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最忙的日子，庄达运一早来到学校。

不一会儿，章乔也到了，第一句话就问：“何老师找到了没有？”

“看来，你在县委大院没有见到？”

“没有，有没有出事？”

“根据现在的情形判断，应该没有什么大事。”

“怎么说？”

“首先，如果何老师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这个学校就不会这么平静。其次，周末，我去公社镇上，看到拖拉机上好像是何老师，与大队书记一起的。第三，早上，我过来时，路上碰到几个学生，她们告诉我，早上从中心学校过，好像看到了何老师。”

“那就好。”

“哎，对了，周末校长和陈书记都去公社镇上喝酒了，如果和何老师在一起，可能会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能会有什么阴谋？”

“说不准啊！呵呵！”

正说着，邵老师进来了。于是，各人忙各自的事了，也再没有人提起何老师的事，就好像不曾发生过似的。

又过了一天。早上，还是庄达运先到了办公室，随后章乔也到了。

“昨天大队支委会开过了，”章乔对庄达运使了个眼神道，喜悦之情溢于眉梢。

“你通过了？”

“一共好像两个人吧！”章乔显得不确定地答道。

这时，电话响了。

“喂，请问哪里？”章乔一听，马上改口道：“校长啊，不好意思，没有听出来，有事吗？嗯，好的。”

章乔挂上电话后，对庄达运道：“今天邵老师请假了，要我们调一下课。校长马上过来。”

庄达运只好把周三的英语课调上来。

校长过来的时候，庄达运还没有下课。于是先进了教师办公室。

不一会儿，庄达运下课，也进来了。

“校长，邵老师昨天好好的，今天怎么请假了呢？”庄达运问道。

“他身体没有问题，主要是思想有问题了，呵呵。”

“怎么说？”

于是，校长就把大队昨天下午召开支委会一事简单介绍了一下。

大队支委会主要有书记、大队长、副书记、会计、民兵营长、相关生产队的资深政治指导员和队办工厂的厂长以及中心学校的校长组成。昨天下午主要议题是党员发展，申请者一共八位，其中教师有六位，知青有两位。中心学校就有四位，章乔、邵老师、何老师和庄达运。由于申请者中有大队长儿子，书记临时建议大队长本人暂时离会，等讨论之后，再进来。这书记还真有方略。

书记主持，说经过争取，这次公社只给了两个名额，请各支委择优推荐。由于教师中申请者占比较大，讨论前就让中心学校校长介绍一下各人情况。如果按资历，庄达运应该排第一，一名赤脚医生知青第二，何老师排第三。书记再三解释说，这次不搞轮资排辈，根据需要和表现。于是，他先提出了一个排序：章乔、何老师、庄达运。让大家三选二。有人提出，为什么邵老师不能入选，毕竟是大队长的公子。还有一位提出何老师写绝命书的事，怎么还能入选。书记解释说，何老师与大队长公子在谈恋爱，年轻人吵吵嘴，不能算什么事，两个恋人当中出一个，也合情合理。

书记又担心大家会因此投票给庄达运，就补充道：“上次讨论过庄达运的才干问题，大队也有意培养他做大队的副书记，但从目前情况看，还需要考验考验。”

此话一出，大家也就明白了。就这样，庄达运仅以一票之差，屈居第三。这次也就没有列入发展名单。

为了安慰和鼓励庄达运，校长语重心长地说：“庄达运啊，你要好好干呢，领导对你是有安排的。”

“呵呵，谢谢啦！”庄达运心想，都他妈有预谋的，怎么会有自己的份呢！骗骗小孩而已。

“大队长没有说什么？”章乔插话道。

“当然不爽了。支委会会议结束的时候，大队长进来了。听说了那个结果，一句话没有说，拎起小包，提前离开的会场。”校长道。

“难怪今天邵老师请假呢！”庄达运道。

说话间，上课铃响了，庄达运又去上课了。

校长从包里拿出一份红色纸袋，交给章乔，“这是志愿书，请你尽快填写好，何老师也在填写。下午一点左右，你们把填好的志愿书送到大队部去，交给书记。可能明天就要送公社组织部审批。”说完，校长回去了。

庄达运第二次下课，进办公室的时候，发现章乔在填表。章乔没有把庄达运当外人，表上几处不明白的地方，还问庄达运。庄达运一看，是入党志愿书，跟入团志愿书差不多，但自己也没有填过，不能瞎讲，于是建议章乔去小学部问校长。

这就是突击提拔、突击发展的年代。有时候，连支委会都不需要召开，书记直接点名填表发展，过程省略。美其名曰：先戴帽，后改造。

又一天过去了，还没有见到邵老师的影子，上午的课还得调。周三下午是政治学习，学生休学。

全大队八所小学的老师都集中到了中心学校来，一共十三位，参加政治学习。教师中大部分是女教师，有的是下放十多年的老知青，有的是刚来大队不到一年的新知青，有上海的，有省城的，有周边城市的，当地教师较少。

这种政治学习是规定动作，每周一次，谁都不能缺席，有事必须事先请假。其他行业亦如此，只是时间可以由自己单位确定。

一周聚一次，倒也挺好，山南海北，大家有话说。真正的学习时间也就一个小时左右，主要是读读报纸，然后就看校长有什么精神要传达，随后就是八卦新闻。偶尔也会安排个观摩教学。其实，大家也都蛮珍惜这个见面聊天的机会，整天对着孩子，工作单调，信息闭塞啊！

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大家基本到齐，就差邵老师了。校长估计邵老师不会来了，就宣布开始学习，先让章乔带领大家读报。那是一篇比较长的文章，好像是在分析全国抓革命促生产的落实情况。章乔读了一会，发现转第四版，可找了半天没有找着，累得满头大汗。正在这时，邵老师走了进来，手上拎了一条胖头鱼，足有五斤重。

大家一看，“卖鱼？”有人问道。

“是买的，你们要不要？”邵老师笑道。

校长一看，干脆休会吧，看看邵老师来上班了，情绪还不错，也就没有计较他的请假了。

邵老师看到大家好奇的眼神，也来了劲头。“前面的水库，今天起鱼，捞到一条大鲤鱼，有三十多斤呢，所有的鱼都可以买，还比较便宜。”

这下调起了大家的胃口。

“多少钱一斤？”

“帮不帮杀？”

“我们去看看吧？”

校长一看，今天的学习只能到这儿了，于是趁机宣布道：“今天学习就到这里吧，这里跟大家通报一个喜讯：这次大队党支部接受了我们这儿两名教师加入中国共产党，他们是章乔老师和何老师，祝贺他们！”

大家就势“呵”了一声，一齐跟着邵老师出去了。

来到水库边，一看，的确有几个人在水库坝上拉网子，水库中间还有两只小船，在做协调。靠龙门村边的水库头上，有几个人在那里看鱼。仔细一看，大队会计在里面，会计看到老师们过去，很多人都认识，就寒暄打招呼。

“鱼卖吗？”一老师问道。

“如果你们老师要买，当然可以卖，而且肯定便宜些，别人五毛钱一斤，给你们三毛吧！”

于是，有几个老师开始挑选起来。

“这么大鱼，一次吃不了啊？”

“烧个头，身段腌起来，可以吃几天呢！”

“如果担心吃不了，请我们大伙去帮忙，哈哈！”

大家七嘴八舌，最后，好像就是章乔和何老师没有买，其他老师每人都提了一条，回家了。

周末连着国庆，一下子放了好几天假。

十月十二号，又是一个星期三，这是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早上，庄达运还是背着那个收音机，一边去学校，一边收听着早上的新闻联播。今天早上的新闻联播中一条关于高考招生制度改革的消息，明确了这段时间来坊间的传说，真的恢复高考了，而且是自愿报名，不需要单位推荐了。对很多知青来说，犹如一种被解放了的感觉。

庄达运到学校办公室不久，章乔也到了。

“听到了吗？早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了！”庄达运问章乔。

“播什么了？”

显然章乔还是沉浸在入党的喜悦之中，没有听到中央电台的声音。于是庄达运就把恢复高考的招生办法简要叙述了一遍。

“估计今天的报纸上应该有详细内容。”庄达运提醒道。

邵老师来上课了，对招生改革的事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

下午一点半，还是在中心学校教室开会。大家的精神似乎都集中在招生制度改革上了。

“我中午回去吃饭，”一知青教师道，“看到几位知青在收拾行囊，一问才知道，她们请假回去复习去了。”

“英明之举！”一老师附和道。

“不知我们的校长能否给我们也提供一些复习时间了？”

“能容许你们参加考试就不错了。”

“这次是自愿报名，不需要推荐呵。”

校长看到大家一齐看着自己，就表了个态：“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各个学校的骨干，教学计划不能随便改变，教学质量必须保证。只要政策允许，我这里是不会挡大家的坝的。我所能为大家做的就是周三的政治学习缩短一些时间。”

“哎呀，最好能够让我们在家学习，省得跑来跑去了。”

“要不隔周来一次？”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不过如果谁的确有事，可以适当请一点假。”

也只能这样了，校长的权力所限。于是，他即刻带着大家学习起来。其他人也只好默不作声，各自看看手上的杂志或学生作业本，报纸上的内容，估计很少人在听。其实，大多数内容，大家都了解。但这种学习形式不能废除，没有了这个形式，就是不重视政治学习，小则受到批评，大则受到纪律处分。那以后推荐、进步、提升都要泡汤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三点不到，学习结束，把以往八卦的时间去掉了。

散会后，庄达运径直来到大学图书室，见了表哥，查看了当日的光明日报。头版头条，内容跟早上新闻中的差不多，主要是宣布了从今年开始，实行高考招生制度改革，不搞推荐上大学了。

表哥解释说，具体招生简章可能还有几天才能出来。

不管怎么样，语文、数学、政治和英语，都必须考的，时间很紧，复习肯定是要加劲了。

庄达运给自己定了个时间表，主要是晚上，从七点开始，十一点半结束，四个多小时，一边是数学，一边是政治和语文，数学是主攻。白天在学校，带一本政治书和英语书。

10月21日，人民日报全文刊载了改革后的第一届招生信息，十分详尽，文理科分开，各考五门，四张卷子。理科考：语文、政治、数学、物理/化学（物理和化学各占50%）；文科考：语文、政治、数学、历史/地理（历史和地理各占50%）；外语是加试科目。考试时间、试卷均由各省市自己安排。

这加试科目到底怎么回事呢？庄达运不得而知，问了表哥。表哥理解，加试科目就是你如果想选择考这个外语，就另外考，另外计算成绩。

还是不很清楚。既然具体考试日期和试卷都由各省自行安排，那后面还应该有各省的具体通知，等省里的通知出来了，可能情况就清楚了。

这次，省里的消息还是蛮快的。周末的时候，本省的报纸上果然刊登出了招生办法及报名须知。章乔先看到了报纸，早上到学校后，趁邵老师上完课离开后，拿了出来，给庄达运看。

庄达运仔细看了一遍，还把重要的时间节点做了笔记。

报名形式：自愿报名，报名申请由县教育委员会汇总上报地区教委，大学和中专不可跨报，由当地公社统一登记。

报名时间：10月28日至11月6日报各地市教委汇总，11月中旬发准考证。

考试时间：12月10-12日

有了明确的时间节点，就得要有切实可行的具体计划。庄达运又跑到大学图书室，与表哥商议，对于分科一事，表哥建议选择文科为好，既然是走外语这条路，文科对将后来的发展会更有利一些。这样，就改理为文，再出发了！

十月底的时候，县里下来了路线教育工作组，在大队要蹲点一个月。这下，不仅大队干部们紧张起来了，连中心学校的老师们也跟着紧张，都担心会来检查。

一天，庄达运接到任务，要为大队部广播站撰写一篇抓革命促生产的事迹报道。要完成任务，就得利用周五下午，走访几个生产队的政治指导员。其中有位资深的李指导员，跟庄达运关系不错，在一起喝过几次酒，对庄达运也挺赏识的。他告诉庄达运，上次在发展问题上，后来有人写了举报信，硬是给陈书记压下来了。这次，县委工作组进驻，大队长反映了不少问题，矛头直指陈书记，其中就有大队队办工厂账目不清等问题，这都与书记直接关系。据说，工作组组长已找过书记谈话了。搞不好，书记就会“翻船”。

庄达运知道，这个书记不简单，人人都说他老奸巨猾。前几年，把一位女知青肚子搞大了，还嫁祸于人，最后竟然争取到招工名额，让那位女知青和背锅知青一同招工走人，算是息事宁人了，上面肯定有人罩着。

那指导员还透露，工作组一致认为，作为农业学大寨的典型，大队干部队伍严重老化，缺少年轻人，特别是有文化的年轻人。

庄达运清楚，两年前，大队就副书记增选一事就关注过自己，记得那时有个公社干部来大队蹲点调研，正好与庄达运住在一个生产队，对庄达运印象很好，在大队后备干部会上，还提到干部培养问题。当时，大队党支部一致通过把庄达运作为培养对象。每年的“双抢”季节，召开动员大会，还让庄达运发言，并担任大队对外的文字宣传工作。没想到，去年冬天，一次喝酒场合，书记喝多了，跟别人说，庄达运要抢他的班。

自那以后，庄达运已心灰意冷，虽然对大队交给的额外任务从来都不含糊，但对副书记一说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只想早日离开这里，不论什么形式。

末了，那指导员还语重心长地提醒道：“小庄啊，要能抓住机遇啊！”

“谢谢李指导员一直以来的关心和支持，我会努力的。”庄达运应和道，心想才不稀罕这个副书记呢！但嘴上不能这么说，人家也是好心好意，关心自己。等考上了，走人的时候，再谢谢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