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学期又开学了。

庄达运在新的中学，接了初中两个年级共三个班的英语教学，每周十二节课，比临江市那边的课多些。不过，上课的教室都在学校的大院子里，从家里到教室，几分钟的路。小雨上班也就在隔壁，早上也用不着赶路了。

上班虽然都很近，但生活必需品都得到街上购买，这便成为了两人的负担。因为每次去街上买菜，来回一趟就得两个小时左右，而且都得甩开膀子，走去走回，的确带来了许多苦恼，特别是碰到下雨天气，只好请小雨厂里同事上班时从街上带点菜来了。

两个年轻人开始盘算起来，照现在这样，生活倒没有太多困难，吃饱肚子是没有问题的，但出行是个大问题，最好能有辆自行车。上次小雨听人说，只有厂长可以弄到自行车票。凭票，一辆车大约还需要一百四十元左右。

几个月下来，两人积攒了一百多元，加上达运母亲给的一百元，共两百多。这些钱本打算等搬到新房子，置办一些家具的，但学校的房子迟迟没有分，据邓校长家老太太说，就是那个书记不肯分，说要等到国庆节后再分。其实，书记在打自己的小算盘。那栋教工楼一共三个单元十八套房子，其中有一个单元六套房子是大套，申请大套的一个家庭必须有三个户口以上，申请其他房型的必须有两个户口以上。邓校长家共四人，两个儿子都没有结婚，是够住大套的资格。而书记家也是四人，但大儿子已结婚，并在矿山公司有房子住，只有小女儿没有结婚，但小女儿在外地，正在办理调动，最近就要调到本市来了。可能书记就在等他小女儿落户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大套了。

听了校长太太的“内参”，庄达运心想，谁管得了？打点小算盘，更不能怎么样的。

两人商量后，觉得还是先解决出行问题，结婚可以从简，但生活还是要提高质量的！

不过，想买车，首先得要有车票啊！这自行车票是凭关系供应的，一般人弄不到啊！小雨突然想到一个人，厂长的夫人。厂长夫人是北方人，没有什么文化，在厂部药房工作，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事。打小雨进厂，就开始认识了。她还特别喜欢和小雨唠嗑，总说小雨性格开朗，人也活络，跟她大女儿差不多年纪，却比她大女儿更讨人喜欢。小雨也是聪明人，嘴也很甜，经常陪她聊聊天，见面就称“贾妈”，因为厂长姓贾。

上次，小雨还把自己和达运准备结婚的事同她商量，征求她的意见。她的表态也很让庄达运感动。她说：“我第一次见到小庄，就感到他是一个可靠的小伙子，你找他不会错。如果还有这样的小伙子，也给我女儿介绍介绍。”

上班时间，小雨找到了厂长夫人，请她和厂长说说能否帮个忙，给弄一张自行车票。

说来也巧，厂长手上正好有一张票，是永久加重型的，本来是给他女儿的，她女儿嫌太大，不适合女孩子骑。

很快，厂长夫人就把自行车票带给了小雨。

“顺起来，挡都挡不住啊！”庄达运笑道。

“有什么挡不住的？你个穷光蛋，钱就把你挡住了。”小雨笑着讥讽道。

“真别说，没有钱，还真不好办。下次回去，再弄一份土特产，给你们厂长。”

说来也巧，周末的时候，老家一小伙子来庄达运他们这里玩，庄达运就让带信回家，请母亲她们准备一份土特产，跟上次的一样，如果有人过来，就一并带过来。

其实，母亲对庄达运和小雨结婚这件事，一直放在心上，上次给了一百元，这段时间，准备做点家具。老家的小伙子回去后，告知了庄达运的口信。庄达运母亲就一直放心不下，周五下午请了半天假，自己带上香油和花生过来了。

庄达运和小雨他们正准备周六去市里买车，看到母亲来，还带了土特产。当晚，小雨就把土特产送给了厂长夫人。

第二天早上，庄达运和小雨送母亲去市区亲戚那里，也就顺便去买自行车。

凭票买车，是比较容易的，到店就开始办手续，不需要排队。好像平时也没有人排队买车的，都需要票嘛！下午二点多钟，车子买好了。好在两个人都会骑自行车，不然还真弄不回来。加重型的永久牌自行车，少说也有五十多斤呢！两人骑一辆自行车，从市区往回走，轮着骑。

一个人骑车，与带一个人骑，还真有点不一样。庄达运一个人骑，顺溜得很，一点事没有。但小雨一上去，那车头就会歪向一边，特别是刚上车时，险些整车摔倒。后来，还是小雨车技过硬些，带着达运，显得比较稳当。两人走走骑骑，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终于骑回了学校。

车到学校，停在了门口的走廊上。乌黑光亮的车身，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也还十分的耀眼，立刻引来了隔壁邓校长老太太和她大儿子的围观。其他老师都回家过周末了。

“小雨啊，”校长太太问道，“这车是你们买的？”

“是的，今天买的。”小雨答道，“我们住这里，没一辆车，进出很不方便。”

“那是。这车很漂亮，多少钱？”

“一百四十五块。”

“很贵啊！”

“这个牌子的车都这个价，”校长大儿子一旁插道，“可能还要票吧？”

“要票啊，不过你家搞票应该比较容易。”

“也不容易，去年我就打算买了，到现在还没有弄到呢！”

“我今晚跟你爸再说说。”校长太太安慰道，“好像是一个季度，学校可以申请到一张票。老头子不好意思开口，书记、副校长、教导处主任都拿过票了。”

“你可以找书记提提这事，就说您儿子要结婚嘛！”小雨建议道。

“老头子不让的，再说他还没有对象呢！以前，我们在三线厂，老头子是后勤主任，房子都在他手里安排，人家都住上了大房子，我们一直在过度房子里住了十多年。一次，他们领导来我们家找老邓，老邓不在家，我就把我们家住房的事跟领导提了。那时，正好生二子。老邓回来后，把我一顿臭骂。自此后，不让我见他们领导了。”

“那邓校长可是好干部啊！比现在的干部强好多倍呢！”小雨赞道。

“好干部有什么用，”校长儿子愤愤道，“我的工作想换到学校来都没有搞成。”

校长大儿子长得非常像他的父亲，高个子，皮肤黝黑，虽然不抽烟，但一嘴的牙齿也是黑黄色的，而且不整齐，给人的整体感觉是：老气横秋，邋里邋遢。一般是很难讨姑娘喜欢的。全家来钢城后，校长被安排进了教育系统，大儿子被安排在市里的一个石棉瓦厂，经济效益比较差。前几年，二儿子初中毕业，参加招工，进了矿山公司。估计邓校长当初选择这个郊区学校，可能也是为了孩子工作考虑。

庄达运在室内，收拾煤炉，见她们一直在外面站着，就邀请她们进屋来坐坐。于是，小雨就将校长太太和校长大儿子让进屋里。

一间房子，隔开三分之一后，空间十分有限，一张床，一个办公桌，一把椅子和两张凳子，墙边还有两个叠加起来的旧箱子。整个家当，尽收眼底。校长太太看到空间太小，也不好意思落座，只是一个劲地夸赞小雨道：“庄老师啊，你看小雨多么好，又漂亮又贤惠，你真够幸福的啊！”

“谢谢您夸奖，”庄达运道，“眼下，我们是比较困难些，后面等学校分了房子，可能就会逐渐好起来的。”

“哎，对了，学校怎么还不分房子？”小雨插问道。

“好像在搞什么分房方案了。”校长太太道。

“如果可能，我们要是还做邻居就好了。”小雨道。

“是啊，可以经常来聊天。”

“做邻居是不大可能的，邓校长肯定是大套，尽量靠近就不错了。”

“那就请邓阿姨跟邓校长提提，让我们两家靠近些？”

“关键是要邓校长多关心我们一下，”庄达运也补了一句。

“好，你们说的有道理，我来跟他提提。一般他对自己家不怎么关心，但其他人如果找到他，他还是很愿意帮忙的。”校长太太答应道。

还真别说，校长太太说到做到，真跟校长提了这事。

周一早上，庄达运提着作业本和教科书去教室上课，正好碰上了邓校长去办公室。

“邓校长早！”庄达运招呼道。

“哎，小庄啊，听说你申请了新楼房？”

“申请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领证的？”

“我们是七月一日领的结婚证，怎么啦？”

“啊，有人提出刚打结婚证的不能参加分房。”

“邓校长，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都经历过上山下乡，年龄都不小了，即使刚领证，也是不容易的。”

“是啊，我也这么想，顶多是按照时间顺序排个队嘛，正式结婚了还不给人家房子，讲不过去，也不是假结婚。”

庄达运明白了，有位体育老师，年龄比庄达运还大两岁，与女朋友恋爱了几年，准丈母娘不同意，好不容易找人出面协调，理由就是早结婚可以拿到学校的房子，前几天才领的证。邓校长提到的可能就是他了。据说这位体育老师有点杠，说话比较直。上次为体育课的器材更新问题与教导处主任和书记都发生过口角。看来，这位邓校长还是比较通情达理的。

“还请邓校长多为我们年轻人考虑，多一点关心，我们不会忘记您的。”

“那是应该的，你的事我记在心里了。”

“谢谢邓校长！”

庄达运走进教室，学生们还在早读。刚才与校长的对话，特别是校长的那些暖人的话语，让庄达运的心情特别愉悦。上课铃响了，读书声立即停了下来。庄达运不用翻书，课本的内容就像放电影一样，闪现在自己的脑子里。

庄达运一会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会走到学生跟前，语言流畅，情绪欢快，一堂课轻轻松松、顺顺利利地完成了，不论是成绩好的同学，还是平时比较差的同学，在庄达运眼里，都像自己的弟弟妹妹，没有一点抱怨之感。正所谓，爱满天下，方能有教无类。这根本不是什么方法的问题，完全是老师的情绪和态度使然。

一个好老师，一定要有好的情绪，才能有好的态度。有了好的态度，就会有好的方法，就会有好的耐心，也才会有好的教学效果。可见教学管理这些外在因素，对一名老师，无形中会产生多么大的影响啊！

十一月底的一个周末，学校终于分房子了。周五下午，学校贴出了教职工新楼房分房第一榜，庄达运虽然列在其中，但还是有两点令人没有想到。第一是年纪大的老师拿了顶层或中间层，而年轻人放在了底层。第二个没有想到的是有两套顶层没有分，据说是给教育系统的领导留的。

三天之后，分房公示结束。庄达运拿到房子后，立即与小雨开始忙起了房子里的布置，谈不上什么装修，首先是要置办一些家具。

一楼有一楼的好处，后面有个大院子，可以围起来，增加了很多活动空间。

周末的时候，请来了小雨做木工和油漆工的亲戚。庄达运把从临江市带回的板材拖到新房子里，经过木工亲戚的精打细算，打了一个碗橱、一个书橱和一个饭桌。这时，庄达运母亲又托人送来了一个五屉橱，是用家里的旧板材，请木工师傅赶制出来的。

两个星期后，几样家具基本到位，一套两室一厅一卫一厨的房子，布置一新。

庄达运和小雨选择了一个周末，搬进了新房，开始了婚后最甜蜜的生活。小两口真实地体会到：家是充满着温馨的港湾，是洋溢着爱的天堂，是我们累了倦了，最可靠的坚实臂弯。

每当庄达运看书休息的时候，都要在屋子里来回度步，看看前窗，又看看后院，一种满足感油然而生。小时候，左右隔壁的叔叔婶婶们就跟小达运说过：“什么是幸福生活？住的是楼上楼下，家里有电灯电话，就是幸福生活。”现在虽然是住在楼下，也毕竟是楼房了嘛。母亲上次过来的时候，看到这个房子，也是挺开心的，再三规劝达运：苦心读书就是为了生活得好些，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要把注意力转到家庭上来，特别是以后有了小孩，更要以家庭为重了！

时间在两种情况下过得贼快，一是忙起来的时候，感觉时间过的非常之快，一是日子过得滋润，感觉时光如梭。庄达运是两者兼而有之，所以，时间好像在飞逝。

根据计划，元旦节庄达运和小雨要回老家一趟，在老家那办几桌酒席，告知亲戚朋友，在外的游子成家立业了，并把新娘介绍给大家。这是最基本的乡俗民风了。如果按照以往的民俗乡规，新娘还要坐一台大轿，抬进门呢！如果新娘家不在本地，还得找个亲戚，或到城市的宾馆租个房间，先住在那里。正日子当天上午，派一顶大轿，抬着去新郎家赴宴。现在是一切从简，想怎么简单，就怎么简单，只要两位新人满意，就ok了。真是我的地盘我做主哇！

为了通知这些亲戚朋友，得事先列一个名单。庄达运初步拟定了四桌客人的规模，经过父母过目后，分别写信或打电话，通知各位。多数在农村的亲戚只能靠写信通知。

为了减轻父母的协调压力，庄达运和小雨请了两天假，提前回去，参与酒席的准备。

按照当地习俗，元月一日是正日子，客人需要供应两餐，即中餐和晚餐。虽然晚上是正餐，但中午也不能马虎。

上午的时候，为了落实几个主要亲戚，庄达运借学校的电话分别给他们打电话。其中，舅舅是排在第一的，如果有舅舅，必须要请到，否则，不好开席。

庄达运有两个舅舅，一个是母亲的亲弟弟，一个是母亲的堂弟，平日都有来往。

一个多星期前，庄达运就分别给他们去了挂号信，应该都收到了，但还是不放心。还是先打电话给堂舅，当地村上的电话本来就难打通，好不容易打通了，又请人去喊，等了半天，喊人的人还真不错，回复说舅舅家没有人在家，可能都到地里忙活去了。这就没辙了，也可能舅舅不重视，也可能的确比较忙。

再给那位亲舅舅打电话，就是在庄达运高中时，一次在电影院碰到，给了庄达运两元钱，成就了庄达运的再生来复式单管收音机，后来又把他家的收音机送给庄达运学习外语的。他住的比较近。电话经传唤很快打通了，是舅舅家的小孩去村上指导员家接的。但小孩说舅舅有点不高兴，外甥结婚，本应带礼邀请，写个信去，脸面不好看。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其实，舅舅小时候，父母去世比较早，后来是姐姐也就是庄达运的母亲帮他成家立业的，因此对庄达运很重视，早就知道达运要结婚了，也跟村上人宣传过，这个外甥很争气，自己考上大学，在大城市当老师，但结婚之日却没有人来邀请，怎么好就溜过去喝喜酒呢？回来后，脸放哪呢！

得知这个讯息后，庄达运虽然也有些不快，但还是跟母亲说了。达运母亲也挺生气，觉得这个弟弟不省事。因为这个外甥情况特殊啊，怎么就不能替别人考虑呢！庄达运只好骑上刚买的自行车，去接舅舅。俗话说：无舅不开席啊！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已经来了三桌客人，酒席照常开始。下午陆续又来了几位，这样，晚上的四桌基本到齐，就是那位比较远的舅舅没有来。没有办法，天要下雨，拦也拦不住啊！

下午五点半，正式开席。这样的喜宴，说简单也的确简单，没有世俗的仪式，也没有司仪主持，更没有“掀起那盖头来”，但新郎和新娘逐个敬酒还是需要的。

散席后，各自回家，也不用闹新房，只有熟悉的几位邻居围住达运的父母要喜糖的。七点半左右，客人陆续散去，远道的客人已安排在学生宿舍就寝。

这样简单的程式主要是受“大革命”时期破“四旧”立“四新”思潮的影响，但也不能说没有一点人情味。比如邀请客人，还是要遵循长辈、直系优先原则，座位也需要遵循席位优先原则等等。

一天下来，不仅庄达运的母亲感到疲惫，就连达运和小雨都觉得十分的劳累。在送走客人后，两位新人在帮着收拾碗筷时，哈欠连连。但再累，大家都还是觉得比较愉快的，特别是达运的母亲，自始至终，脸上都挂着笑容。在宴席的最后环节，还以厨师长兼家长的身份，给每桌敬了一杯酒呢，那可是六十度的白酒啊！

庄达运知道，在母亲的心中，自己成家立业了，免去了母亲最大的牵挂。想当初，三年自然灾害刚开始，母亲就背着只有三四岁大的小达运，和隔壁一家母子俩，一起外流江西。途中与小达运的父亲走散。两年后，带着小达运回到老家，方知小达运的父亲早已客死他乡了。然后，她就和婆婆一起，守护着达运成长。可以说，小达运就是母亲的命心肝和希望。今天终于看到儿子成家了，再累，也是高兴的啊！

第二天早上，达运母亲一早就起来了，给那些远道的亲朋好友准备早餐。庄达运也起来帮着收拾，但突然之间，发现母亲靠着墙直往下滑，两只手向达运直挥。庄达运赶忙走上前去，看母亲嘴唇抽搐，说不出话来。于是，一把抱住母亲，往旁边的椅子上扶。

亏得一把抱起，达运母亲长出了一口气，渐渐恢复了常态。后来，听继父说，以前也出现过一次。这是一种晕病，气穴受阻，喘不上气，就需要外力给予扶拍，否则会有生命危险。庄达运赶紧让母亲去休息，母亲却说没有关系，喝点热水就好了。

最后，庄达运好劝呆劝，还是让母亲到外面去透了一会儿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