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菜花在太平戏楼被轰下台的事情，很快在集市上传开。周洪珍挎着篮子正挑选着蔬菜，听着集市上人们议论纷纷，便迫不及待地选了几个菜，就回到了住处。

猛然之间，范晴叶忽听到窗子外，一阵脚步的奔跑声，由近而远，好像是有人从门外里跑了过去。她赶紧房门一看，周洪珍着急忙慌地把菜篮子放到一旁。

范晴叶道：“你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周洪珍兴高采烈道：“小菜花被人赶下台了。”

范晴叶问：“什么时候的事？”

周洪珍回道：“据说是咱们回城的那天，现在太平戏楼直接把小菜花驱逐走了。”

周洪珍说上了这样一大串子，多是实情。范晴叶听了，觉得不能幸灾乐祸，本来戏子的地位就不高，这么一闹，更没有什么地位。

范晴叶嘱咐道：“这事到咱们这里，就先打住，别再声张。”

周洪珍疑问道：“小菜花那么坏，终于有人整她，替咱们出这口气，干嘛还护着她。”

范晴叶解释道：“在梨园行，同为戏子，同为苦命人。何必相互为难呢？小菜花这种人躲着就行，不必招惹，也不必落井下石。”

周洪珍一愣，然后继续说：“听他们说，是大师哥在戏楼护住了小菜花。”

范晴叶听了这段消息，内心有些疑问，但还是微微地笑了一笑，又点了两点头道：“我一会儿去一趟书寓找一下苏梅雯。”

小菜花精神上受了一种什么刺激，只觉坐也不安，走也不安，她气得站了半晌，说不出话，自然，还是坐下来抽了一根烟。手拿了绳子，头昂着向窗子外看了去。却见一片阳光，照在白色墙上，那几竿竹子，映了一丛黑影子，犹如白纸上画了水墨画一般，非常之有趣。她放下了绳子，呆了一呆，心想，这样好的花花世界，我一闭眼睛，就完全丢开了。我就这样死了，这次出世，岂不是白来？便放下了绳子，坐在那把太师椅子上，将手托了头，再沉沉地想下去。

忽然，她暗自想道，等董大帅回来，非得给太平戏楼点颜色瞧。但又一想，这次幸亏是大师哥乔永涛救了她，她怎么也得去感谢一番。一边想一边把把胭脂水粉拿出来，她对于敷粉，却薄薄地抹了一层，胭脂这东西，却不曾用惯，便皱了眉头子道：“脸上抹得通通红的，见人多不好意思。”

顺裕班如同一盘散沙，一个个人在院子里无精打采，不知如何是好！见小菜花走了过来，纷纷站起来，问：“班主，咱们还排练吗？”

小菜花道：“大家伙儿跟着我累了那么长时间，先给大家放个假，该回家的回家，该休息的休息，三天后再回来。”

大家伙儿互相对视着，如果换做以前，肯定是迫不及待的放假，可如今的情况，三天后，有可能顺裕班都不存在。

小菜花也看出了大家的疑虑，抬起手来，乱搔着头发，叹道：“我刚才在屋子里都想把自己吊死，可是我又一想，我凭什么死呢？这么大好的时光。目前我们戏班确实遇到很大的困难，至少在很短的时间内，在济南城是无法唱戏，给我三天时间，我寻摸个去处。当然，三天后，不想回来的人，也可以另寻他处。”

小菜花说的信誓旦旦，周伟的人听得也是激情澎湃，小菜花接着说：“我要出去办点事，大家都解散了吧！”说完，便出门，她要购买一些礼品，去当面感谢乔永涛。

韩八爷有些生气，乔永涛也不敢作声，只是呆站着。韩八爷一看到他这种样子，就料着他要请罪，他放下茶杯，将手又连连拍着椅子道：“你长能耐了，谁给你的胆子去管小菜花的事情？”

乔永涛想辩解，可韩八爷丝毫不给他机会，韩八爷继续训斥道：“现在整个城里都知道咱们戏班的人去为小菜花说情，说白了，人家就觉得咱们是一伙的，你让我们戏班怎么混？这么些人，怎么吃饭？”

乔永涛“噗嗤”一声，跪在了韩八爷的面前，解释道：“师父，我真的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是太平戏楼的老板蒲升估计给小菜花下套，换做任何人，都会伸手相助。”

韩八爷眉头紧锁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整天和温涛混在一起，能学什么好？据说还来了个洋人，他能懂什么戏？”

乔永涛道：“他叫维尔斯，是欧美戏剧的剧作家。”

韩八爷一听这话，更来气，训斥道：“咱们的戏词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戏唱了这么多年，词就让你改了改去。”

韩妮儿听见韩八爷教训乔永涛赶忙上前说情道：“爹，师哥也是心善，见不得别人受欺负，何况小菜花也是从咱们戏班走出去的人，装作看不见从理上也说不过去。”

韩八爷在气头上，哪能听得进女儿的话，便问女儿道：“我不是安排你去聚仁阁药铺抓药，怎么还没去？”

韩妮儿回道：“还没走出去，就听到你大喊大叫，我就过来一瞧，结果你是在训斥师哥。”

韩八爷瞪了一眼道：“去抓你的药。”

乔永涛一把将她扭住，乔永涛给韩妮儿使了个眼色，发急道：“你快去抓药！”

韩妮儿不敢走近，远远地站定，道：“爹，你真是个老顽固。”

韩八爷身子向上一挺，板起脸来道：“没大没小，你这是要气死我。”

乔永涛见势不妙，赶紧把韩妮儿拉到一边，劝道：“你就别添油加醋，我能处理这些事情。”

韩妮儿红了脸道：“那行，我去抓药。”

韩八爷见韩妮儿走后，端起茶杯，刚要喝口水，杯子只剩下茶叶，乔永涛赶紧提壶给师父倒上水。韩八爷道：“你也坐下吧。”

乔永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找了个板凳坐在韩八爷的对面。

小菜花在路上走着的时候，心里自然是砰砰乱跳一阵。及至快到了师父的家门口，上身的小褂，都已经被汗浸透，简直自己的心失了主宰。又走了十几步，走到大门口，默默地站着，心里头也就说不出来是惭愧，是恐惧，或者是安慰。忽然想着，韩妮儿正好出门，便喊道：“师妹，这是要出去？”

韩妮儿见小菜花，道：“你是来找师哥还是找我爹？”

小菜花虽然平时有些傲气，可见到韩妮儿，又有些傲气不起来，毕竟她爹是韩八爷，便强忍着微笑道：“我来感谢师哥。”

韩妮儿的脸耷拉下来道：“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师哥因为帮了你，现在还在挨我爹的训。”

小菜花惊讶道：“那我更应该去为师哥解释一番。”

韩妮儿劝道：“你还是回去吧，我可是忠言相劝。”

小菜花收敛了以往的傲气道：“直到现在为止，我觉得我做的事，简直是一场梦。那天发生的事，更像是一场梦。”

韩妮儿摆了摆手道：“我可不想听你忏悔，我得去给我爹抓药了。”

小菜花本想再继续诉苦，可韩妮儿转身直接走了。她抬头看那蔚蓝色的天空，浮着几片稀薄的白云，微微地从她身边吹过，虽然有些落魄，但她决定还得进去找一趟乔永涛。她强颜欢笑，进了门。可同师门的人并不待见她。

“师父，我来看您了！”

韩八爷一听小菜花的声音，心里极其的反感，对乔永涛道：“你来处理吧，我有些累了！”说完，便朝里屋走去。

乔永涛没有理睬小菜花，而是帮师父打扫着桌上的茶具。

小菜花气道：“你们就这么不待见我？那我死了算了。”

乔永涛没有答复她的话，将头只管扭了转去。

小菜花道：“我今天来，是感谢师哥的搭救之恩。”

乔永涛转过身来，对小菜花说：“我们不是不搭理你，而是恨铁不成钢，为了你，我被师父训斥，也无所谓。你也读过书，也懂得人情世故，能让人抓住把柄，砸了场子。”乔永涛虽不能回转头来，却又道：“你自己去慢慢地想吧。”

小菜花真想不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篇大道理来。虽然乔永涛不愿意看她的脸，可是乔永涛所说的，个个字都是实情。小菜花问：“师哥，是不是你也看不起我？”

乔永涛摇头道：“以后没事，少来找我。”说毕，又昂着头叹了一口气，就走了。

小菜花眼望他走去，索性坐在师父的太师椅上，两手撑着大腿，向上托了自己的下巴。忽然一阵心酸，两行眼泪，便牵线一般的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