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南昌是一九九四年五一过后，从南京办事处调到南昌办事处，为了熟悉这里的环境和交通，刚到南昌的第二天就先去了八一广场，那是为纪念南昌起义而建的广场，一支钢枪的巨型建筑告诉人们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接着又去了中山路上的江西大旅社，那里是起义的总指挥部，左边的房间里还挂着起义时的领导人的照片，看上去他们都很年轻，却为了信仰登高一呼，成败与否做了再说，真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南昌城不大，出火车站就是站前路，转弯就到洪都路，连接中山路和叠山路，在经过环湖路再到中山路就形成了南昌的商业圈，那时候我是在电器公司市场部工作，办事处就设在叠山路与环湖路交叉处的宜春地区招待所，联系业务基本上不用交通工具，不管是到哪个商场步行都不要二十钟。

江西对我来说是继湖北后最有好感的地方，原因是一九八八年家族编辑家谱，才意外知道陈氏是从江西江都（江西九江德安）迁到今天的黄州，知道了‘天下陈氏出义门’之说，原来我的先祖是一个三百年不分家的义门，真是了不得！书房上的义门陈氏家谱还是近代名人陈果夫先生的笔迹，也因此我把江西看作“老家”，每次来都是满满的回家的感觉。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江西各级地方官员就把江西境内的井冈山称作阳山，因为住在这里的人都胜利了，所以，官员喜欢登井冈山。而庐山称作阴山，因为住在那里的人失败了，所以，只要有一官半职的人都不会去。外人笑称这是迷信，江西的官员却说：我来江西试试，由不得你不信。想想也有道理，两山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只听说去庐山避暑，从没听人说过井冈山凉快，只有住在山脚下才有发言权。

老家九江我是八六年第一次去，那时候还不知道这里就是老家。庐山脚下有个陶渊明纪念馆，于是就跑了过去，想看看“桃花园里可耕田”，到了以后才知道刚建好不久，当时的馆长记不起来是陶渊明第几代的子孙，但记得一件比较好玩的事：纪念馆的门票设计印刷都跟书签一样的大小非常不错，进门的时候门票都要剪掉一角，这样票就算验过了不能再用。所有人都剪了，但我不让剪，服务人员跟我讲这是纪念馆的规定，我的理由是这门票既然设计成书签样就没有理由剪残它。服务人员就不让我进，最后陶馆长来了，他问清楚原因后笑着说不剪也行，你进去吧。当我得知馆长是陶家子孙后就笑着，馆长是你祖上的纪念馆不如你就签个名字吧，馆长也高兴地在门票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还笑着说：我还是第一次签名呢。我也笑着回答：别着急，检票的方式不解，这签名肯定不是最后一次。签完名后，馆长做出请的手式，我也开心出去了，那张门票现在还在我的书架上。那天特别有意思，从纪念出来看到很多小轿车，陶馆长告诉我：是黄维来了。真是让我大吃一惊！黄维：江西贵溪人，黄埔军校一期毕业，第12兵团司令，是军中有名的书呆子。我连忙跑过去，他周围站着很多人，我想近一点都不行，于是站在离他十米远的地方看着：一个身高不够一米七的瘦小老头，腰板很直，花白又稀疏的头发向后梳着，看了五分钟他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真不愧是军人出身，走路还是那么正式，到现在每当想起九江的时候第一个便想到他。

今天，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到南昌了，因是礼拜天没有公干，吃完早餐就去看看滕王阁，在路边打了一辆车直奔赣江边，买了票就跑了进去，进入景区第一眼就看到一块好大的石碑，不用想，那一定就是王勃的滕王阁序，跑上前一看果然是的，多少次拜读总是感觉缺点什么，这次站滕王阁前一定不缺：‘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不死的王勃站在高空中，指着足下的江山以滕王阁为中心慢慢地讲解，又不时发出一些叹息：各人的时机不同，人生的命运多有不顺。冯唐容易衰老，李广难得封侯。作为看者随着文字的变换而画面如影，作为听者又着随王勃的感慨又不断地叹息，才高不如运通！难怪古人说天时地利，没听说才需高低。滕王李元婴当年从山东滕州来南昌建这座楼阁时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一位二十一岁的才子让他扬名千古，“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读着读着，槛外长江空自流的空字是谁加上去的？王勃当年写这篇序时是没有空字，只是留下一个空格。据说，当时的洪州都督阎伯屿就为了填一个什么字上去大伤脑筋，怎么传到今天空格就变成了空字呢？

点了一支烟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石碑想会不会是王勃后来补上去的？又摇摇头否定了，王勃写完滕王阁序后就去了广东，最后死于南海北部湾，不可能再有机会补了。原以为到了滕王阁读这篇序应该不缺什么了，没想到缺口更大，一个字把原有的心情搅得一点不剩，真是该死！

又抽了一支烟就起身离开了，滕王阁里面也不用再进去看了，一篇天下人都知道的序文都能随便改，还有什么不能改的？说不定楼阁里又是什么欧陆风格呢，再来一杯咖啡二十元那就更是亏了，赶紧出门打一辆车就回到酒店。

回到房间冲上一杯茶，奇怪的是大脑里还是那句：槛外长江空自流。空字到底是谁加上的呢？景区的负责人若是我就让它空着，在旁边再立一块石碑，让来游览的人把自己觉得填写的字写下来，那样不是更好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王勃会写出空自流，说实话，就是我都不会用这个空字，高手王勃就更不会了。

李总来了，打断了我胡思乱想，跟着他下楼来到对面的一家饭店，点了三个菜要了一瓶酒，我们就开始举杯论英雄。三杯酒后我面如关公，李总的电话响了，他就拿着电话走了出去，饭店里杂音太大了。我就给自己又倒上一杯，忽然又想起王勃的诗来：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身为初唐四杰的王勃却没有与才相配的机遇，年轻也许是他最大的错，不知道心里对世道有多少恨！直到在北部湾见了龙王也没有消吧？对！应该是：槛外长江恨自流。

2015年5月于南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