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浪滚滚

庄达运晚上七点多钟回到家，问了母亲割草的事。母亲说，已经请了三位割草高手，像前一年一样，争取一个上午解决，然后下午拖回来。她已经跟大学的手扶拖拉机手讲好了，请他下午两点左右过去帮忙。

达运母亲连夜又准备了一些米和咸菜，作为第二天中午吃饭的口粮。为了防止下午拖延，大家饥饿，母亲还现做了几块麦面粑粑，到时垫吧一下。看到母亲准备的细致周到，庄达运感到一身轻松。

第二天早上，达运母亲起得比较早，煮好了米饭，炒了一个菜，烧了一锅丝瓜蛋汤，才叫醒庄达运。

六点的时候，请的三位能手陆续到了，其中一位就是生产队指导员（生产队队长）家的闺女郑英。

早上吃干饭，庄达运总是觉得吃不下去，但想到要去干重活，还是硬撑着吃。其他几位未必有这样的感觉，只见她们每人盛了一大碗，“呼哧呼哧”，吃完后又喝了碗汤。农村人就是肚量大，能吃才能干嘛！

六点半，庄达运带着四位，准时出发了。

九月初的天气，早上还是比较凉爽的。六点半，天已经大亮。太阳好像也已起床，露出了半边脸，但很快就被周围的云层遮盖了起来。

“看来今天不会太热，”庄达运母亲看了看天，预测道。

“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庄达运接道。

“热倒不怕，就怕下雨。”郑英道。

“应该不会下雨，看这天上，就那么几缕云。”庄达运答道。除了假期参加生产队劳动外，平时，庄达运很少看见郑英，也很少说话。

“哎，庄达运，你每天早上从家里到学校，这山边上没有碰到狼吗？”郑英似乎是出于关心地问道。

“有过哇，去年冬天，我一个人走过来，就在前面转弯处，碰到两只狼从山上下来，就在我前面二十多米的地方，穿路而下。”

“那你不怕？”

“开始没有意识到是狼，以为是狗。走到跟前时，看到他们的尾巴很大，耳朵也大。我立刻意识到是狼。当时刚下过雪，地上白雪一片。我包里正好带着收音机，在听新闻联播。于是我停了下来，立马把收音机音量开到最大，并吼了一嗓子，本想吓唬它们一下。”

“结果呢？”

“它们早看到我了，从我前面下山时，听到我的收音机和我的吼声，只是回了下头，像没事一样继续走它们的路。”

“看你赤手空拳，估计你不会对它们构成威胁。”

“对，它们没有一点紧张的架势，悠哉悠哉地走它们的路。这时，正好前面坡下上来一个人，挑了几个荒草，好像是送窑厂的。我立马胆子大起来，高声喊道‘狼啊！’。那人也看到了，放下担子，抄起手中的扁担，追了上去，我也不知从那里捡了块石头，‘嗖’的一声扔了过去，没有命中。两只狼这才加快步伐，溜之大吉了。”

“还真有些危险呢！”

“是啊，不过现在的狼好像也不敢攻击人了。”

正说着，忽听前面山坡树林里有呼喊声“狼来啦！”

几位住脚一看，一个小孩坐在牛背上，两条狼围着牛打转转。牛一边往外走一边用头瞄着狼，护着背上的小孩，还真够有情谊。

庄达运他们几位一起抄起扁担，大声喊着“打狼”，冲了上去。两只狼看到来了这么多人，悻悻而去。

“这么早一个人出来放牛，挺危险的，小朋友？”庄达运道。

“马上回去，上个月也碰到一次。”小孩子答应道，好像没有害怕的意思。

转过山脚，走不多远，就到了庄达运的那个山村小学。今天是周六，庄达运的钥匙也交了，教室是无法进去了，反正也不用进去。于是，他就走到隔壁的大队会计家。这时大队会计还在家，见了庄达运特别客气，得知今天来割草，立即问庄达运要不要帮忙。

“我们中午在您家烧个饭，做两个菜，其他就不用麻烦你们了。”庄达运这两年在这里做老师，经常得到他们家的关照，大队会计的母亲对庄达运也是特别的友好。

“好好，你要什么，跟小孩奶奶说。我今天还要去大队开会。”会计道。

“好的，谢谢！”

庄达运把带来的钢筋锅、米和一些菜放在他家的厨房，然后拿出放在他家的包，从里面拿出水瓶，在他家灌了一瓶开水，带上自己的水杯，带着大家到山上去了。

翻过学校后面的小山坡，是生产队的晾晒场，场上堆满了稻草垛。

“怎么，这么多稻草没有分下去？”郑英问道。

“好像生产队还没有顾得上。这山里和我们山外就是不一样，这儿就是不缺草，”庄达运解释道。庄达运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山外的村子里有人上山砍柴，山里人不让。两边几十人要为了几把荒草打群架，真要打起来，肯定双方都会有伤亡。幸亏大队会计及时赶到，制止了群架的发生。

晾晒场的北头是仓库，门关着。

“这仓库有人看吗？”另一人问道。

“干嘛？想来打劫？”郑英开玩笑道。

“有人住的，每天晚上都有人住。”庄达运道，“去年秋冬的一天，他们值班的还请我喝酒。在我那烧了几个菜，端过来一起吃。晚上比较迟，就让我和他们一起住了。”于是，庄达运就把那时经历过的一次狼开会的故事讲了出来。

“那个时间，”庄达运继续道，“也是大家忙着割山草。一天，有一家人割到一个狼窝，里面有三只幼崽，老狼都不在。那家人的大儿子是生产队的民兵队长，说话总有点冲。他就把三只幼崽带回家，烧吃了。当天晚上，就有老狼找上门，在村子里到处吼叫，真个是鬼哭狼嚎。那民兵队长家里有枪，听到狼叫，就拿出长枪，对着黑暗中叫声的地方连开了两枪，也不知是躺枪了还是被吓着了，叫声停了。但不一会儿，又听到狼在村子外围叫”。

“自那后，一段时间，村里人到了晚上都不敢出来。我那天和两个看场的社员喝酒，晚了也就睡在他们这里，睡到夜里，口渴的厉害，起来喝水。这时，外面月亮很好，透过铁棒隔起来的窗户照进来，根本不需要开灯。我喝了些水瓶中的水，正准备上床睡觉。经过窗口的时候，不经意地向外面瞄了一眼，突然发现场上有黑影子。于是，我推了推睡着了的两位。他们起来一看，说是狼。我好奇地数了数，足有二十多只呢！我就建议我们是否穿上衣服出去把它们赶跑。可其中一位说：‘它们肯定是在开会，商量怎么报仇的事，开完会，它们会散的。’说完又去睡了。我那一夜都没有睡着。”

庄达运讲完故事，他们也快到山坡了。讲故事的人讲得津津有味，可听故事的人却不以为然。其中一人道：“狼跟狗差不多，你不惹它，它就不会惹你。”

大家来到草场。这块草地是从上坡一直延续到下坡，下坡的草更高一些。郑英上一年来割过，这次更像主人，指挥大家，说先要从下坡朝上坡割，这样人会感到舒服些。然后让大家把扁担等放在坡上，堆在一起，水瓶和茶杯也放在旁边。

根据当地风俗，开割之前，要点柱香。之后，庄达运拿出蛇药，在每个人腿上和手上喷了一些。

“给我多喷些，我是最怕蛇了。”郑英道。

为了更安全些，庄达运还拿了一根绳子，请郑英牵着另一头，上面也喷了蛇药。用绳子在草上搂一遍，如果有蛇在底下，就会闻药而退的。他和郑英拉着绳子先往坡下搂，其他三位跟在后面，到坡下就可以安心割草了。

这块草地与足球场大小差不多。庄达运和郑英拉着绳子先从落脚的地方向下搂了一遍，然后又从坡下往上搂，一直到坡顶的分界处。快到坡顶的时候，郑英尖叫了一声“蛇！”

庄达运赶紧跑过去，郑英吓得立马躲到庄达运的背后。庄达运顺着郑英手指的方向看去，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见前方草头在晃动，一条直线，延伸到坡那边的草丛里。庄达运凭经验，知道这可能是条大蟒蛇。

“可能是条蟒蛇，”庄达运道。

“我害怕，”郑英说着，靠向庄达运更近了。庄达运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走掉了，”庄达运说着转过身来，她以为庄达运要走，一把抓住庄达运的胳膊。庄达运一看，她脸色煞白，知道被吓着了，忙鼓励道：“这有什么可怕的，你有药在身，它也不敢过来的。”

“我一见到蛇，就发抖。看看，我全身都冒汗了。”

“没事没事的，”庄达运安慰道，“我给你倒杯水去？”

“不用。你在那看着，我在这边解个手。”解手是当地语言，就是小便。

草近人高，风吹过来，草浪滚滚，人蹲在里面，外面根本看不到。此情此景，立即让庄达运想起《红旗谱》中主人翁云涛与春兰在高粱地里约会的事。

尽管隔着几根草杆，庄达运还是本能地背过身去，只听到“呲呲”的声音。

“哎呀！”

“怎么啦？又有蛇？”

“不是，我的衣服潮了。”

“不会是吓尿了吧？”庄达运半开玩笑道。本来，庄达运想用玩笑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毕竟是两个青年男女，女的小便，请男士看着外人。这是什么关系？

“我这有碎纸。”

庄达运立马意识到，她说的碎纸肯定是些旧香烟纸或旧报纸什么的。

“不行，那不卫生。我包里有卫生纸。”说着，庄达运快步跑到放东西的那头，从包里拿出几张卫生纸。过来时，郑英已经起身，看到庄达运手中的卫生纸，有点感动，红着脸道：“你还真细心！”说着，把纸塞到了裤子里。

“要不要换衣服？”庄达运关切地问道。

“不用，也没有带衣服。一点点，一会就干了。”

农村人就是这么朴实，女孩子在男孩子面前也不腼腆。当然，庄达运感觉到，郑英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才这样的。

“休息一下就好了。”庄达运道。

两个人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郑英叮嘱道：“不要跟别人说啊！”

“怎么会呢！”

“你看看，我的手上都是汗呢！”说着，郑英把手伸过来，递到庄达运面前。庄达运一看，也不好不接，灵机一动，从衣袋里又陶出一张纸，在她手上擦了下。

“看来，你是吓着了。还是到那边，喝点热水吧？”庄达运说着站起身，顺手也把郑英给拉了起来。庄达运知道，这样坐下去，不好玩的。

两人走到水瓶那头，庄达运弯腰到了碗热水，递给郑英。

“喝碗水，压压惊！”

郑英一边吹，一边喝。一碗热水下去后，也确实感觉好多了。抄起地上的刀，下坡去割草了。坡下几个人已割了一大片，她们一边割一边就把草打捆了。只见一排排耀武扬威的草苗，在她们的刀下，纷纷倒戈，变成了束手就擒的草垛。

庄达运割草不如她们快，主要是帮着打捆，然后做些服务工作，比如谁渴了，需要喝水。

打了捆的草，要一个个站立起来，这样风吹日照，很容易晾干，下午搬运就会轻许多。

上午九点半的时候，该要准备去大队会计家做饭了。

庄达运正准备离开，坡腰处一位女同志突然叫了一声“兔子”！

这时，郑英正在那位的右前方三米左右的地方，感到有些热，正在脱外衣。听左边伙伴喊“兔子”，就转头看了下，突然看到一只大耳朵毛茸茸的东西向自己跟前跑来，她顺手用夹克衫往地上一扑，就想抓它，嘴上嚷着：“看你往哪跑！”

好像是被她扑住了。庄达运也跑了过来，她松开一只手，准备伸手去抓的时候，兔子“嗖”的一声蹿了出去。

“哎，跑啦！”庄达运这时也到了跟前。没成想，兔子一窜就是一米多，加上是上坡，庄达运还就没有跟上。可庄达运也是天天锻炼的人，跑步也是不错的，眼看就要到跟前了。那兔子也不知是想逗逗庄达运，还是习惯使然，它每跑几步，都要把头竖起来，看看周围。好像看看有没有追上来的“敌人”，如果没有，它是否就放缓一些。但如果发现有人追上来了，它就立马蹿起多高，速度是相当的快。

它到坡顶草丛中时，竖起耳朵听了听，好像感觉到庄达运已快到跟前，一溜烟窜到坡那边的草丛里了。走的路线跟早上那条大蛇是差不多一样的方向。

庄达运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坡顶，往下一看，兔子在草丛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庄达运一脸无奈地正准备抬腿走路，突然听到“哧溜”一声，像是抓住老鼠的声音。

庄达运朝声音方向看了看，突然发现在坡底处一土堆旁，兔子跳了起来，紧接着好像地上伸出一根锁链，一下子缠住了兔子。

“蛇，”庄达运猛然意识到，“蛇把兔子咬住了！”

庄达运这一嚷，靠近的两个女同志一起跑过来，“在哪？”

庄达运指着那边坡下的一个土堆，这时兔子和那根“绳子”都落在了草丛中，看不到了。郑英躲在庄达运身后，不敢看，但还想看。

这时，就看到那个土堆旁的草丛中又伸出一根绳索似的东西，在空中摇来晃去。

“蛇尾巴！”

“好像是！”

这一咋呼，惊动了对面坡上割草的人，她们离那个土堆相对比较近，也看到了这一幕。

“动物界的掠杀，也真惊险。刚才蛇扑兔子那一幕真像是电影里看到似的。”庄达运感叹道。

“要不要把兔子抢回来？”另一位割草的女士问庄达运。

“不用了吧！何必夺人所爱呢？哈哈！”

庄达运看到，对面坡上割草的人也只是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

“你们继续割吧！我去烧饭去了。”庄达运说完，离开了草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