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达运像往常放假一样，选择乘坐长途客车，回家过年。

到家后，即与小雨商量起过年的事。庄达运道：“以往多数情况是一起回老家，与父母一起过。今年情况有点特殊，年初三，我就得返校，初四奔赴考场。看看如何是好？”

小雨果断地道：“那就在家，咱们自己过了！”

最后，决定一家三口，就在自己家过年了。于是，庄达运就给父母写了封信，告知了大致情况。

既然自己过，就得准备些年货啊！

按照习俗，年货一般分为三大块：过年前后吃的菜肴、干货以及礼品。菜肴分为鲜货和熟食。鲜货一般要到腊月二十七八的时候采购，不然时间一长，就会腐坏，主要包括荤菜（比如猪肉、鱼、鸡等）和蔬菜（比如青菜、芹菜、大蒜、辣椒、大白菜等）。还得买些干子豆腐之类。此外，还得炸些肉圆子，年夜饭必不可少的一道菜，寓意是团团圆圆。这个肉圆子做起来还是有些讲究的，一般选用腿肉，但庄达运喜欢选五花，这样放糯米饭就比较油润。虽然可以提前做，但很是费事费时。不过，这也是一件“大事”。过年吃的鸡蛋，就指望家里老母鸡提供了。过年的干货一般指瓜子、花生、芝麻糖之类。礼品主要包括白糖、烟酒、荔枝桂圆等。

如果都要准备，那也得花上好几天的功夫。达运和小雨商量了下，一切从简。

年三十那天，庄达运到街上买了条鲢鱼、一张红纸和几根烟花爆竹。鲢鱼是做贡品的，寓意“年年有余”。小雨在家杀了只老母鸡。下午，庄达运自己写了两幅门联，一幅贴大门，一幅贴后门，又用剩下的红纸剪了两个“福”字，和柯尔一起把它们贴了起来。过年的气氛立马增添了许多，加上老母鸡汤的味道，年夜饭香喷喷了。

吃年夜饭之前，要放爆竹。这是传统习俗，据说这爆竹可以把邪恶的夕赶跑，迎来好运。然后上香祭祖。

庄达运带着儿子，到单元门外，点爆竹。噼里啪啦的，吓得小柯尔捂住耳朵躲了起来。这次买的爆竹是两头响的，地下响一声，借着冲力，飞到空中，再响一声。但前提是那爆竹是立在地上的，才有这样的轨迹。如果点燃之后，不小心把爆竹碰倒地上，它就会顺着地平线蹦出去，爆炸开来。第一根还比较正常。第二根点燃后，火力过猛，直接把爆竹冲倒，接着顺势斜着冲了出去，前面路边都是楼上人家自盖的小厨房，院墙都是篱笆围起来的。爆竹一头扎进了篱笆墙里，在竹篱笆墙里爆炸开了。不一会儿，篱笆墙上的草着火了，好在庄达运申头看了看，赶紧用扫帚把篱笆墙上的火给扑灭了。小柯尔双手捂着耳朵，一直躲在楼道里，但还是很开心。

根据计划，庄达运在家只能呆到年初二，年初三就得乘车回学校，参加年初四的研究生考试。这样，年初一，庄达运就骑着自行车，载着小雨和儿子，拎着两瓶酒和桂圆，去市里给岳父岳母拜年。一大家人，热闹了大半天。

下午回来时，天上已飘起了雪花，感觉晚上肯定要下一场大雪似的。天气虽然很冷，但骑车人一点也不冷。达运和小雨轮流骑。这下儿子没有锻炼的机会，在车上一个劲地叫“冷！”。庄达运就用自己的围巾把儿子的脑袋和脖子一起裹了起来，就留出两只眼睛。然后把车上的儿童座椅调了个方向，这样儿子坐在上面，面部就对着大人，手就可以插到骑车人的衣服里，不用扶着前面冰冷的车把子了。

年初二，哪儿也不去，一家三口都睡了个懒觉。早上八点钟的时候，庄达运起来了，忙着烧早饭。然后，打开后门，喂鸡。

这时天一片灰白色，虽然雪不知夜里什么时候停了，但路上还是集聚了一层，远处的山坡上，已现白茫茫一片了。

为了表现表现，庄达运把洗脸水端到床头，让小雨和儿子坐在床上洗脸刷牙，然后把热腾腾的鸡蛋面条端上，让小雨和儿子在床上享受了一下。

吃罢早饭，已是九点多了。小雨和儿子继续在床上看电视。庄达运收拾了餐盘，正准备中餐的配菜。这时，听到有人敲门。柯尔也听到了，以为是隔壁的小红，披了件外套，跳下床，嚷着要自己开门。门一开，柯尔愣住了：“奶奶！”

庄达运忙过来一看，是母亲，围巾裹着头，手上拎着个大包，风尘仆仆的样子。“妈，你怎么来了？”

“你们不回去，我就得来啊！”

显然，老太太是有些不高兴的。庄达运接过母亲的包，母亲赶紧关上门，抱起柯尔，“不是想孙子，我也不来！”

原来，达运母亲和继父在春节前就像往年那样，准备了年货，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时，突然接到达运寄去的信，说不回去过年了。老两口甚为沮丧，信上还说，达运初三就要回学校参加考试去了。达运母亲更是放心不下，一来也是想孙子，二来对儿子这么拼，很是不放心。于是，年初二一早就搭乘长途客车，赶了过来。老太太讲到激动处，还哽咽了起来。达运只好一边安慰，一边倒茶。最后还是小雨出来说了些安慰的话，老太太心情才平和起来。

“达运啊，”老太太一边喝茶，一边摸着孙子的头道，“人心要知足，俗话说，知足常乐嘛！当初在农村，要考大学，那是不得已。现在有了‘铁饭碗’，就不要再这山看着那山高了。当下，把小家庭搞好，把儿子教育好，三口之家，快快乐乐地生活，就是最大的事。”

达运又作了些分析，道：“妈，我这也是为这个家着想的。你就放心吧，我们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再说，这考试，只是试试，还不知道能否考上呢！”

小雨说话有些直接：“不走考试的路，我们哪有其他路好走呢？你们要是做个一官半职的，那我们可能就容易多了。”

小雨的话的确带有些刺，达运母亲心里明白，也不好多说，接话道：“我主要还是替你们娘儿俩想，如果你们都考虑好了，那就要做好再吃几年苦的准备。”

说完，达运母亲拉开带来的包，拿出孙子最喜欢吃的玉带糕和大雪枣，还有肉圆子、一只腌制的咸鸭、花生糖等。

达运忙着洗菜做中饭。母亲说她吃过饭就要赶回去。这次轮到达运放心不下了，担心母亲下午赶不上车，因为过年期间只有上下午一班车。他一边做饭，一边劝母亲在这多住几天，可母亲说家里有亲戚来拜年，她不回去不好办。最后，达运建议，母亲下午迟些走，到市里一亲戚家，住一晚，初三早上赶船比较可靠。

达运母亲听从了儿子的建议，吃过饭，又和孙子玩了一会，就动身了。达运把母亲一直送到车站。看着母亲上车后，才骑车回家。

庄达运一边骑，一边想，母亲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从农村到了城市，就像进入了一种轨道，不朝前走，也是不行的啊！唉，这社会就是这么个样子，原来在农村就没有认识清楚，以为脱离了农村，就如同进入了天堂，原来根本就没有天堂！

大年初三早上，还是达运先起床，然后用母亲带来的糯米粉做元宵。

小雨和儿子都喜欢吃这种糯米食。等小雨和儿子起床后，达运开始烧水下元宵。这种元宵特别实诚，是实打实的粉团，但却非常软嫩，沾上白糖，又甜又香。最主要的是吃饱了，很抵饿，就是消化得比较慢些。

庄达运记得在农村时，村上有个小伙子，比达运大几岁，非常喜欢吃这种元宵。一次，他与别人打赌，说自己一顿可以吃四十个元宵。那时农村自己做的元宵都比较大，二十个就满满一大碗，四十个就是两大碗呢！那小伙子说，他吃元宵既不需要沾糖，也不需要吃菜。这糯米粉做的元宵，如果没有糖或咸菜，最后是很难下咽的，也不易消化。另一个小伙子就跟他赌了一只老母鸡。结果，那小伙子真把四十个元宵吃下去了，虽然最后几个元宵差点把他弄吐了。小伙子赢了一只老母鸡，回家后突然感到腹部不适。他母亲知道后，还是让他把元宵给吐了。就这样，他一整天都不舒服。

庄达运自己也是比较喜欢的，他给自己也做了二十个，就着咸菜，吃了下去。

由于刚下过雪，路上还有积雪和冰冻，庄达运担心路上长途汽车会有危险，就选择乘火车，绕道临江市转车。

这样，庄达运吃过早饭，就拎起包，告别了妻儿，踏上了赶考的征程。

从钢城到临江市，乘火车也就一个半小时，但等车等了一个小时。几年前，庄达运在临江市工作的时候，经常做这种绿皮火车。这次重坐这种火车，却无法重复以前的故事了。

到临江市时，已快中午。庄达运赶紧转乘公交，赶往江北火车站。

虽然是大年初三，上下车的人还挺多，特别是市内公交车，也是按班发，人流量挺大的。车子一进站，就有人开始往上挤。

庄达运就一个包，拎在手上，随着人流向车头涌去，快上车时，看到前面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头发长长的，一看就觉得不是正常的少年学生。从背后看，感觉也是在挤车，但赤手空拳的，不像是旅行的。正想着，只见那少年伸出左手，扶在前面一位老大爷背上，给人感觉是在推老大爷上车。可庄达运还看到那少年又伸出右手，迅即拉开了前面大爷背包的拉链，从里面抽出了一个钱包一样的东西。庄达运本能地“哎”了一声，正要喊出声音来。

只见那少年，头一回，喊了声“庄老师啊，多年不见，你上车啊？”

庄达运定睛一看，感觉是几年前在汽修厂子弟学校教过的学生。因为有几位学生很是调皮，上课闹事，经常被庄达运提问，甚至拎到办公室教育，还算有印象。但没有想到，这熊孩子怎么干起小偷的勾当了呢！

“啊，是的，”庄达运好像认识了似的答道。就在这一刹那，庄达运开始了思想斗争，指出来还是不吱声？装着没有看到呢？那样的话，前面上车的那个大爷可就惨了。

那少年倒是挺老练的，忙道：“那您先上，我等一会上。”感觉是那少年给庄达运让路了。

眼看，他就抽身下去了，庄达运急中生智，还是喊了一句：“好像前面有人掉了什么东西了？”意思是警告那少年，赶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没想到，后面急着上车的人可不理会这一套，一个劲地往前挤。那少年就势一抽身，下了汽车，庄达运却被后面的人挤上了车。

上车后，庄达运又开始思想斗争，是告诉那位大爷，还是装着不知道呢？如果告诉他，肯定会让庄达运带他下车去寻找那个少年，那样一来这趟车肯定赶不上了，耽误了汽车，就有可能耽误火车。那样损失太大！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庄达运上车后一直往后面挤。车子里挤满了，还有人在下面嚷嚷着要上车。驾驶员按了下喇叭，“咔嚓”一声，把汽车门给关上了。

汽车徐徐开动起来。庄达运用眼睛朝窗外瞟了一下，隐约中看见那小子向车站里奔去，头也没有回。

车上的售票员开始售票。本来就十分拥挤的车厢，经她这么一挤，几乎就像油厂里的榨油机，就差没有把人炸出水来。

庄达运十分佩服这位女售票员，硬是从人缝里挤出一条路来，真有劲！挤过去了又挤回来，也真够辛苦的！

所幸的是，几站过后，庄达运注意到那位大爷和一个小伙子一起下车了。庄达运感到了一阵轻松，但随即内心却多了一种自责。

下午五点多钟，庄达运算是赶到了学校。大年初三，学校里十分冷清，几乎所有的教室和学生宿舍都是锁起来的，只有家属区那边好像还不时地有人员出入。

庄达运到达寝室门口，正准备掏钥匙开门，一看，门虚掩着，里面有灯。一推门，小迟一个人坐在床边的桌子旁。见是庄达运进来，非常高兴，忙道：“哎，老庄，我担心你今天来不了呢！”

“怎么会，明天考试嘛！哎，你怎么在这里，不在你大姨子家？”庄达运好奇地问道。

“唉，姐妹俩不在一起，总觉得是亲人，一弄到一起，就会产生分歧。年前，老婆过来，在大姨子家呆了几天，就想回去。我只好年前陪她回老家，今天早上跟车过来的。下午到大姨子家，吃了晚饭，也是刚到。”

他这一说，庄达运才感到有些饥饿，中午还没有吃饭呢！亏得早上吃了碗元宵。

“老庄，还没有吃晚饭吧？”

“是啊，食堂不开火吧？”

“没有开火。”

“那我们自己动手，我这带了几个馒头。”

庄达运从床地下掏出一个小电炉，烧起开水来。学生宿舍里，大家几乎都有这种小电炉，虽然学校明文规定不让用，还经常来宿舍查剿，可学生们还是偷着用。现在是大过年的，肯定没有人会管，只要自己主意安全。

庄达运接了一锅水，放上碗，碗里盛着两个馒头，这样水开了，馒头也热了。庄达运端出馒头，把开水灌了水瓶，在剩下来的开水里放了半包榨菜，一个汤就做好了。就着榨菜汤，庄达运狼吞虎咽似地把两个馒头吞了下去。

两个想吃螃蟹的年轻人，就在自己的床上，紧张地复习第二天要考的科目。

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庄达运突然抬头望着对面上铺的小迟，问道：“明天的考场路线有没有变化？”

“没有吧，我还是年前那次和你一道去看的，学校门口乘公交，三站路下，前后估计二十分钟。”

“那我们明早六点半起床，七点半动身，应该来得及。”

两天的考试，就在馒头和方便面之间顺利完成了。

年初五下午，庄达运先回到宿舍，等了一会，小迟也回来了。

小迟考的是逻辑方面的研究生，庄达运是语言学方面。两人虽然可以交流，但考试内容千差万别。总体上，庄达运感觉好些，小迟感觉比较难，希望也不大。不管怎样，对两位年轻人来说，这个痛苦的经历算暂告一段落了。

两人一合计，得给自己加点餐。

街上已经有不少店家开张了。庄达运出去买了点粉丝和熟猪头肉，又买了一斤散装粮食白酒，回到宿舍，小迟已把水烧好，并煮上了方便面。

两个人就着小电炉，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不管咱们考上考不上，我们毕竟敢于经历了一把，也算是新时代的拓荒者了，”庄达运自我安慰道。

“是啊，应该算得上是弄潮儿。特别是像你，有家有小，还敢于报考，真不容易！”

“没有办法呀！我们这些草根出身，在农村的时候，总觉得要削尖脑袋去进城，进了城，没想到麻烦更多。原以为，老天爷是公平的，总会眷顾一些吃苦耐劳之人，没成想，自己的路都得自己走。”

“现在改革开放，路似乎也多起来，但人与人不能比。我的一个学生，父亲是县里的县长，大学没有考好，结果他爸爸找到省教委一副主任同学，硬是给扩招补录取了。还是那句话，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现在比以前的确好些了，草根只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总会寻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应该说社会是在进步的，我们现在的努力，图的是未来，但到我们的下一辈，可能很难理解。”

“其实，我们也是在为他们拼搏呢！”

“是啊！高尔基不是说过，培养一个伟人，往往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嘛！”

“其实，我们也不是硬要培养出伟大的下一代，主要还是过好日子。”

“对，那只是一个愿景。当下，我们这一代要过好日子，就得抓住青春的尾巴，搏一搏，既为下一代，也是为了我们自己。小时候是‘读书无用论’，长大了，有用的与读不读书没有一毛钱关系。现在好不容易给你读书的机会，不抓住，对不起逝去的青春啊！”

“哈哈，喝！”

诗曰：读书有无用，

关键在国政。

当下重人才，

怎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