专门在主楼里干活儿的女佣吗?侯爵夫人不是还带了贴身女仆吗?”
“这到底咋回事啊??难道埃丽萨之前说的那些……”
蹲在金盏花丛中,荣兵感觉太阳穴在嘭嘭嘭嘭地敲打着安塞腰鼓!浑身的血都是冰凉冰凉的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埃丽萨刚才看到我了吗?不可能!这样的暗夜里,我这黑牢里练出来的眼睛还看不清她的脸,她怎么可能看见躲在花丛后面的我呢?那她为什么好像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会被怎么样?我又该怎么办?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下一个会是我吗?”
想起上午男爵盯着自己时那对带着漩涡一般魔力的淡蓝眼珠,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还真有点可惜了……”
“不行不能再犹豫了!马鼻的最多一死呗?就算是死我也得死个明白!”
荣兵既没有多么伟大的人格,也没有超凡的能力和胆色,连他对埃丽萨的好感,也多半是因为埃丽萨那纤瘦的身形和怯怯的动作,特像他喜欢过的大学里的一个学姐。而他对埃丽萨的情感,也不过是涸辙时相濡以沫的同病相怜而已。但荣兵性格的根子深处有着最基本的善良、正义感、和同情心,他没法漠视别人的生死。更何况这还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呢?
犹豫了几秒钟之后,荣兵一咬牙,蹲身走出了花丛,悄无声息地向院墙挪了过去……
来到院外后荣兵才看到,今晚整个庄园的大院里竟然都没点灯。连主楼都是一片阴森森的漆黑,它的暗影静静地趴在庄园中央,就像一头在等待择人而噬的黑鲸!
荣兵躲在花坛后面,透过花叶枝蔓的空隙又看到管家提着的那盏马灯。它如同一点摇曳的鬼火般飘在前面,后面那个怯怯的瘦小身影,犹如正被魔鬼引路向地狱里走去。眼看着管家打开了黑暗的楼门,眼看着埃丽萨停顿了一下,然后怯怯地走了进去……
侯爵夫人要交待埃丽萨做什么事,那管家一定会带她去三楼吧?侯爵夫人的房间就在三楼。于是荣兵的目光稍微抬起,等着灯光从二楼走廊的窗口亮起来。可是没有……
灯光忽然从一楼大门右首的第一个窗子里出现了……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直到第四个窗户那里停住,消失,之后就是长久的黑暗。
一楼?荣兵虽然没进去过,但他知道一楼通常就是会客厅、厨房、杂物间、客房之类。连管家都住在二楼。因为荣兵曾在早上看到过他在自己卧室的窗边抽烟斗。难道埃丽萨是被指派到一楼的厨房或杂物间之类的地方去干活儿?在下半夜的这个时间?而且是侯爵夫人亲自吩咐?这怎么可能呢?
正胡思乱想不得要领,却见管家的马灯忽然又出现了,从大门右边第四扇窗又向主楼大门方向走回来。然后这次是真的上楼了,荣兵看见马灯停在二楼管家房间的门口,之后就不见了。整个大楼又在黑暗中完全沉寂了下来。
心乱如麻地蹲在花坛后面,荣兵额头上冷汗被夜风吹得冰凉……过去这么久了,楼里没一点动静,甚至整橦大楼连盏灯都没点。在这呼嚎的夜风中,阴森森地活像橦鬼楼。
他这时才猛然想起,在大楼的正面是看不到哪间屋子亮着灯的,因为每间屋子的房门外面就是走廊。只有绕到楼后面,才能看到究竟哪间屋子是亮着灯的。
不能这么等下去了。荣兵迅速判断了一下,就蹲着身子穿过一个个花坛绕到了主楼后面。
躲进一丛挺高的蓝眼草丛里向大楼望去……整橦大楼除了三楼男爵的卧室,其他房间全都黑沉沉的,包括此时埃丽萨应该在的那间第四扇窗户对应的房间。这是咋回事?埃丽萨到底怎么了?她在哪儿?她怎么一进入这橦大楼里,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
蹲在草丛里不知抖了多久,心一横!荣兵终于做了个决定。
庄园的主楼是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这是种具有强烈世俗享乐味道的建筑风格。常常采用以椭圆形为基础的S形,或是波浪形的平面和立面,使建筑形象产生动态感。也会使外墙上的雕刻和高低错落的构件之间形成某种不协调,共同构建出一种很繁琐的美感。
太学术了是吧?简单翻译过来就是——小偷的最爱!,这种建筑对于小偷来说可真是种福利啊,远比溜光的墙面要容易攀爬3.1415926倍带拐弯。
荣兵就是踩着外墙上的石雕为踏脚,直奔三楼那间开着窗子亮着灯的男爵卧室去的……
他没疯,但毫无选择。整橦楼只有这一个房间是亮着灯的,只有这一扇窗子是开着的。荣兵可没有小托尼的手艺,能悄无声息地从外面把上锁的窗子打开。所以无论怎样,这间开灯开窗的房间是此刻荣兵进入大楼的唯一通道,他只能尝试一下。如果从窗外听见有人在房间,那他只能悄悄退下去溜回自己的院子了。好在有今晚的大风和黑夜做帮手,否则以荣兵这气死活托尼的身手,他那笨拙的爬墙声早就把他给出卖了。
没有声音?荣兵从窗边一个倾斜的角度,偷偷向房间里窥探……也没人。直到他的视线扫遍整个房间才发现,除了他的小友——蝴蝶犬摩尼正无聊地趴在床头的地毯上打盹,整个房间只有壁灯亮着,的确空无一人。
小狗摩尼毕竟不是毛绒玩具和摆设。当它警觉地发现窗外有个人影越来越大,还试图爬进房间时,它腾地站了起来,竖起毛发准备吠叫了!但来人马上“嘘”了一声,用很友好的语调低声说:“嗨小摩尼,又见面啦……”就把蝴蝶犬喉咙里刚发出的呜噜噜声给憋了回去。
荣兵弓着足尖跳进屋子,迅速四下里打量一圈。尽管此时他根本没时间和心情看屋子里的物品,但有件东西实在太抢眼了!使他的注意力根本莫法回避。
男爵房间雕花大床暗红色的丝绒床毯上,明晃晃地摆放着一根……内玩意儿!
这是一根暧黄色的象牙雕制的男根,有着自然逼真的弧度和硕大的蘑菇头。甚至连棒体上隆起的条条青筋也无不雕得惟妙惟肖。看着这根伟壮粗大的家伙,任何男人都会像此刻的荣兵一样很有种挫败感吧?
咋回事儿啊这是?男爵的房间?男爵的床上?这么一根大玩意儿……艾玛!他这不会是用来对自己……艾玛不行了!!
强忍住恶心的想像,这时候可没心思琢磨这些。他的目标是一楼左手第四个房间,也就是埃丽萨消失的那个房间。
摸摸摩尼柔软的长毛,把它安抚在地毯上继续趴着。然后蹑足走到门口,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一会儿,开始半寸半寸地轻轻打开……直到探出头去两边观察了一下黑暗中寂静无声的走廊。才悄悄闪身出去,又轻轻带上房门,身体紧贴着墙壁踮起脚尖向楼梯方向溜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身冷汗的荣兵已经站在一楼埃丽萨消失的那个房间门口了。他在黑暗中把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半天……很奇怪!房间里明明没有声音,可细听之下,却似乎又能感觉到有某种若无若无的声音。荣兵甚至都不能确定,那是真实的声音还是自己太紧张而产生的耳鸣或幻觉?那种声音非常压抑非常奇怪,令人莫名其妙地觉着心慌!
怎么办?进,还是不进?
这又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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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只狗狗来说,无论它多么位高爵显德艺双馨道貌岸然,对骨头香肠一类东西的挚爱那都是忠贞和永恒的,就像黄金之于人类。至少大多数人和狗都这德性。——《荣兵日记雷森道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