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马娃家的楼房还盖得不错，样式也很讲究，只是这样好的房子，让这一家人给糟蹋了，屋里屋外弄得乌烟瘴气，就不像个住人的地方。”小刘闻了一肚子臭气，心里直到现在还恶心，抱着怨气对村长和崇扑说。
“那是他们盖的？钱是政府出的大头，剩下的下小头还是马娃的战友们捐款资助，还在信用社贷了一万多才盖起的。信用社那一万多至今也没有还上。因为是军属，信用社催得不太紧。这一家不知还要政府管到啥时候。”对这一家人无可奈何，村长有些泄气。
第一次到马娃家，崇朴们就吃了闭门羹。
第六章狗娃
一做饭
下午五点过了，崇朴叫上刘一起去厨房，不能老让蔡大爷为他们做饭，他们坐享其成，只吃省收（不劳而获），自己吃着心里也不舒服。小刘说他不会做饭。崇朴对小刘说：“我在一旁做，你在一旁看，耳濡目染，久日久之便自然会了。我在十几岁时已学会了做饭，自己做的饭吃着也香。学会了做饭，自己以后想吃啥就做啥，不求于人，更合自己胃口。这岂不是一件好事。”
俩人来到厨房的时候，厨房里已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蔡大爷己为晚饭忙乎了。
“蔡大爷您别忙了，让我们自己来，您好好歇歇去。”崇扑和小刘几乎同时说。崇朴忙上前从蔡大爷手中拿去了的菜刀。“郑同志，你们是客人，我是主人，我做饭理所当然，怎能劳烦客人，让客人自己去做饭呢？”蔡大爷却不让崇朴来做，不愿离开厨房。
“蔡大爷，什么客人主人的，我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今后就是一家人，您是我们的祖辈，我们是孙辈，孙辈咋能老让祖辈来为自己服务呢！您歇歇去。”崇扑劝着蔡大爷。
蔡大爷还准备说什么。小刘却上来拉住蔡大爷的手向外就走。“蔡大爷，我们和村长商量过了，村长让我们转告您，让您代表乡亲，为清水写个请愿书，为清水轻判加点力。不是叫您歇着，而是叫您去完成这个重要任务呢”
蔡大爷说：“不忙，我这儿还没有纸，没有笔，我明日回趟家取来再写也不迟。”
“还不要急着动笔，您先在房子算构思着。等腹稿打得差不多了，再动笔写就得心应手多了。”小刘就是在寻找理由，能让蔡大爷歇着。
“小刘你也别再拉扯蔡大爷，赶快回咱们住处，给蔡大爷把稿纸和中性笔拿过来。”崇扑不知小刘用意，喊着小刘。小刘只得松开蔡大爷的手，很不情愿地慢慢走去。“郑主任，你这样聪明个人，怎么连我的用意都没有看出来”小刘边走边自语着。
蔡大爷转身又进了厨房，见崇朴己动手炒菜，便去淘米，崇朴劝他，他也不听。过了一会，小刘拿着笔和纸递到大爷手中，又去拉蔡大爷。蔡大爷见俩小伙子这样，就不再坚持，回到自己房子。
崇朴一边炒菜，一边支使小刘洗豆子，接水熬着稀饭。又对小刘说“熬稀饭，要经常搅动，莫要烧煳了。看着饭粘了，有油油了，饭就烧好了。”
“郑主任，原来做饭也并太难，用不了多久，我就学会了。”小刘笑着淡淡地说。
“其实本来就不难，只要你愿做，自然慢慢就会了。当然要说容易也并非随便，就这熬饭，要掌握好火候，时间不能太短，也不能太长。太短豆子会半生不熟的，过长会烧烂豆子，甚至皮身分离，豆子成了光皮，甚至烧糊了，饭都难喝。我爷常对我说：不怕做事，要敢做，但也要认真去做，粗枝大叶，随随便便不行，这样才能把事做好。”崇扑从做饭引申到做事的道理。“我们常强调工作态度，没有一个认真端正的态度，怎么能把事做好呢？”
小刘听了耳朵有些发烧，觉得崇朴说得在理。“今后可不能把事情看得过于简单，那样做事容易轻率，往往会出问题，出了问题，就觉得它难。也不能把事看得太难，觉得难做，便会胆怯退缩，不敢上前。正像崇朴对待马娃家的态度那样，知道它难，又不放弃。”小刘思量着。
吃晚饭时，三人围成一桌，有说有笑的，显得亲密无间，真正成了一家人。
二走访
第二天，碧峪口村的高音喇叭开始广播：广大村民注意了，由于国际疫情的恶化，国外输入我国的病例逐日递增，国内防疫的压力也随之加大。希望广大村民积极配合国家防疫政策，遵守国家防疫规定，戴口罩，勤洗手。少聚集……那响亮的声音在碧峪囗上空飘荡着，传递着，震动了远处的山谷，响彻终南山鹿。
这天，吃过早饭，崇朴和小刘戴好口罩，打算去狗娃家看看。走进村子，街道上三个一堆，五个一处的情景随之不见踪影。看见的村人，也开始戴上了口罩。“多好的人民群众，他们遵规守纪。”崇朴想到新闻联播报道的美国。
街道十字的墙壁上，张贴着介绍防疫知识的宣传画，映入他俩的眼帘。崇朴一阵欣慰，想不到村长工作这样的雷厉风行，动作如此神速，说干就干，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人民军队的传统，军人作风，依然如故。
“多能干的村长，这样的村长，并不多见。渭滩各村和北驼村的村长，岂可与之相比。这才是人民群众所需要的好干部，好的当家人，好的带头人。碧峪口村的村民，是多么好的百姓啊！他们对上级组织是那么信任，对上级的指示的是那么顺从。有村长这样的基层干部，有这样听话的底层民众，我们工作，何愁不能顺利开展。何愁不能成功。”崇朴对自己在碧峪口村的工作，充满了信心。
“郑主任，我原先以为，像碧峪口村这样偏远的地方，干部的思想要滞后一些，村民的思想也落后一些。而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把我原先的看法，彻底给颠覆了。这里的干部群众的觉悟竟然如此之高！没有亲身体验，就妄下判断，很难是正确的。“实践出真知”这句话确实是真理，脱离了实践的理论，只能是空论。只有亲身亲为，才会有真知灼见。”小刘也被碧峪口村人的行为所感动，发了一通感慨。
“咱们有这样好的干部群众，这样好的先决条件，今后的工作一定能够做好。小刘你说对不？”崇扑对小刘说。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我原先的畏难情绪现在也没有了。有这样好的干部的协助，有这样好的群众的支持，咱们工作怎么会干不好呢！”两人一唱一和，意见一致。崇扑选择小刘同来，眼光没错。
来到村长门口，村长老伴将他们领到正房屋里。村长正和一位组长谈话。见崇朴和小刘来了，忙结束了谈话。那组长也和崇朴打了个招呼，便出屋去了。
“叔！您真行啊！想不到您办事这样干碎利落，风行果断。咱昨日才提起的事，你今就大张旗鼓地行动起来，而且安排也很到位，人们也重视起来，路上见到的人都戴着口罩，防疫气氛一下子形成起来。您老真让我们折服。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您还保持着在军队中作风。您可是大家的学习榜样，也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我俩以后可要向您好好学习呢。”崇扑见了村长，就称赞他。
“我就是这个性子，不愿把能做的事往后托，不做放在心里，就不舒服，做了心里才舒畅。这有什么值得你们学习的，这是平平常常的事情，自自然然的行为，又不是别人不能办到的，什么过人的事情，没啥值得宣扬的。”村长淡淡地说，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很自然的事。
“可我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把立即要办的事情，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推的实在不能再拖下去，才着急慌忙地去办。能像您这样雷厉风行办事的人确实不多。您的作为，和他们天壤之别。这些人真应该认认真真地向您学习，彻底改掉那坏毛病，养成您那样做事的好习惯才行。当然也包括我们俩。”崇朴很认真地说。
小刘也插了话。“村长叔，你是好村长，碧峪口村村民也是好样的。那样听上面的话，那样遵规守矩。比别的地方的村民好得多。别的村子上面政策下来了，却迟迟得不到贯彻。要干部反复强调，再三催促下，才得以执行。可不像咱村这样，上头说啥就是啥，让怎样做就怎样做，是十足的好村民，好百姓。”
“人都是有良心的，知恩图报的，政府帮家家盖了新居，让人人都住上漂亮宽敞的楼房，又帮他更换了家具，创造了优越生活条件，让家家都过上幸福日子。和过去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谁能不感激政府，谁不愿听上头的话呢？那他的良心就叫狗给吃了。当然，也有极个别犟怂不太安分守己的。”村长接住小刘的话说。
停了一会，又对崇扑说“郑主任，我看今天你们就不必去马娃家了。马娃家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叫我看就没法子解决，前几任驻村扶贫干部，神没少劳，心没少费，力没少出。为了他们家好，苦口婆心，牙能办烂，嘴皮能磨破。这个前脚刚走，那个后脚又来，能踏破门槛，跑断双腿。前边都说好了，都答应了，后边却反悔了，不干了。干部就像猴子捞月亮，干着急。喔家子，就是一块顽石，要切开它，无处下手，就是一泡臭屎，让人见不得，闻不得。能有啥法子呢！”
“叔，我俩今天不去马娃家，想到狗娃家去看看。马娃家的事就是再难办，我们也不会不管。但再不能像前边干部那样，不能用他们用过的法子。我想他们思维都正常，总会有突破口的，总会有打开他们心结的办法。他们之所以能变成今天这样，和马娃两口对儿女小时候的过分溺爱，骄生惯养有直接关系，懒！怕动弹也就成为他们的习惯，一时半会难以改变，也在情理之中，但他们能那样顽冥不化，想必还有其他原因，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找到。一旦找到，就找到了突破口，从此处入手，摸清他们的心理，有的放矢，逐步打开他们的心扉。问题也许因此转机，不再难办。我对解决马娃家的事还是蛮有信心的。虽然现在还未想出症结在何处，只要我们不放弃，下足功夫，最后一定会解决好的。”崇朴语气十分坚定，看得出，他确实信心蛮有。
听了崇朴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村长心里一阵波涌，他为崇朴那股不畏难，不服输的精神所感动。他在心里问自己，自己是不是老了，当年那种迎难而上，不战胜困难决不罢休，撞了南墙不回头的勇气，哪里去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是困难越向前。他被崇朴的勇气，胆略，有责任，敢担当的魄力所折服，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呀！我们国家的干部如果都像崇朴一样，何愁国运不兴，大业不成。
他下意识望着崇朴，小伙子不但外表魁梧英武，且胆略，见识过人。联想崇朴受伤夺刀救人之事，顿觉小伙子有勇有谋，是个关云长式的人物。崇朴的形象在村长心里高大起来。称赞崇朴的话已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又觉得在崇朴这样人面前说称颂他的话，未免有些庸俗，多余。通过这几天和崇朴的接触，他意识到崇朴的为人，性格，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爱戴二尺五之人。他朴实纯厚，实实在在个人。他想起那天就餐的事，也许颂扬他的话，会让他不舒服，反感。
三狗娃
村长不再说什么，就领着崇朴和小刘去狗娃家。狗娃家在南巷西头十字西边北排，是一座坐北面南朝阳的三间两层楼房。三人来到狗娃家门口，村长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位清癯的六十多岁的大妈，中等身材，面色微黄，略显气力不足。
“嫂子，一向可好，狗娃在家么？”村长问。
“狗娃没在家。本来一个月前在县城活做得好好的，上月中，原来他给伢做过活的老板硬是把他箍着去了咸阳。自从走后，就一直没回来。”大妈嘴里老板原是个包工头。
原来这狗娃是个钢筋工。为人实诚，做活卖力，能吃苦，肯吃亏。平时很少言语，只知道埋头干活。无论包工活，天天活，都是一个劲。特别是天天活。别人都图自己轻省，能少干尽量少干，有的更是披奸把滑，千方百计寻着偷懒，而他还像做包工活时一个样子，着急着忙，一刻不停地干着。和他干过活的人，都愿和他一起搭帮干活。只要谁寻到活，都要叫上他。别人怕寻不到活，他却活路不断，一年四季很少闲着。
箍他去了咸阳的包工头，前几年在一次发工资时，给狗娃多发3000元。狗娃当时没有打开装工资的信封，就装进衣袋，回家后才交给他妈。他妈问他工钱是多少，他说是六千。可他妈打开信封清点，却是九千元。他妈问他“信封里明明是九千元，你咋说是六千元呢？”
狗娃不信，拿来重新点过才知真是九千元。心里一惊说‘这是老板弄错了，给我多发了，我明天给他送去。’就把那多余的三千元装进信封。他妈先是迟疑了一会，也没再言语。
第二天刚到工地，他就去找包工头，对包工头说，‘你给我把工钱发错了’，就把手里装着三千元的信封递给包工头。他是要把多发的三千元还给包工头。
包工头却没有接，对狗娃说“工资错不了，我们几个人点了几遍，怎么会错呢。绝不会给你少发。”包工头以为给狗娃少发了工钱，狗娃来找他后账，把狗娃挡了回去。
“不是的”狗娃刚说，包工头就燥了，“还不是啥呢，咋能给你少发，你当时咋不说，现在才来找后账，没门。”
狗娃急了，“不是那样。”
“那会咋样，我今天给了你，明天不知有多少人来寻我，都说我给他工钱少发了。那我不得疯了”
狗娃急红了眼，也燥了，“你这人咋是这样，你给我把工钱多发了。我来还给你。你却不问青红皂白，还把我崴了一头子，那里会有你这样的人。”
包工头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抱歉地说；“兄弟，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没问清你，就崴你，哥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接着就问狗娃“给你多发了多少？”包工头心想，如果是几百块，他就不要了，就算还狗娃个人情。
“昨日晚上，我把工钱交给了我妈，我妈一点，多出了三千块，我就把那三千块装进信封拿来给你，谁料到你会是这种态度，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呢。”狗娃有些不高兴的说。
包工头一听是三千元，忙接过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三百元递给狗娃说“这是搁到兄弟你身上，才给我退了回来，要是放到别人上，早就没像了。兄弟，你可是个难得的好人，现如今，像你这样实诚的人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见钱眼开的人多，恨不得把别人兜里的钱掏来装进自己的腰包，那里还会把多发的钱给你退回来。”
包工头回想起前几年有一回，自己发工钱时，不慎多发出去一千元。过了一天，晚上清账时才发现。他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出是在哪里出的差错。弄得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床眼还红红的，心情郁郁的。他一连问了几天，也没人站出来。这事弄得他一直不开心，弄得他再也不相信别人。
狗娃坚决不要，包工头没法只得作罢。从此后，包工头真把狗娃当作亲兄弟一般。
狗娃退钱的事，后来在工人之间传开，好多人说他太老实，太傻，见鳖不逮，饿死活该。有的人找到他说：咱们挣的辛苦钱，老板不出力挣的是大钱，比咱挣得多得多，拿他多给的钱也不心亏。大伙越是这样说越爱和他在一起，有谁不愿和老实人打交道呢，他人缘更好了。
那老板本就喜欢他人实诚，干活也踏实，从这以后，越把喜欢他，还提出要和他结拜成兄弟。他觉得人家是老板，是有钱人，自己是个没钱的穷打工的，怎能和人家称兄道弟呢，没有答应。包工头知他是老实人，老实人认准的事，往往难以改变，也就不再勉强。从此这包工头一有活路就非得叫上狗娃不可。
他原想叫狗娃做他的领班。狗娃坚持说他干不了，他管不了人。狗娃说的是实情，他不愿管人，也不会管人，那能做领班呢！包工头仔细一想，以狗娃的性格，他只知闷头做活，很少抬头，更不会东张西望去看别人。他是好劳力，优秀的打工者，他嘴笨，不善言语。要叫他真的做了领班，他不愿去说别人，也不会说。即使他说，别人反驳，他又一时递答不上。何况大家平日知老实，也不会怕他，不会听他的话。人们往往是这样，虽然爱和老实人交往，或交朋友。但心里却以为他没有本事，瞧不起他，要他做领班，做他的领导，指手画脚说他不对，他们会心里不服气，还会说；你个老实头，瓜货，有啥本事，还想指挥人，说人不对，找人的错。和他顶牛。
狗娃一推辞，包工头也就不再提起这事。但包工头喜欢他诚实，喜欢他做活卖力。他确实活比别人做得多，质量也好。他这样的人做活，包工头一百个放心。他在那里包活，就要把狗娃带到那里。若狗娃跟别人做活，他叫，人家不放狗娃，他心里便不舒服，就千方百计给人家说好话，叫人家放狗娃。没有狗娃在他身边为他做活，他心里总觉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这包工头给他开的工资也比别人高，也全不因为偏爱他，他确实比别人做的活也多。而狗娃觉得老板给他的工钱多，他应该对得住人家，收工的时间到了，大伙都离开了工地，他一个人还要在工地上再干一段时间，弄得包工头心里过意不去，常喊着他，让他别干了。他却不听。
长此以往，包工头知劝没用，也就不再劝他，对他也就更好了。常常硬拉他进馆子，请他一个人吃饭。工地活一结束，知道多给他工钱他不会要，就为他家人买好多东西，让他捎回家。他不要，又推辞不掉，只得拿回家。下一回，见到包工头，他就把买东西钱要还给包工头。弄得包工头哭笑不得，推辞不要。他就把碧峪口地方的出产，核桃、栗子、柿子、弥胡桃，葡萄，樱桃，各种桃子，啥时果子成熟，他就拿啥。
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好处。人们抢着叫狗娃做活，一年四季狗娃很少闲着，他做得活多，挣的也比别人多，往往一个人顶着别人两个人打工挣的钱。人们只看其表，不知其里。大伙知道，狗娃家他妈是个病人，常年吃药要花钱，小儿子上学要花钱，大儿是个真正的傻子，媳妇又是哑巴，一家里一个病人，两个残疾人，一个正上中学的儿子。这样的一家五口，仅靠狗娃一人养活，经济哪能不拮据，日子哪能不艰难。实则不然，由于狗娃勤快肯干能吃苦，挣的钱多，除家里日常用度开销之后，还有结余，吃的穿的也并不比别人差。
狗娃已找过村上几次，让村上把他家的贫困户名额取了。村上劝他，没有答应他。大家知道他家难，同情他，谁也不愿去掉他家的贫困户。
“他叔，快和两位同志进屋坐坐。”狗娃大妈很客气地对三个人说。
走进院子，首先看到的一左一右栽在院子里的两棵柿子树，一个树上的柿子已经摘完，只剩下稀稀疏疏或红或略带黄色的叶子。一个树上的柿子还没摘完，一个个像小红灯笼似的柿子星星般的挂在树上，让人的胃产生了遐想。靠西墙用彩钢瓦搭着两间棚子，里面放着一辆人力三轮车，一辆电动车，一辆半新自行车，三辆车子都像被洗过一样，特别是那辆电动车光泽粲然，像是才买的新的，其实已经骑了四五年了。院子地上看不到一片树叶，一片纸屑，一根柴火节节。那墙也洁白耀眼。大妈虽看着气力不足，脚下却轻快。可以想到她年轻时，或者还未得病以前，一定是干练利索之人。楼房的门窗擦得净明透亮，晶莹耀眼。
进了屋子，便是客厅，东墙的长柜上安放着一个五十二寸的液晶电视，北面是一排紫红色的木椅，单人座椅摆放在两边，夹在中间的是一个三人并坐的长椅，南边靠墙地上放着几个蓝色的小凳，还有两把简易的红色的老式椅子。西面是个三人并坐得白底由银色小花织成的厚布包裹的沙发，中间摆放着一个铮亮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茶壶，一罐龙井茶叶和一包纸杯。所有家具都被擦得明光晶亮，一尘不染，摆放得整整齐齐。整个客厅，干干净净，井井有条，让人看着舒心，畅快。
知道有人有来屋，正在房间里踏着缝纫机，为别人缝制衣服的狗娃哑巴媳妇，停了手中活计，从房间走了出来。大妈用手向儿媳妇比画了一下，哑巴媳妇就提着一个红色钢皮电壶过来，从茶罐了取出一攝茶叶放进茶壶，然后倒入开水，盖上壶盖。抬起头，眼眶里，眼珠咕碌咕碌地转动着，打量着崇扑和小刘，手里比划着，嘴里发出呀呀的声音。大妈向她做了个手势，她便又回到她房间干活去了。
崇朴和小刘有些惊异。村长对小刘和崇朴说：“她虽是个哑巴，人却精灵得，啥都晓得，只是嘴里说不出。女工活，她都会做。手巧得很，不但会裁缝衣裳，还会剪纸。你们看见电视两旁那两个圆形镂空的大红福字，就是她的剪纸。她房间的墙上，窗子上都贴着她剪纸。只可惜她是个哑巴，要是个正常人，她上县城或镇上开个裁缝店也不成问题。天生人，这头长了。那头短了，是不会让你十全十美的。”
大妈招呼他三人坐在客厅。“我不是王婆卖瓜，我那儿媳妇确实好得很，屋里的大小活都不让我动手，做饭，扫院子，拓地，擦展家具，甚至连碗也不让我洗。除非有时她接了人家的活，人家等着要，她忙着赶活，我才能插上手帮她一下。把狗娃和俩孙子的吃穿操心到到的，伢爱干净，爱整洁，洗的勤。只要狗娃或孙子，以及我的衣裳穿不了几天，还干净着，她就把衣裳拿到你跟前，逼着你换下，然后她拿去洗。谁拿回的东西乱放，她便收起放到应放处。大孙子傻，刚穿到身上的衣服一会就弄得五麻六怪，这儿袖子划了口子，那里裤子叉开了。她替他换下洗了，缝好。几乎天天给他换，给他洗，给她缝，从来不嫌麻烦。”说到这儿，大妈停了下来，望了望儿媳那屋子。
“我还劝她，娃就是那样子，你给他收拾得再干净，再整洁，他出去一会就变得脏兮兮的，有啥用呢，任他那样去了。谁也不会说咱，更不会笑话你，怪你，她就是不听。做娘的心啊！看着儿子那样，她不忍呀！我有时想，我家祖上，不知是哪辈子积的德，让狗娃娶了这么好个媳妇。”大妈说着，取出三个纸杯，拿起茶壶，准备给他三人倒茶。
崇朴忙说″“婶，您只给叔倒就行了，我和小刘刚吃过饭一会，都不渴，不想喝，我俩也没有喝茶的习惯，您就别给我俩倒茶了。”
“郑主任，刘同志，说啥渴不渴的，就那一小纸杯茶，你们无论也得喝了，你俩不喝，会让嫂子心里不舒服，不高兴呢！你俩别佛了嫂子一片诚心。”听村长一说，崇朴和小刘只得各端起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小口。
“大妈，看你还精神？”小刘说。
“啥精神不精神的，是个病秧子，整天药不离嘴，给娃们帮不上啥忙，还成了他们的拖累。狗娃领我到县医院看过多次，还去了西安几回，县医院医生和西安医生说的都差不多，开的药也都是那几样。医生没少看，药没少吃，就是剜不了根。白天也没啥感觉，就是晚上微微有些咳嗽。我也习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狗娃妈总觉得自己亏欠儿子。
“婶，您家现在还有啥困难，您给我们说说，我们尽量为您解决，这也是我们今天来的目的。”崇朴扯上了正题。
“如今吃的不愁，穿得不愁，用的不愁，能过上现今的日子，还能有啥不满足呢。政府对我们已够好了，我们不能再麻烦政府了。”她那时一个人拉扯狗娃，那才叫难呢。现如今艰难已经过去，这样的好日子过去连想也不敢想。
狗娃妈继续说：“今年初，狗娃就给我说：‘妈，咱们现在的日好了，也再不需要政府救济咱们家。’狗娃一个人挣的钱，我们也用不完，再加上媳妇为别人缝衣裳的钱，一年下来，还有不少结余呢，再说迁移时，为盖房，借亲戚的钱也都还完了。他对我说‘咱们向村上说，把咱们家的贫困户取了吧！不能让人家老瞧不起咱们。再说咱们家现在的情况，咱们再吃着贫困户救济款，咱们心里也不舒服。’我沉吟了一会，觉得狗娃说得也对。就对他说：随你吧！取也罢，留也罢，妈都不管。你觉得咋样好就咋样办，妈不拦你。今天你们都在这儿，我顺便把狗娃的意思转达给你们。人过日子，就要求个心安理得。”狗娃妈说的话，让在场的三个人都十分感动。
狗娃是那样实诚，那样的质朴，那样地富有良知，那样的富有志气，那样的慷慨，一个堂堂正正的关中汉子。大妈是那样的善良，那样的坚强，那样的敦厚，那样的通情达理。一个不同寻常的关中老太。崇高，伟大，深明大义的言辞用到她们身上，也许有些过分，不太恰当，但些许有那么点意思。多么好的一对关中母子！令听者动容，令见者敬佩。
崇朴面对眼前这勤劳善良自强自立积极上进，靠自力更生而摆脱贫困的狗娃一家，又想起自己昨日所见的懒惰愚昧不知荣耻想不劳而获依然贫困的马娃一家，他内心一阵感慨，他为狗娃一家人欣慰，为马娃一家人担忧。见了这两家人，都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他原以为狗娃家的贫困局面已成定局，无法改变，毕竟残酷现实就摆在那里，一家老弱病残，只有狗娃一个劳力，老弱就是老弱，哑巴就是哑巴，傻子就是傻子。这个事实谁也无法改变，要自身脱贫是完全不可能的。要想摆脱贫困。只能靠政府救济来帮扶。可他们一家，竟凭自家的努力而脱了贫，实出人意料。这就是人勤的结果。
而马娃家三人，两人是壮劳力，一人也有劳动能力。有这样优越的自身条件，只因一家人太懒，日子却贫困不堪，只想指望政府救济。这就是人懒的下场。
当然，马娃家，只要今后不再懒就可以脱贫。那么，怎样才能使这一家人由懒变勤，就成为这一家摆脱贫困的关键。虽说这家现在还像一把生锈的铁锁。崇扑相信，只要下足功夫，就能铲除铁锈，找到打开它的钥匙。
只是现在连这把铁锁的眼隙还没有看到，更别说找到能它打开它的合适的钥匙。它现在依然是个看不到孔的铁疙瘩。昨日到他家一看，他们懒、愚昧、无知、远远超出自己想象，令人难以置信。要想打开这把铁锁确实难上加难。
两家的现实情况，都出他意外。看来狗娃家的事，他可以放下心来，今后只能做些锦上添花的事。主要精力要用在马娃家，全力以赴去攻破这个扶贫道上的顽固堡垒。打赢这场攻坚战。
在狗娃家，还是说些令大家都高兴的事吧。“婶，听蔡大爷说您家小孙子，学习好得很，将来一定是个杰出人才。”
“老天爷公平着。狗娃笨，学不懂。我原指望他好好学习，能出人头地，为这个家争口气。谁知他是那样笨拙，脑子石石的，一点也学不进去。在学校同学们把他当个耍货，开他玩笑，一见他就喊“石头来咧，石头来咧！”老师也另眼看他，瞧不起他，个别老师还话中带刺，讥讽他。初二那年，他坚决不去学校了，对我说，‘妈，我实在学不进去，坐在教室，就像坐在监狱，难受极了，实在受不了。您让我回来，您也太辛苦，就让我回来帮帮您。我有一双手。只要我勤快，将来也会让您过上好日子。’我一听，气得浑身哆嗦，拿起个棍子就打他，他立在那儿不动，任凭我打。还说：妈您打，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到学校去了。我没办法，只能随着他。小小年纪就干和他年龄不相乘的活儿，让我心疼。”
狗娃妈歇了一会，喘了口气。继续说：“狗娃有时和他小儿子说笑‘小锐，爸那时不学习，就是给你攒着，给你留着，你可要替爸好好学呀！’小孙子伢也一句不言传。大孙子是瓜子，上不了学。老天爷把他爸身上少了的，他哥缺了的，全补在了他身上。星期天回家也不出门，就是个看书。寒暑假让他爸给他找来高年级的书，让他看。他的同伴找他去玩，他依然看他的书，就是不去。老是待在家看书，从不出门。”老人说到这儿，又停下来，想歇一会儿。
村长知道狗娃妈有哮喘病，怕她说得太多，有伤嗓子。就插言让她歇着“这我也知道，咱村上人都夸他呢。教育自家孩子时，就拿小锐做例子。这娃人聪明，又专心，有志气，将来一定是个人物。不但会为你家光宗耀祖，还会为咱们碧峪口村增光。””我们也这样盼着，我连他爸有时看不下去，我们怕累坏了娃身体，喊他出去耍耍，也歇歇脑子。狗娃还杨起棍子吓他，他就是不理，他学他的。有时我们喊得厉害，他就到院子里转一会儿，又去看书。从上学到初中每次考试，他都是全年级第一，现在一中上高一，而他暑假就把高一年级的书都学完了。前几日学校刚考过试，他是全年级第一，其他科都是满分，只有语文少了几分。村上和他一样也在一中上高一，崇信家娃军军前个叫他一起去学校，到我屋来，对我说：婆！你家小锐可厉害了，刚考了一回事，就成学校的名人，全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在谈论他呢！学校把各级前十名同学的分数，在公布栏里张贴着，小锐的成绩在全校前三十名尖子生中最高，还高出许多。大家都说他将来铁定的是北大，清华的学生，连老师也说，这些年没有见过他这样高的分数。现在他是这个样子，不知将来他会咋样？”老人一说起小孙子，就有些兴奋，有些激动。一说完，就不停咳嗽起来。
“婶子，小锐将来一定会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为你家争光。他不但为你家增了光，也为咱碧峪口村添了彩，是咱碧峪口村的自豪，是咱碧峪口人的骄傲。婶子，要恭喜你呀！有这么个优秀的孙子。”崇朴小刘也相继插话称赞老人孙子。
从狗娃家出来，三个人边走谈论着这一家人。狗娃正直志气。他妈坚强晓义，媳妇孝顺能干，小孙聪明绝顶。美中不足的是大孙子傻痴。崇朴和小刘都感到有些惊讶！想不到狗娃家经济状况会是这样，更想不到狗娃自己要求去掉他家贫困户。如果所有贫困户都像狗娃家这样，不靠政府，不靠别人，通过自身不懈努力奋斗，还愁那家脱不了贫。
村长说：“一个家庭，大人是娃娃的榜样，身教胜过言教。大人的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到孩子的成长。狗娃勤谨，一心只知道埋头干活，是受了他要强母亲的熏染。狗娃一刻也不闲着，才使小锐勤奋好学，一意只知埋头学习，一刻也不愿意浪费。一个是好劳力，一个是好学生，行为是一样的，都勤奋努力，自强不息。狗娃的行为精神深深地影响着孩子，孩子不知不觉地学习了他。当然不可否认孩子聪明过人，有极高的天赋。但其酷爱学习的精神和狗娃热爱劳动的精神是相通的。马娃家的长明，小时候村人也说他聪明，也极有天分，可马娃树的是啥榜样，他们懒惰的行为，直接影响着孩子，使孩子变成了懒怂。这不能怪别人，要怪只能怪马娃两口子，也给社会造成负担。”村长道出了一个育人的道理。
常言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不是没有道理，实际是指家庭环境，大人的行为对孩子影响的重要性。农村有句俗话，逮猪仔看母猪，问媳妇看她妈。这都说明这一点，父母就是孩子的启蒙老师，是说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怕也是这个意思，老人经得多，见识广，经验丰富，对问题的看法往往比较全面，在这一点上优于年轻人，这也是家庭教育的另一方面，是要年轻人多听听老人的教诲。
崇朴经过和蔡大爷，村长的这几天接触，深深地认识到向老同志学习重要，觉得自己身上缺的东西太多，要多多向老人学习，来弥补自己的不足。小刘刚从大学毕业不久，原先小瞧农村老人，以为他们没文化，少知识，不懂啥的看法被彻底颠覆。
走到中心街什字，村长和崇朴小刘分了手，回家去了。崇朴和小刘朝北向出村道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