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最后署名谢鬼,任凡不知这是真名还是笔名。但从他的字迹署名可以推断出,必是一个消瘦之人,瘦到就像那细长的字体,就像一切医院里呆久了的病人。
读完这句话任凡皱皱眉,随手揉了纸条扔进簸箕。忽的他想到了什么,又从簸箕里面捡出来,再看“于是男人得努力养活着自己的另一半生命,因为那也是自己。”的时候,却已经不再是字面上的世间男女,而是真真正正的相依为命的另一半生命。
任凡大有所悟,抬头看着病床上骨瘦嶙峋的奶奶。任凡的心里一阵阵疼,纠结着,挣扎着,痛苦着。虽然任凡不知所措,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让奶奶过上安稳的晚年,让奶奶不再受苦受累,让奶奶幸幸福福被他伺候着,是他应尽的义务,是他报恩的最好办法……
任家玲拍拍任凡,说:“发什么呆?赶紧倒垃圾去,回来了打热水洗脸,出去买早点。”
“凡凡,”老人睡醒过来,嗓子被浓痰堵着,声音沙哑,“买一碗绿豆稀饭。”
任凡放下簸箕,走到老人床头,蹲下身子。任家玲也凑了过去,道:“妈,你醒了。”
女护士走了进来,手里端着盘子。女护士像刚出生的小兔子,没长毛的身子通体粉红,双眼惺忪的说:“一号,查体温。”
“查体温——干吗?”任凡奇怪的问。
女护士被问到,头脑清醒了一些,想了想,想不出理由,不耐烦的说:“问那么多干嘛?叫你查你就查,又不收费。”
任凡无语。
看着别人温顺的表情,女护士很有优越感的将体温表送到老人腋下。同时摆出一副主治大夫的模样,说:“老人家今天气色不错。”
老人点点头。
任家玲道:“是啊,比昨天好多了。”
任凡道:“今天是不是还要打点滴?”
女护士不理任凡,对任家玲道:“一会儿让老太太多吃点东西,八点过来打点滴。里面有消炎化瘀药,不吃饭容易恶心。”
女护士尽管没有理任凡,任凡还是得厚着脸皮同人家讲话。任凡又理直气壮又有所顾忌,嗫嚅的问:“护士姐姐,这不是感冒……怎么???”
女护士端起盘子,转过身,问任凡道:“你会看病吗?”
“不会。”
“那就是了。正因为你不会,才来找我们。你既然来找我们,那就是因为我们会,那究竟应不应该打点滴,难道我们会不知道?”
任凡无语。
任家玲上前解围道:“凡凡,去给奶奶买绿豆稀饭,奶奶早饿了。”
任凡叹口气,出了病房门。
县城离农村不过四十余里路,但这四十里却如天上人间一般的距离。这县城位于关中平原以北,和黄土高坡接壤的地方,脚下有殷实的黄棉土地。但在城市发展的过程中她披上一层浓浓的新装,早已经湮埋了黄土的味道。对于农村人来说,这种水泥与柏油组成的堂皇是不可思议的;对于城里人来说,那种灰黑与汗水萦绕的寒酸是不可容忍的。城里人看农村人不像人,农村人看城里人不够人。大概,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吧。
任凡从小到大这是第二次来县城。上一次来任凡上初中,那时代表学校参加奥林匹克比赛。当时的任凡一心只为考试,没有分神去看这多彩的花花城市,印象不是很深。但今天却不一样,任凡从出门过马路躲完了车,眼睛就开始盯两旁的林立高楼。这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千万间广厦,对一个一直住在空调是东风,洗头有屋顶的破旧土坯房里的农村孩子,将会是多大的刺激与诱惑。它冲刺的不仅仅是他身体的每一个神经元,而是他单纯的双眸里晶莹的泪水。
医院正门外的街道东西走向,一排排卖早点的门面房像是旧时的作坊,飘着五颜六色的香味和加工时的声响。门面房对着医院的门诊大楼,在医院的大旗下招摇着自己的生意。在这所医院里看病的人,凡来这里吃饭开餐的必然不是什么富人,富人是不屑来这里进食的,富人有富人阔的地方。买早点的人络绎不绝,川流不息,一片穷人的繁荣景象。
说实话,这个县城的建设比一般中等市级城市的建设还要到位。它不仅拥有肥沃的土壤,还蕴藏着大量的矿藏,幅员辽阔,人口百万。在它现代化城市的周围累赘着一群穷人,不是因为它是一个穷地方,而是因为它身上的虱子太多太肥。
街道最东面是一家卖陕西地道小吃的店面。有肉夹馍,凉米面皮,混沌稀饭……店面虽离医院距离较远,但由于经营的特色合当地人口味,又实惠便宜,服务态度和蔼中肯,生意也较为红火,并不显得比其它各家逊色。店老板是一个河南人,河南人聪明。聪明的河南人在解读了和气生财之后,运用娴熟,合理掌握于鼓掌之间,对顾客陪着笑脸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店老板的太太是本地人,从小在县城长大,身上有陕西人的质朴也有城市人的时髦。老板娘着装鲜艳,眉清目秀,虽然四十上下年纪,但笑起来还是如少女般甜美,尤其脸上两个酒窝,似乎是四十载陈年老酿的美酒,散发酣甜,传递喜意。
任凡一路向东走来,看着鲜嫩的食物,臭着香气就着口水。这色香诱人的食物虽然不比农村人自家做的实在,但也凝聚了劳动人民的汗水和心血。只是同样的汗水和心血到了不同的地方,出了不同人的身体,它的身价也就不同了。食物再好,在穷人看来,那都是不划算都是昂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