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考研，可算得上是“高大上”了，但对很多应试者来说，就是试试看，撞撞运气的。

庄达运和其他几位同学，基本都持这样的态度，特别是跨学科，更没有把握。但考完试之后，大家的确感到一阵轻松。至于下一阶段，能否有机会参加考试学校的复试，谁也没有多想。

很多没有回去过年的同学，都纷纷回家团聚去了。同班的小迟和其他住在亲戚家的两位也都回家了。

考虑到经济问题，庄达运给小雨写了封信，就不回去了。节约一趟路费，够半个月的生活费啊！再说，也就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要开学了。庄达运索性就泡在宿舍里，继续方便面的生活。这次，没有小迟，就庄达运一人，虽然冷清许多，但还是比较清净的。住在校园里是清净，可心里却无比的苦涩。

庄达运住的是一楼，宿舍在宿舍楼的南面，有个窗户对着南面的操场。只要有人到操场上跑步，在房间里就能看得到。

没有了考试的压力，晚上也不需要熬夜了。以前的迟睡早起，这几天变成了早睡早起。

早上一早，庄达运起床后，也到操场上跑跑步。锻炼锻炼身体，很有必要。近一年来，几乎没有什么课外运动，虽然身体还健壮，没有发出什么异常的信号，但庄达运深知这么拼命，是在透支自己的健康。

庄达运想起了以前学过的陈氏太极拳四十二式，于是就复习着练起来。尽管自己很认真，甚至把运气和招式结合得严丝合缝，也没有感觉出力量来。倒是跑步给人的体能增加具有很大帮助。

一天下午，庄达运正在宿舍里看书，窗外的阳光斜射到书桌上，显得那么的懒散。这时，教庄达运他们外国文学的兆老师路过窗口。兆老师虽然是工农兵学员，但学业成绩非常好，本科毕业后留校攻读研究生，一毕业就分配来庄达运他们这个学校。是唯一的一位科班研究生，知识面宽，学识渊博。他个头不高，总喜欢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很绅士。书香人家出身，其父亲做过省级出版社的社长。去年秋季兆老师才结婚，老婆的个子看上去比他高一点。两口子就住在学校的教师宿舍区。他经常到学生宿舍这边来溜达，有时候也是到食堂去买些食品，碰上学生，就会过来侃大山，和学生的关系非常融洽。好多学生的年龄比他还大呢！

今天看到庄达运这边的窗户开着，就有意识过来看看。庄达运一抬头，看到兆老师，忙道：“兆老师，新年好！您过来运动运动？”

“新年好，庄达运，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学校了？”

庄达运就把考研究生的事，简单地隔着窗户跟兆老师汇报了一下。

“很好，很好！”兆老师听完，一只手扶着窗台，一只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连声夸奖道。“那个学校的外语系，有个教授是我好朋友。”

“是嘛，那太好了！”

“等你成绩出来，如果够上他们的复试条件，到时我给你写个推荐信去。”兆老师主动提出帮忙。

“好好，非常感谢！如果有那个机会，我一定请您帮忙！”

兆老师走后，庄达运心里又泛起了涟漪，本来也没有考虑会有参加复试的机会的，这下却勾起了庄达运对复试的想往。

小年一过，新学期就开学了。庄达运他们这是最后一个学期。根据原计划，这个学期主要是毕业实习和撰写毕业论文。

学生们听说还要实习，立即议论起来。有人认为，大家都是来自一线的老师，这次来学校进修，主要是提升自己的知识水平和教育水准，如果还要实习，那还不如回各自单位去教学了。这种思想立即得到绝大多数学员的支持。为此，庄达运和班上的何东同学专门找到了系里的书记反映情况。

何东来自一个省重点中学，原是工农兵大学毕业，在那个重点中学一直是英语组组长。他一口的美式英语，说得很地道。平时不多言，可一说起话来，就会滔滔不绝，还显得彬彬有礼，加上头发稀少，又戴副眼镜，很有学者派头。正好他有个学生的家长在这个学校做教务处处长。一天，庄达运还陪何东同学专门去拜访了这位处长，叙述了学员们的想法。那位处长表示理解，并答应会跟外语系领导商量个解决办法。

没想到，这事办的真快。几天后，外语系召开各班学员代表座谈会，就毕业实习问题征求学员意见。座谈会上，学生代表们一致意见：取消毕业实习环节，改为导师指导下的教学论坛。

正当大家忙着撰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庄达运突然收到自己学校寄来的一封信。从信封上看，这封信的地址名称写错了，信直接寄到了另一所大学，后经过收发室改投，这才投递到这个大学来，上面还记录着改投的说明，还有一个“试投”的邮戳。

庄达运打开信封，一看是学校转达市教委不容许参加考研的内容，这时研究生考试早已结束了哇。能否考上，还另说呢！庄达运也就没有理会这事。

一次，庄达运把这事跟何东说起，夸赞当下邮递部门多么的尽责。何东说，现在邮递部门正在搞行风建设。他的一个同学在省邮局做副局长，年前请他吃饭，就议论过社会上对投递工作的质疑，特别是有几个国外寄钱回来的案例，收件人没有收到钱。案子爆出来之后，社会上反响很大，新华社还派记者来调查过。国务院还下发文件，要求各行各业进行行风整顿。难怪投递员这么负责任，为一封信，查了三个多月，虽然慢了些，但精神可嘉啊！

三月底的时候，陆续有考研学员收到复试通知了。据说，复试的时候，除了面试外，又要考政治了。

为了娱乐毕业班学员课余生活，学校安排每周二和周五晚上在大礼堂放电影或上演戏剧节目。很多戏剧节目都是学员们自编自导自演。

四月一日是星期二，庄达运他们班晚上有一个节目上演。庄达运虽然不是文艺骨干，但作为副班长，组织和捧场，做啦啦队的事，那是必须的。七点多的时候，他正在礼堂的后场，协调啦啦队与演出的事。这时，同宿舍的小迟跑来找庄达运，小迟最不喜欢看这些演出了。“老庄，有你好消息了。”小迟低声喊道。

“什么好消息？”

“当下，还有什么是好消息的？”

“今天是愚人节，别逗我了！”

“怎么会呢！你的通知来了！”

“真的假的？”

“你自己看看！”小迟说着，把手上一个信封递给了他。庄达运借着后场不很亮的灯光，扫了一眼，是考试学校寄来的，撕开后，“电报？”

“电报来的快啊！”

庄达运立马与小迟离开了后场，回到宿舍。在灯光下，又仔细地把电报研读了一遍。的确是复试通知，要求庄达运在接电报后择日赶往考试学校，参加研究生复试，时间为一天半，具体安排见各学院布告。

庄达运看了下日历，还有五天时间。

按说，庄达运应该是挺高兴的，可一想到，如果真的考上了，小雨和儿子又得苦熬两年。这样一想，他怎么也就高兴不起来了。如果考上，这种隐痛会一直折磨着自己。小迟看庄达运呆呆地看着电报，很是不解，问了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我还是家里放不下，是继续学习还是回家团聚，我一直很纠结。”

这时，何东同学也过来了，听了庄达运的一番解释，十分同情地加了一句：“我之所以不考，那是因为我对现在的环境比较满意。你们不考，哪来满意的环境呢？我的老师总是告诫我们：要想活得比别人好一些，就得活得比别人更辛苦一些。”

“的确是这样！”小迟补充道，“你我都是草根，没有自己的奋斗，就没有出头之日啊！正所谓，成功的背后，总会包涵着无限的艰辛。”

两位同学的肺腑之言，似乎给庄达运增添了信心。

第二天上午，庄达运即向系里领导请了假，并告知了文学课兆老师，托他的福，真被他言中。庄达运也就顺便请他写个推荐信。

下午，庄达运带着兆老师的推荐信，搭乘长途客车回钢城去了，先走家过一趟，反正去上海也是顺路嘛！

到达钢城，已是下午六点多钟。庄达运一算，当天小雨是小夜班，估计他和儿子都在班上。于是，庄达运从车站直接去了总机房。

果然不错，小雨在上班。柯尔在机房外间玩电话线。听到有人进来，柯尔一抬头，“爸爸”，柯尔惊叫了一声。里面小雨听到有声响，以为柯尔怎么回事，赶紧推开玻璃拉门，一看，庄达运抱着儿子，傻笑道：“哎，你怎么回来了？”

“事情突然，临时决定的。”庄达运就简要叙述了复试电报通知的事。

于是，庄达运就先骑车带儿子回家，等小雨下班时，再过来接。

庄达运把儿子放在自行车前的座椅上，看得出来，儿子长大了，座椅显得有些小了。一路上，他问儿子：“晚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妈妈中午从家里带的饭菜。”

“想爸爸了吗？”

“想，经常想。”

“你跟妈妈下班回来，害怕吗？”

“害怕，有时候，我们就在总机房睡觉。”

“总机房有床吗？”

“有啊，有两张床呢！”

庄达运沉默了一会。儿子又问道：“爸爸，这次回来，你就不走了吧？”

这句话又一次戳痛了达运。是啊，他们是多么希望爸爸回来就不走了啊！看到娘儿俩这么辛劳，庄达运的眼泪流出来了，好在有夜色的遮掩，没有人看到。

柯尔见爸爸没有回答，伸手摸了摸爸爸的下巴：“爸爸，你怎么不说话？”

“爸爸在想，以后给你买个什么玩具呢！”庄达运岔开了话题。

“我就喜欢变形金刚，像铁壁儿童木那种最好。”

回到家，小雨姐姐家的儿子吃过晚饭，在上自习了。庄达运忙着自己下面条，解决晚餐的问题，儿子还到鸡窝那边拿了两个鸡蛋，说爸爸吃一个，自己吃一个。

吃完晚饭，庄达运陪着儿子看了一会电视，十点钟的时候，让儿子睡觉了。十一点十分，庄达运骑车去矿山总机房，把小雨接了回来。

到家后，小雨感觉达运不是十分的高兴，就问道：“儿子不听话了？”

“没有啊！”

“那你怎么不高兴呢？”

“我是觉得这个研究生如果再读下去，代价有点大啊！”

“那能有多少代价？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好哇，每月还有个十来块的结余呢！”

“我不是说经济上，你跟儿子两个人在家太辛苦了！”

小雨听了这话，没有再言语，只见她转过身，哽咽了起来。达运走过去，搂着她的肩头道：“所以，我觉得，就放弃读研吧！”

“不！”小雨立即止住了抽泣，斩钉截铁地道，“不要放弃！这两年，我们都过来了，不就是为了后面的路更宽些吗？如果现在放弃了，那这两年的苦不是白吃了？”

“那样，你们俩太辛苦了。”

“只要你老庄记得我们就行了，这两年都过来了，后面儿子大了，应该更容易些。”

“要不，让我妈过来？”

“不要，我怕跟你妈搞不好。”

“你妈若能够过来，当然最好。”

“别提了，上个月，我带着儿子去了一趟，我只是邀请他们过来玩玩。他们俩就冲我抱怨，说走不开，谁不知道享福，家里还有个弟弟要成家，能够指望我们这些姐姐吗？一顿牢骚，哪还容得下请他们过来帮忙啊！别指望了！不过，你真的放心，我们能挺过来。”

“哦，难得他们俩意见一致了。”

庄达运知道，上次小雨带着儿子，把家里老母鸡下的蛋送给她爸妈，还抓了一只老母鸡。看到母亲累得发晕病，就想让她妈妈过来休息几天。没成想，给她爸爸骂了狗血喷头，气的小雨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期间，她妈妈实在太累，就跑老家看望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去了，没有跟她爸说。小雨爸晚上回家，没有看到她妈，以为偷偷来小雨这里了。让小雨妹妹们打电话，姐妹们好像也有怨言，都装作没有听到。第二天，一早。小雨爸就乘坐公交车来到郊外的小雨家。

她爸从前门看不出哪家是小雨家，就转到后面。小雨她们搬到这个新房子里的时候，也专门请她父母来过，当时的后院子刚扎好。他还有些印象。他一个人从后面的竹篱笆外面一家一家地查看起来。

楼上的邻居们发现此人可疑，以为是小偷，就给传达室打了电话。不一会，门卫过来，拦住小雨爸爸，问了问情况。这才知道是来找庄达运家的。但遗憾的是，那天小雨上班去了，家里没有人。

庄达运家对门的邻居出来请他进屋做做，等小雨下班。他就询问人家，有没有看到庄达运家这几天来过一个老太婆。当得知“没有”的消息后，他就主动提出回市里了。临走时，他还十分神秘地跟邻居说，不要告诉小雨他来过的事。

后来，小雨下班回来，对面邻居如实把事件都告诉了小雨。这事又把小雨气的够呛，但也没有办法。

在小雨的心里，也的确想要改变这种状况，那唯一的出路就是达运读书，来一个鲤鱼跳龙门，改变家庭的环境。

庄达运在小雨的再三鼓励下，似乎又坚定了决心。上次碰到同一个教研组的严老师，严老师还提醒道：“搞清楚啊！这考研也不是随便哪个想考就能够考上的。”

庄达运想到，要改变现状，走考研这条路应该说是条捷径，特别是像他们这样的草根族，没有比这条道更现实了。有时候，甚至畅想起来，根据国家规定，研究生工作安排一般实行双向选择，即可以根据自己想去的地方，进行协调安置。自然能够满足个人的需求，那待遇自然会很好，比本科生高许多是肯定的，甚至还可以解决家属随调的问题呢！

再说，外语类的研究生本来就是紧缺人才！越想，庄达运越觉得还是要咬紧牙关，出去闯荡闯荡。

庄达运在家陪儿子玩了两天，思想认识也有所提高，精神状态也好起来了。第四天赶往上海，心情也就不那么沉重了，而且还暗下决心，争取顺利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