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藏心思的黑夜里,瞌睡仿佛是天上的明星水中的皎月,看得见摸不着。任凡想烦了,觉得多思无益,蒙头要睡,却无论如何入不得梦乡。任凡一面酝酿瞌睡一面学着老师教过的数羊法,但是越想睡着越睡不着,苦闷不已。数到后来,倒像天上的阴云都是白羊组成的。
不知过了几时几分,在朦胧的夜里,任凡也变得朦胧起来。肉体在时间的安抚下变的舒适,灵魂开始游离,似仙似幻,有时轻飘飘荡于半空,有时深深的陷于肉身黑暗深处浓缩成一点。
突然间房子变的亮了起来,如佛光普照佛祖呼唤,任凡在迷糊中被唤了醒来。弯着脖子仰起头,左手遮住灯光眯着发涩的眼睛。
“吵醒你了。”任凡奶奶坐起炕上,手松了电灯绳,对任凡说。
任凡右胳膊支起身子,说道:“奶奶你睡,我去端尿盆。外面滑,不安全。”
“你睡吧,我去。”老人挪到炕沿边,手扶着墙开了房门出去。
往常,任凡但在家里绝不让老人动手干活,只是现在,任凡的灵魂似乎还没有完全归位。他看奶奶开了门,倒头接着睡。
次日清晨,天气照阴,任凡早早起了床。奶奶蒙着头还在睡觉。任凡慑手慑脚倒了尿盆,扫了房子里凹凸不平的地面,用湿毛巾擦过仅有的一副桐木立柜。任凡打扫过家里的卫生,洗过脸面走去与大自然高度融和的厨房做早饭。
任凡抓了把麦桔杆放进锅台里生火。青烟袅袅绕着烟囱透过屋顶的洞,逍遥在压城的黑云里。
灶火燃得正旺,任静披头散发不修边幅闯进厨房。斜着头弯着眼扩开脸冲任凡笑,灿烂的像一颗迎着太阳的晌日葵花盘。丹唇微启,倩声甜语道:“你猜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任凡左脸一指碳屑黑右脸半抹面粉白,像是做战时乔装过的武装战士。瞪着白里衬黑黑里映白的眼珠,看着任静说:“清早起床不说收拾干净,慌慌张张能有什么好事。”任凡想想又说:“莫不是你的大学通知书到了?”
“哪有大清早就收到通知书的。人家邮局的人还没有上班呢。”任静说,“你再猜。”
任凡配合的假装想了想,表情严肃的说:“猜不到。”
任静得意的说:“我爸有办法给你搞到学费。”听那口气像是她爸特能耐似的。
任凡脸上露出真实的微笑,笑到哭的边缘,笑到之前的所有笑都像假的而不敢露脸。只是这笑来的不是时候,像是怀了孕却不见了男朋友,找到了真爱却发现是自己亲哥哥的女子。这笑没有生的太久,璇即便像从来不曾来过一般,只留下一抹模糊的回忆。任凡不笑了,叹了口气,郑重的说:“我想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啊?”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想我活着不光是为了我自己。”
“任凡,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心思么?”任静几乎是哀求着对任凡说话。
任凡拔云见日,安慰任静的冲她笑笑。这一笑,倒真钩起任凡的兴奋因子,心中霍然开朗,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难肠事了。
笑的魅力就在于它能钩引和传播兴奋,能让人心情舒畅,血气亨通。
“嗯,好吧。容我好好想想。”任凡口是心非的应付了一句。
任静笑了。女子最漂亮的时候,是每天刚起床的时候。但其实,这并不是绝对的。女子真正最漂亮的时候,是每天起床的时候,坐起床上冲着站在地下的你幸福的笑。任静虽然不是幸福的笑,但这笑也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这时候的任静美丽极了。
人的内心是最感性的,可能因为一个美梦,可能因为一个微笑,可能因为一句问候,而变的开朗温暖起来。任静接着向任凡把需要准备的资料说了一遍,并叮嘱了几句,心满意足的转身走了。
任凡做好饭,去叫奶奶洗脸。
老人家一醒来,呻吟着不能动弹。任凡见奶奶好像生了病,到炕上细问。奶奶脸上有磕碰的痕迹,出了血。神色萎靡,表情痛苦,显然是一夜没有休息好,又受到肉体的折磨而引起的气色不足。
“奶奶,你摔倒了?”任凡边说边掀被子。
“嗯,我——没——事。”
老人的右手腕,左腿膝盖,都肿了起来,肿的好高好高。任凡一看就哭了起来。这是任凡第一次在老人面前失声痛哭,是对灾难的无奈,是对亲人的心疼。
“凡凡,不哭,我没事。”老人的神经已经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身子显得虚弱,有气无力的安慰任凡。
任凡手忙脚乱,简单除理了老人身上出血的地方。
“奶奶,你先躺一会儿,我去找人,咱们去医院。”说完奔出门去。
天依然阴着,绵廷看不见尽头。
任凡去了二爸家,二爸不在家。家里只有十岁的儿子任晨在看电视。任晨见任凡进来,身子动也不动,目不转睛的看自己的电视。
任凡慌慌张张问任晨道:“晨晨,你爸呢?”
见任晨不理自己,忙说道:“奶奶骨折了,现在要赶紧送去医院。”
“不知道。你是奶奶养大的,奶奶生病了,肯定得你去为奶奶看病,你找我爸干什么?”
“那你爸不也是奶奶养大的?”
“你爸也是的,怎么不说。我妈说了,从小奶奶就没有管过我。”
“怎么没有管过你?”任凡焦急的说,“行行行,我不跟你说了。”
任凡不再和任晨废话,出门走了。任晨见任凡生气的走了,觉得有些欠疚,放大声音冲任凡的背影喊:“我爸我妈打麻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