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小雨自庄达运去省城进修之后，一个人带着孩子，先被调剂去做水表工，后因抄表组撤并，又回到总机房，操起了接线员的工作。因前期和科主任打过招呼，这次小雨回总机房就直接上起了常白班。

上常白班有一个好处，就是早上可以把儿子带着去上厂里的幼儿园，下午再和儿子一起下班回家，除了奖金少一些，没有什么其他影响。

小雨早有盘算，每月自己有30多块，加上达运的40多块，生活也还过得去。只是现在达运出去进修，每月得给他寄25元。为了贴补家用，只好种点蔬菜，养些家禽。

不顺心的是那个总机房的班长不是很友善，总喜欢找茬，特别是幼儿园放学后，小雨要把儿子带到机房那儿玩一会，等下班的时候，一起回家。可那个班长一看到小孩，就拉着个脸，弄得小雨很是郁闷。

后来，庄达运姨娘家的女儿过来帮忙，小雨又恢复了三班倒的工作。

冬季开始后，白天渐短。碰到小夜班或大夜班时，儿子就不上幼儿园了。开始一段时间，大小孩照看小小孩，还比较顺利。但时间一长，大小孩没有了耐心，小小孩也不太听话了。

正好快放假了，小雨计划等达运回来，再合计合计，还是她一个人带孩子算了，辛苦是辛苦，但比较简单。

庄达运回来的这天，小雨正好是小夜班。早上，小雨骑车带着儿子去街上买了点猪肉和鱼。儿子知道爸爸今天回来，也是特别高兴，中午的时候，儿子就在门外面的路边等候了。

中学还没有放假，年轻教师从食堂打饭回宿舍，碰到柯尔，问他要不要吃他们的饭，儿子一口回答道：“不”。他们都很诧异，平时儿子一看到他们打饭回来，怎要问他们“叔叔，今天有肉肉吗？”

和庄达运在一个教研组的严老师，每次都要逗逗柯尔。今天看到柯尔不吃他们的肉，就好奇地问道：“哎，今天我们碗里都有肉，你不想吃一块吗？”

“不想，我家里也有肉，今天我爸爸要回来了！”

大家这才明白，小柯尔是在等爸爸。

正闹着，庄达运背着个包进了学校大门，小柯尔老远就喊了起来。这次见到爸爸，柯尔没有哭。庄达运明显感到，儿子有点懂事了。

进家之后，儿子领着爸爸看家里鸡下的蛋。后院里有十几只鸡，鸡笼上的鸡窝里，母鸡排着队下蛋呢！

吃过饭后，庄达运一边收拾，一边与小雨聊起了天。当谈到杨帆时，小雨告诉达运，前不久，她周末带着儿子去市里娘家，正好碰到姐姐。姐姐还特地问了杨帆离婚的事，说杨帆的前妻有个姐姐正好在她们公司医务室，无意中聊到了杨帆的那段婚情。杨帆前妻的姐姐说，若不是小雨她们接济，杨帆就不会找她妹妹离婚，真是好笑！

庄达运就把杨帆在省城结婚的家庭情况简要叙述了一遍，提到了杨帆在考研的事，也提到杨帆还鼓励达运考研。小雨道：“如果能够考上，当然好哇！现在的大学生逐渐多起来，但研究生还是少数。”

“那倒是，可把你和儿子留在家里，我不放心啊！”

“那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哈哈！”

“不是不放心这些，主要是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不放心。”

“孩子逐渐大起来，也懂事了。再说，考上研究生，比找人帮忙调动工作要容易多了啊！”

“这倒也是，不过，你就要辛苦好几年呢！”

儿子在一旁，好像也是听懂了达运和小雨的对话，撅起嘴来，插了一句：“爸爸最好不要走，上次妈妈上夜班，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的。”

庄达运一听，很是心疼，立刻埋怨起小雨来。小雨忙解释道：“正好那天姨娘女儿感冒回去了，隔壁的小红拉肚子，我就把儿子哄睡着，自己去上班了。睡觉前，把电视机开着的，还拿了跟棍子放在了床边，给他壮胆子。”

“这肯定不行，多冒险啊！一是小孩会出危险，二是吓着孩子就不好了。以后再不能这样做了。”

“那怎么办？”小雨有些急躁起来。

“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事先就考虑请假，或者带着儿子去班上睡觉，绝不可以把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啊！”

庄达运就简要地讲述了自己小时候在农村的一次危险。那是三年自然灾害刚过去的时候，庄达运和母亲已从外地逃荒回到了家乡。庄达运的奶奶虽然失去了儿子，心里悲痛不已，但看到唯一的孙子平安回来了，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奶奶和妈妈带着小达运，就像命心肝，尽量给小达运弄些好吃的。她们自己经常吃水草煎饼，也要把米省下来给小达运吃。一天晚上，妈妈在生产队里开会，奶奶知道家里的米已经吃完了，第二天小达运就没有吃了。这时候已是初夏，早稻已抽穗一段时间了。奶奶想着，晚上去田里揉些稻穗回来，就可以弄些米出来。她先把小达运给哄睡觉了，然后用一把老式插销锁，把大门锁了起来。由于插销锁比较长，门拉开后会产生一个不小的缝隙。小达运睡了一会，可能是热的原因，醒了，手在床上一摸，没有人，于是就喊起来，也没有人应答。这下，小达运就完全醒了，下床一看，外面的灯是亮着的，却没有人。达运判断，人肯定在外面，于是就去开门。结果发现，门被锁上了。小达运就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然后，看看那个门缝好像可以钻出去，小达运没有穿衣服，光着身子钻了出去，借着门缝的灯光，外面操场上什么人也没有。小达运就继续哭喊起来。这晚上，怎么会有小孩在外面哭喊呢？声音引起了后面一家人的注意，一位婶婶就跑到前面小达运他们家这边看看什么情况。一问，知道小达运奶奶和妈妈都不在家，就把小达运领到她们家继续睡觉了。小达运妈妈回来后听说了这件事，把婆婆狠狠地批评了一顿。那么晚，小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是非常危险的，因为周围经常有狼出没，如果碰上，就会把小达运叼走了。细思极恐呐！

“那太危险了！”连小柯尔都觉得可怕。

小雨想想也是，以后的确不能这么做，确实令人后怕。为了让达运宽心，小雨笑着道：“好啦，好啦，以后一定不这样做了。就你小东西喜欢告状！”说着，冲儿子瞟了一眼。

庄达运心里明白，小雨对自己的学习进修一直持积极支持的态度，甚至把达运刻苦学习的精神看作达运的优点，加以鼓励和爱护。其实，达运也清楚，她经常说她自己才高中毕业，而且那个年代基本就是混毕业的，很多知识都没有学到，连初中代数和几何都很吃力，生活在现在这个社会，一个家庭如果没有什么文化知识，怎么行？加上现在这个环境，从郊区想往市区调动，也几乎是天方夜谭。只有达运努力上进，这个家庭才有改变现状的可能。但如果达运考取了研究生，就意味着达运一直要在外学习4-5年，小雨就得一个人带着儿子辛苦4-5年。这个沉重的负担，小雨得要扛得住，而且还要扛得好，的确有不少风险。庄达运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

春节期间，达运带着小雨和儿子去乡下看望父母。在谈到考研的问题时，达运母亲表示激烈反对，理由是小雨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又上班，不合适。这次又是小雨出来做工作，讲到孩子以后的教育，的确有说服力，特别是儿媳妇赞成，这做婆婆的只有心疼儿媳妇和担心孙子了。虽然达运母亲没有再说什么，但她的担心也是达运的担心。对此，庄达运也是没有什么把握的。

几天后，回钢城。庄达运是一拖二，那个自行车质量真好，三个人坐在上面，稳稳当当的。当然上坡时，还是需要下来推行的。经过长途客车站时，三个人下车推行。没成想遇到当民办教师的任老师和她丈夫常老师，几个人见面，格外亲切。原来，常老师已从那个理工大学完成研究生学习，毕业后也分配到钢城的一个研究所做工程师，所以也经常回来。任老师已由民办老师转正，成为了公办教师，但还在那个大队。据说任老师自己如果愿意，早就可以跟随常老师到钢城的一个单位上班了。可任老师觉得，还是自己在这里自在。这次春节，他们刚从农村老家回来，准备等车去县城，看望任老师父母。

几个人一直聊到长途客车来了，常老师和任老师带着两个小孩上车，庄达运他们才跨上他们的爱车继续前行。

看着前面的客车，庄达运又想起上学回来度暑假，跑去看任老师，不想因酒不够引起他们两口子杠起来，还差点伤了那个小孩的事。一晃几年过去，小孩子也都那么大了。唉！时间追人老啊！

“哎，任老师为什么不跟常老师一起去钢城？”坐在车后面的小雨问道。

“具体原因不清楚，估计任老师觉得自己的事业在这里，去了钢城，没有合适的岗位。再说，也可能是担心在一起时间一长，就会闹矛盾？不是有那个说法，小别赛新婚嘛，哈哈！”

“你要是能够带着我们一起换个单位，我就愿意。”

“哈，这样说，还是先试试去考研？”

“那当然，这个方式相对比较容易实现嘛！”

“但代价也不小啊！等于我要在外面晃荡4-5年，你们在家也得受苦4-5年呐！”

“也谈不上什么受苦，比在农村时不是好多了吗？何况每年你都有寒暑假回来呢！”

小雨一个劲的支持和鼓励，倒让达运宽慰了许多。如果能够再上一层楼，不仅提升了自己，也是提升了整个家庭，给孩子的未来也是奠定了一些基础啊！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不断努力拼搏嘛！但这提心吊胆的日子的确是一种煎熬啊！最好能有个万全之策。

从农村回来之后，还要去给小雨父母拜年。小雨姐妹四五个，大家约好了日子，一起到了父母家。

席间，议到小雨姐姐的儿子上学的事。初中二年级了，但学校比较差，学生的学习根本没有人管。主要是学生上课纪律松散，老师无法管，也不愿意管。前一个学期，有个老师实在看不下去，就在课堂上把几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叫到黑板跟前背课文。结果肯定是一个也没有背出来，老师就罚他们抄写课文五遍。没成想，课后，几个家伙叫来社会上一些“二流子”，个个长头发，喇叭裤，嘴上还叼着烟，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他们跑到学校，找到那位老师，要同他理论一二。好在当时体育组的老师在场，出面调解，才制止了一场寻衅闹事风波。这种现象在其他一些学校也是司空见惯的。俗话说，一粒老鼠屎带坏一锅粥。学生这么个样子，老师还有积极性吗？教学质量直线滑坡。如果再这样混下去，她姐的儿子初中毕业想参加招工，考试肯定无法通过。经商量，一起想请庄达运帮帮忙，搞到他那个中学去，新环境是不是会对小孩学习有好处？再说，有姨父督促，说不定会好些。

第二天，庄达运就找到楼上的副校长，叙述了小雨姐姐家小孩转学的诉求。副校长觉得应该可以，并答应等开学时就让教导处办理此事。

过了几天，中学开学了。庄达运又找到教导处主任，落实此事。市区的生源愿意转到郊区的学校学习，本身就不是难事。主任立即给了一份转学单，填写相关信息。填好后，让庄达运请那边学校签署个意见，说开学后就可以过来上课了。

这事办的倒挺顺畅。几天后，那个小孩在小雨姐姐的陪同下，过来上学了。庄达运建议，干脆就住在了自己家。

这样挺好，有个侄子放学后可以带柯尔玩耍，晚上小雨上夜班也放心多了。达运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有了些轻松。

庄达运返校后，就确立了第二年考研的目标。外语专业的考研，不仅要了解主考学校招生专业的考试科目，最重要的是要准备第二种外语。

确立目标之后，庄达运除了完成专业课程的学习任务之外，就是补充学习研究生考试的课程，主要包括语言学、二外和政治。

这语言学是个什么内容？从来没有学过啊！二外还有点基础，但根据考试要求，起码要达到三级水平，也就是说至少要学完专业课程的3-4册教材。政治嘛，就是这样了，到时背背，倒可以应付。

计划排下来，从现在开始，至少一年的时间，才能勉强完成任务。想要达到什么水平，就看自学成效了。

人们常说，学一门外语，就等于在母语体系之外重起炉灶，建构一个新的语言系统，包括语音、语法、句法、词库等等。庄达运常想：要学习两门外语，那还不把脑子里给挤满了系统啊！挤得下吗？真佩服马克思和恩格斯，马克思能够运用五种语言，恩格斯竟然能用十二种语言说话写作，能阅读二十种语言文字，难怪他们都是伟人！

庄达运制定了一个中长期计划后，就只有抓紧时间了，时不我待嘛！每天泡图书馆阅览室，恨不能每天能有28个小时。

有一次，周末，庄达运在图书阅览室学习，一时入神，忘了下午阅览室比平时提前关闭的时间。管理员以为大家都知道，下午五点就把大门锁上，下班回家了。五点半的时候，庄达运像平时一样下楼来准备去吃晚饭，不想大门给锁上了。这才明白，过时间了。庄达运喊了几嗓子，没有人答应，整栋楼只有庄达运的回声。

过了一会，发现从楼上下来一位女同志，庄达运以为是管理员，没想到也是一位自习者。一个人胆子小，两个人胆子就大起来了。于是，两人商量，决定一个人呆在一楼门口这儿，看到外面有人路过时，就求助；另一位到楼上去，打开窗户看下面，站得高看得远嘛，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可以求助的。庄达运是男生，就跑楼上去了。

还真不含糊，庄达运打开六楼的窗户，果然看到远处操场上有自己班上的同学在打羽毛球。于是庄达运就试着冲他们喊，开始时谁也没有理会。庄达运一连喊了几声，下面打羽毛球的一位同学似乎听到有人在叫喊他的名字，但看了半天，周围没有其他人啊！然后，又接着打起来。

庄达运继续喊叫，终于打球对面的同学抬脸看球的时候，发现了有人在向他们挥手。两人停下来，仔细一看，认出了庄达运。于是，走了过来，知道人被困，就去找保卫处，然后找到图书管理员。庄达运和另一位学生才得以出来吃晚饭。管理员的一句话，说得庄达运脸红脖子粗的。“你们两位也太投入了吧？”管理员开玩笑道。

紧张的学习不仅消耗了人的大量精力，消费起时间来也是快得吓人。

每过去一周，庄达运都要小结一下，是否有所突破。每过去一个月，又要对照原来的计划，学习进度完成得如何了？

到了第三个学期，考研招生海报出来了，报名正式启动。庄达运给小雨写了封短信，叙述了近来的准备情况，以及报名的要求。

小雨接信后也很快回复了封短信，只有六个字“相信你，支持你！”

报考研究生在八十年代初期，还是属于比较高尚的行为。人们每每提到考研，那语气和声调都显示出尊敬和赞许。在校生报名更为简单，个人写个报名申请，到系里盖个章，然后通过邮局挂号寄报考学校招办，就完事了。

为了慎重起见，庄达运把申请寄回学校，让小雨到学校教导处盖个章。

小雨接到信后，拿着达运的申请，找到校长办公室秘书。秘书是位老教师，一看，是要报考研究生，这是好事啊！便给盖了个章。

庄达运接到盖有学校章的申请，又送系里盖了个章，然后按照要求挂号寄报考学校的招生办了。就这样，顺利报了名。再等两三个星期，就会接到报考学校寄来的准考证等材料。

果然，两周之后，庄达运收到了报考大学的招生简章以及准考证。所幸的是政治课不需要考试了。这对所有的考生可能都是一次大解放，也是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

与庄达运同样报考研究生的同班同学中还有三位，但只有庄达运是报考的外语本专业。当然，同届的同学当中就更多了。殊不知，这些来进修学习的同学都是全省各地中学的骨干教师啊！这么多人要报考研究生，特别是有些地方中学缺教师，就等着这些教师进修毕业后回去担任重要任务，如果一旦考取了研究生，就不回来了，那谁来教学？这一残酷现实，使有些学校就把问题反映到了上一级主管部门。

主管部门的反应也各不相同。有的地市教育委员会认为，年轻教师继续深造，是好事，只要签订约定，毕业后回到地方就可以。有的地方行政打自己的小算盘，教师不够，从哪来补充呢？不能随便放人。省会城市的教育主管部门态度明确，支持一线教师继续进修，回不回来，没有关系，只要是为国家做贡献就行。省会城市的主管领导就是有胸怀。

庄达运所在的钢城教育委员会也受到报考研究生的震动，在报名后两个多月，由人事科向所辖各中学发了个函，规定一律不让出去进修的教师报考研究生。

庄达运所在的学校接到函后，知道庄达运已报名了，于是由校办给庄达运写了封信，告知庄达运上级主管不同意进修教师报考研究生，希望庄达运弃考。可庄达运一直没有收到这封信，也不知道有这么个禁令。

根据考试安排，1986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定在85年寒假举行。庄达运算了下日子，正好在春节期间年初四。这下春节也没有办法过好了。

其他班上，据说有人春节都不回去了。庄达运班上只有小迟同学打算不回去。一天下午，庄达运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正好碰到小迟。

“哎，小迟，你确定不回去过春节了？”庄达运问道。

“是有这个打算，你呢？”

“我肯定是要回去的，不过准备提前回来。”

“这倒是个办法，我老婆虽然支持我在她姐姐家过年，但我总觉得不方便。你这倒提醒我了，一人回去，省了多人的折腾。我来商量下，如果提前来，我们约好个时间？”

“好的。”

时间总是与忙碌者过不去，一晃，又是春节放寒假了。

这次，庄达运没有像前一年的寒假，一放假就赶车回去了。首先，要把复习的材料稍微整理下，哪些需要带回去看看的，哪些是可以放一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