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他心里的不安，就被陈莎莎给的惊喜冲击得荡然无存。

当天下班，陈莎莎罕见的来接方群山下班，这前所未有的阵仗，让方群山感到受宠若惊。

陈莎莎的家境不错，人长得漂亮，父母早年都在矿上工作，后来经商后定居在西都市，对于编制极其看重，这也是方群山从一众相亲对象中，能够脱颖而出被相中的原因。

文化馆所在的院子，是解放前一个高官的宅邸，其中有一半的建筑都还保留着，早些年用来办公，后来评定为文物后，就拾掇为公众区域，给民众预约参观，院内院外的景致都很好。

院子外墙边种着两溜爬墙月季，不分寒暑，都挂着五颜六色的花。

陈莎莎穿着一身青色的亮绸旗袍，上面的一道道银灰色梅花纹，被光一照，如同一道道水波荡漾，旗袍做得很修身，恰到好处的衬出她本来就出众的身材。

陈莎莎的皮肤很白，平时也会参加一些形体的培训，往那一站，皮肤就角度极佳的透到光里，看着露出的肌肤，就跟羊脂玉雕成一样，非常润。

陈莎莎往文化馆外这么一站，让整栋建筑好像一下穿越回到了过去，光线如同铜镀一样，有了历史沉淀的绵长味道。

引得好些经过的路人，都忍不住侧目回看。

方群山一出门，陈莎莎就迎上来，极为亲密的搂住他的胳膊，这顿时引得好多关注陈莎莎的目光里泛起羡慕嫉妒，方群山有些自得，也有些故意的并回应陈莎莎的亲密，也伸手搂住了她细细的腰，手指紧贴碰触上绸缎后，指尖一阵热热乎乎酥酥麻麻的感觉，非常舒服。

陈莎莎第一句话就是问他：“群山，是你去驻村了吗？”

方群山点头，一向内敛的陈莎莎竟然激动的一把抱住他就亲了一口，还兴高采烈的拉着他去吃大餐庆祝。

相亲的时候，陈莎莎可就说得很明，她之所以选方群山，就是看上他工作稳定；吃饭的时候，则是激动的表示，没想到方群山在稳定的前提下，还能给她带来这么一个惊喜，以方群山的年纪，就算驻村回来，单位再拖个一两年给他解决副科，那也是年轻干部，以后的前途无量。

被女朋友越说，方群山都听得有些心潮澎湃，就好像一系列的公示任命，已经都在眼前划过一般。

方群山甚至有些放肆的想，很多年后，当身居高位主政一方的他，回忆起往事的时候，一定会浓墨重彩的记住今天的这一次关键选择。

有头脑的陈莎莎为了让方群山放心，还在吃饭的时候，讲出了她的安排。

两家本来计划给二人在年内完婚，很多事情基本上都协定了，甚至酒席的定钱都交了，但陈莎莎让方群山不用为此烦恼。

陈莎莎已经想好了对策，两家的老人，都有些迷信，之前为了确定一个举办婚礼的日期，就争执了很长一段时间。

陈莎莎买通了一个颇有些声望的算命先生，接下来找个机会，让两家的老人和算命先生意外遇上，然后通过这个算命先生之口，说一通属相八字，最终给出结论，两人不宜今年结婚就行了。

方群山听后，连连夸陈莎莎想得周到，两人密谋已定，陈莎莎还特别和方群山强调，尽量别让两家老人们知道他去驻村的事，哪怕实在要让他们知道，也是越往后说越好。

当天陈莎莎难得的喝了好些酒，趁着酒意，两人当晚都没回家，依陈莎莎的说法，是为了让方群山放心，实际上陈莎莎的心思，却是有些担心方群山以后副科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有了陈莎莎如此天翻地覆的待遇，方群山对于驻村的选择，就再没什么后悔的，两人还约定，等方群山驻村都安置妥当后，陈莎莎一有时间就去看他。

脑海里把这些事情过了一遍，方群山对于晒台村未知的恐慌又缓解了一些。

伸手从旁边的树苗上扯下一张叶子，嫩青嫩青的，和陈莎莎那天穿的旗袍颜色有些相近，手指捻摩一下，滑腻滑腻的，和陈莎莎的皮肤有些相似。

方群山闭上眼，把微热的叶子放在鼻端，闻到一股发苦的味道。

驻村，副科，少则半年多则一年，陈莎莎……这些词语就在紧闭的眼前划过。

方群山正想着，身下的车突然停下来，方群山起身扶着车栏往外看，驾驶室的司机高师傅，探头问方群山要不要坐回驾驶室去，方群山摆手拒绝。

单位确定下方群山进村的时间后，方群山为了进一步表决心，主动提出，不用专门派车，自己搭乘运帮扶树苗的大卡车就行。

进秦岭后，在一处峪口加水时，方群山主动和司机高师傅说，想要坐到车厢里。

高师傅马上摇头拒绝，车厢里的帮扶树苗装得满满当当的，根本没法坐人，并且往前走的路，颠簸得厉害，还不安全。

方群山好说歹说，又给他拿了几包烟，高师傅才松口，不过还是不放心，直到看着方群山把一床毯子深深的垫树苗间的一个凹坑里，方群山一躺进去，整个就被两边的树苗牢牢的禁锢住，高师傅这才同意。

车前一片片充满草药味的烟雾飘了，接着就听到耳边响起密集的“嗡嗡”声。

方群山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就大声问：“高师傅，怎么突然冒出这么浓的烟？”

高师傅嘴角叼了一根烟，深吸了几口，一边往外喷烟，一边回答方群山：“这是赶山蜂呢。”

方群山问高师傅什么叫赶山峰？高师傅和他解释，秦岭里面就有这么一伙子人，以卖野蜂蜜为生，这些牧蜂人，会根据节气，将野山蜂用特别的草药烟，赶到花开得最繁的地方筑巢采蜜，这就叫着赶山蜂。

牧蜂人不养蜂，在每一年霜雪刚解冻的时候，会到山林中寻找那些养息了一冬的野山蜂，然后直接用草药烟把蜂们从巢里熏赶出来，接着就收第一茬蜂巢和剩蜜，这些被选中的蜂，就正式进入了生命的倒计时。

春天，蜂们最为繁忙，修养了一季，也都怀着希望，采樱桃花、油菜花、杏花、桃花、紫荆花、白鹃梅花；夏天，蜂们在最是枝繁叶茂的山林间，采栀子花、茉莉花、蔷薇、鲁冰花、荷花；秋天，伴随落叶萧风，生机渐消的肃然，蜂们采桂花、石蒜、一串红、荞麦花、千里光；到了冬天，蜂们都已接近油尽灯枯，但还不得消停，得采菊花、腊梅。

这些野山蜂，从它们被牧蜂人选中的一刻开始，生命就不属于它们了，只是它们并不知道，还一如既往的拼命着，奋斗着。

这些野山蜂的命运已经注定，有人见过，风雪满秦岭的时候，光秃秃的枝头，挂上了透亮的冰凌子，落上了一层雪花。

被牧蜂人赶了一路的野山蜂，在最后时刻拥有了自由，只是这个时候，秦岭已经没什么有蜜的花了，蜂们只能飞向枝头挂着的冰凌和雪花，一只只仍旧带着采蜜的想法，被冻成一个个冰疙瘩，掉落进蓬松的雪里。

听着高师傅的讲述，方群山看向身前不断涌来的草药烟里，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野山蜂纷飞的“嗡嗡”声，有那么一两只应该是飞得累了，停在身旁树苗的叶子上，方群山凑过去仔细看，这些野山蜂比家蜂的个头要小，肚腹也不那么鼓圆鼓圆的，很干瘪，难以想象，它们接下来将要毫不停歇的奔波采蜜一生。

野山蜂飞过，烟雾逐渐由浓变稀，露出烟里的牧蜂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一个个有个扛着包袱，有的肩上挑着担子，有的背着背篓，手上都举着一个竹筒，顶端不断涌出一股股的烟。

从这些人的神情中，看到更多的是疲惫，即便压榨了赶着的野山蜂一生，牧蜂人们显然也生活得并不轻松。

赶山蜂过去后，卡车继续前行，过了好几个山垭口，明显感觉空气不像之前那么清冷，方群山都不用起身，就知道：晒台村快到了。

晒台村，在秦岭深处的一个山坳里，传闻百十年前，一群人为躲避战乱祸害，逃难到这里定居。

晒台村地处群山之中，缺田少地，村里的人多以山货作为生计。

为了方便晾晒山货，在村子东头最当阳的地方，修了个一人来高的石台子，在以往村子兴旺的年月里，大多数时间，这石台上，都晾晒着各种山货。

远在几里外，都能闻到味道。

晒禽兽皮毛，是腥臭味；晒木耳菌菇，是干香味；晒山楂枣果，是酸甜味；晒树茶药材，是苦涩味。

闻着这石台上晾晒东西的味道，就可以顺利到村里，因此把这地叫着晒台村，当然，现在是闻不到了。

卡车又开出一段，逐渐刹住，还没停稳，方群山就听到很热闹的敲锣打鼓声响起。

他心里疑惑：难道还赶上晒台村什么喜庆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