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每间隔四个小时我和弟弟都要起来给母亲点一支香，白天里用的香都是那种比较短的那种，只有晚上才会用一种有一米长的香。说心里话，我不相信烧这些纸钱和香对母亲有半点作用，但确实能让心里有一丝安慰。

在母亲的那个时代的农村，认识字的男人都不多，就更不要说女人认识字。可母亲和父亲一样都是认识字的人，在那个时代里母亲的生活比不识字的人还要悲凉。

家，依旧贫困，贫困得不用锁。上初中的时候是第一次使用锁，我家的门一直就是关着，从来就没有锁过，也没一件值钱的东西。最平常的生活大多要借，油、盐、米，连火柴都借过。

到初中也是第一次穿上解放鞋，那种感觉现在还记得特别清楚，那种舒服现在再有没有过。农村的夏天经常没有电，降温靠扇子，村里人都是在外面睡觉，男女都睡露天，家里只有一张竹床，最多只能睡两个人。没关系，用板凳搭起门板就是床。没有蚊香就用稻草扎成一个长条形状的烟把，几个烟把放在不同的方位，能让好大的面积没有蚊子，那时觉得大家都在一起是一件好的事。看着今天的城乡是家家防盗网户户防盗门，真不知道是精神决定了物质，还是物资决定了精神？

农忙的时候晚上我都是带着弟弟妹妹在家，父母晚上还要上工，半夜里生产队会煮点米饭，上工的人一人一碗，父母回来就会叫醒我们，再把他们带回来的米饭分成四份，可怜的爹娘看到我们兄弟姐妹个个吃得开心，他们自己只是洗洗就睡了。当时根本就没想过爹娘做工累不累？饿不饿？

多幸福的孩子！多无知的少年。

一天晚上，小姑和父亲背着奶奶回来，我和弟弟妹妹站在门口一直看着不停口的奶奶，奶奶的身上好脏，鞋上全是泥。小姑一边哭一边骂大伯没良心，我也没想通一件事，奶奶怎么只在大伯家住那么短时间呢？

第二天夜里，我听到大伯来我家和父亲吵嘴，大伯说：娘我现在起就不养了，钱也不没、粮也不没，你要怎么样随便你。说完重重关上门，我从窗户看到大伯走过的影子。大伯走后，父亲站在堂屋象一尊雕塑。母亲走过去对父亲说：大哥不养我们养，就算是饿死我们也带着娘一起。

母亲说完就烧水帮奶奶洗澡换衣服，父亲默默的坐灶后烧火。艰苦的日子还要继续过着。

二伯单身一人还不在家，三伯不在了，没理由让三婶来养啊，她一个女人带个三个孩子更难，唯一只有父母来担起这个重任了。

大伯不养老娘在整个大队都出了名，一次大队的群众大会上，五队的队长在主席台上怒吼般地痛骂他：良心喂狗了。

后来，大伯也到了老年，我的哥哥们都住着楼房，他和婶婶就只能住在不足几平米的小屋，没一件象样的家具。

每年回家看到他那个悲凉的情景，我总会在无意中想起奶奶。大伯自己的心情也一定不舒畅吧？我在想，他现在已经去到了另一个世界了，见到生他养他的亲娘的时候他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呢？

奶奶回来后，爹娘只有靠挣工分来养活七口人，那时生产队的工分以十分为一个工，单价总是在六分钱或一角钱。父亲是男劳力，每天十分，母亲则只有八分，两人加起来共1.8个工，按一角钱一个工计算，我家每天的收入为一角八分。一个月的口粮还不到一百斤稻谷，碾成米也只有六十多斤，全家七口人人均不到十斤。所以，家里是天天缺粮、时时缺钱，只要是能吃的东西家里基本都吃过了，小姑时不时给家里一点救急，那也只是杯水车薪。

在农村有句话说：小孩喜欢过年。其实，说明了就是过年有肉吃。自我记事的时候起，家里过年从没买过三斤肉。读小学二年级的那年，小姑给了家里一点钱，父亲就和母亲商量过年买三斤肉。第二天天还没亮父亲就起来走了几里路到公社的食品站买回了三斤肉，母亲高兴地说晚上下肉面给我们吃。可是等到中午收工回家，挂在墙壁上的肉不见了，母亲当时就大哭起来！父亲在家里到处找了一遍也没找到，眼看就大年三十了。没办法，父亲就在他那个挂在梁上的袋子里一角一角地找到一元三角钱和一斤半肉票。第三天又起个大早买了一斤半肉。那年共买了四斤半肉，只吃了一斤半，那时候肉的单价是每斤七角三分钱。

奶奶随着年龄的增大也从不停口的叫骂变成了不说话，有时一整天听不到奶奶的声音，爹娘就会去奶奶的房间看看，而奶奶就坐在小凳子上一直低着头，谁也不理。有一次我去看她，她只说了一句话：平儿回来了（三伯叫中平）？她看看我又继续坐着。也许，她想着儿子会回来看她！每个星期六学校放假后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奶奶怎么样，可每次都和前次一样，就这样一直坚持到她老人家生命结束也没等到三伯。

奶奶去世是在我初一的下学期。那天，学校都马腰山上种豆子，中午回来老师叫我回家，说我家里有点事，并说处理完后再回到学校。没去劳动的同学告诉我，是我奶奶去世了。我什么也没拿就回到了，家的堂屋里放着一口棺材，父亲紧靠着棺材坐着。母亲见我回家便叫快给奶奶下跪磕头，我一切照做。但突然发现棺材的盖子只是斜角地放在上面，父亲告诉我：万一奶奶要是醒来就知道。

可怜的父亲！可怜的儿子！

料理完奶奶的后事，这个原本就贫困的家更加贫困。也是因为贫困，奶奶穿过的衣服和用过的东西一件也没丢，衣服洗过后补补就成了母亲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