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府是天桥一带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靠贩卖古玩起家，范文生自然瞧不起这样的主儿，但只是面上过的去。石府占地很大，园内花草繁盛，景色宜人，假山凉亭，小桥游廊。

石天林陪范文生在精雕细刻的游廊里走了一会儿之后，一边欣赏周围的景色，一边拉着闲话。其实，石天林从西塘弄了一组木雕，非要炫耀一下，便把范文生请到了府上。洋洋得意道：“西塘民间木雕，不仅具有巧夺天工的工艺水准，更注重文化内涵与主题，一些寓意深刻、雅俗共赏的传统戏曲故事成了西塘木雕中最重要的题材。走，我带范兄去瞧瞧。”

范文生一听到“戏曲”俩字，脸色就拉了下来。

石天林根本就没在意范文生的感受，拉着范文生一边走，一边继续说：“《西厢记》是目前西塘木雕中保存下来最多的一个戏曲题材。作者王实甫，是一部元代著名杂剧，通过崔莺莺和张生的曲折爱情，成功地诠释了‘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这一美好的愿望。通常，像《西厢记》这样连贯的故事情节特别适合在居宅内一排落地长窗的绦环板上表达出来，绦环板正好处于长窗的腰部，又称之为腰板，此处跟人的视线最接近，所以木雕艺人们往往不惜工时精雕细镂，楼台亭阁，环佩钗裙，才子佳人，真是入木三分，细致入微。”

范文生打住了石天林，说：“要是说戏呢，咱就不说了。”

石天林故意挑拨道：“也对啊，范府出了个名角儿，名声在天桥可是响当当的。”

范文生大骂道：“别提那败家孩子。”

石天林一笑道：“咱不说了，继续看木雕。”

范文生早就预料到了这场鸿门宴，心里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即使被石天林数落，心里也得承受着，想当年，他也在别人面前说了石天林不少的坏话，可能得到报应了吧。

石天林占了便宜，自然内心也非常高兴，心情愉悦了，不自觉的哼起来小曲。

周洪珍很早就懂了济南的民俗、传说、迷信，及其美好可爱处，有两个她喜爱而深信不疑的故事，后来她告诉了范晴叶。一是济南大明湖边有一条街，叫“钟楼寺街”。街上有钟寺，寺内有一口大钟，钟响时，隐约有悲凉凄楚之音，如一少女低声泣诉。传说从前这里住着一位贾姓青年商人，不幸丧妻，留下一个不满三岁的女孩。后来，贾商续弦，后妻嫉妒成性，经常折磨贾女。有一次她竟恶狠狠地用香火把女儿脸烧坏。贾商外出归来，见女儿的惨状，伤心郁郁而死。一天，墙外铸钟的火炉生火后，恶妇骗贾女登高观望，一把把她推进了火炉之中。后来大钟铸成，响声里便有贾女的哭泣声。恶妇残害继女，每每听见钟声便胆战心惊，不久便害心痛病而死。二是很久以前，济南城里有个名叫鲍全的青年樵夫，天天手不离斧砍柴，仍养活不了年迈的双亲。双亲突然得了重病，没钱请医生，鲍全只好眼看着父母相继去世。从此他向一和尚学医，几年中救活了许多老百姓。那时济南没有泉水，遇上旱年，连煎药的水也没有，鲍全每天早起去担水，为那些买不起水的穷人煎药。一天，鲍全在担水的路上救了一位老者，并拜这位长者为干爹。干爹看鲍全一天到晚为穷人治病，忙得连饭也没空吃，就说：“泰山上有个黑龙潭，潭里的水，专治瘟疫，你要能挑一担潭水回来，每个病人只要滴到鼻里一滴，就能消除百病。”鲍全拿着干爹给的拐杖，历尽艰辛，来到泰山黑龙潭，却发现这里原来是龙宫，干爹是龙王的哥哥。鲍全挑了一件龙王的礼物白玉壶，里面的水永远也喝不完。鲍全回到泉城后，为很多病人治好了病，州官听说后派人来抢夺，鲍全把壶埋在了院子里。公差在院中挖到了白玉壶，却怎么也搬不动，他们一起用力，只听“咕咚”一声，突然从平地下“呼”地窜出一股大水，溅起的水花撒满全城，水珠落在哪里，哪里便出现一眼泉水，从此济南变成了有名的泉城。人们为了纪念鲍全，把这泉叫宝泉，年深日久，人们根据泉水咕嘟咕嘟向外冒的样子，又把它叫成“趵突泉”了。

这两个神话传说在济南城家喻户晓，也时刻提醒着周洪珍要与人为善。第二个故事则是周洪珍选择与范晴叶一起搭档唱戏，也是与范家是做中药材生意的有关。医药救人，积善行德，她觉得范晴叶肯定会有福气。

在那些年，男女青年之间的社交活动，也渐渐为人所允许了；但是周洪珍因为在旧传统里长大，在男人面前，总是缄默而矜持。她有些时候，是看不惯范晴叶和乔永涛私会的画面，但又不知说些什么。

周洪珍说：“小菜花的戏班子最近挺火爆。”

范晴叶一脸诧异道：“你去看她的戏了？”

周洪珍严肃道：“去了，我总感觉是我拖累了你，如果你站在台上，你肯定比小菜花唱的好。”

范晴叶不以为然道：“我们学戏的时候，就强调‘学艺先学德，做戏先做人’，学不会德，做不好人，最终只会被光环围绕的舞台所抛弃。端了戏曲这碗饭，就要守住行业规范，有所警惕、有所敬畏，管好自己的言行，在德艺上均有追求，戏曲道路才能越走越宽敞，梨园行才能风清气正。”

周洪珍点头道：“《梨园古训》是讲得好，心中有界。”

范晴叶笑道：“不用担心，小菜花那三脚猫的功夫，早晚会漏出破绽。”刚说完，两个人走进了院子。

一位年轻的人开口道：“请问范晴叶师傅在吗？”

听到院子里有声音，范晴叶赶紧出了门，见到两位陌生人，一老一少，便问：“我是范晴叶，你们是谁？”

年轻的人开口说：“我们是方燕戏班子，想邀请范师傅加入我们。”

范晴叶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周洪珍，刚要说话，年轻人接着说：“放心，你们俩，我们都要。”

范晴叶拒绝道：“谢好意，我们俩现在也挺好。”

长者笑了几声说：“风寒露宿，哪比得上有个固定的班子。”

自打1912年津浦铁路通车，济南老火车站钟楼建立起来的时候，京剧在济南进入繁荣期。

北京的戏班子在京沪穿梭演出，都要经过济南这个“大站”，他们要先在济南挣出路费和到京沪演出等各种费用。“四大名旦”、“四大须生”以及各个流派的京剧名家，几乎都在济南演出过，从而带动了京剧在济南的大繁荣大发展。

至于京剧科班，北京有著名“富连成”、济南则有位于新市场的“庆乐班”以及“太平班”，培养出了大批京剧从业人员。各路京剧名家当时主要在原机床二厂位置上的“游乐园京剧场”演出，最盛时，济南有位于汇波寺阁子东南的“大舞台”、位于司家码头的“富贵园”、位于新市场内的“民生戏园”、位于国货商场内的“庆升戏园”等众多剧场，不下二三十家。而方燕戏班虽然不同于其它几家戏班的名声大，但它是被两大富豪直接包了，可以说就算没有演出，也能拿到钱财，真正意义上，衣食无忧。

长者继续说：“戏曲演出场所主要有三类，一是富贵人家的厅堂演出；二是乡村的庙台、草台演出；三是城市中的勾栏、戏园演出。凭范师傅的活儿完全可以站在一类场所，而且绝对是我们力捧的角色。无论是唱，是念，是做，是打，范师傅都已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特点。你的唱功力求切合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而不过分追求腔调的新奇，所以显得符情合理，明快大方；你的做工以细腻熨贴、恰合身分见长；你的道白感情丰富，柔和而响亮；你的武工，不但步法严整，节奏准确，姿态优美，而且透示出一种内在的含蓄他的艺术，已如初升的朝日那样，开始放射光芒。”

范晴叶笑道：“过奖了，从外因来看，可以说‘名角儿’是戏班推出来、观众‘捧’出来的，从内因来看，以名角为核心的组班方式较之脚色制也确有合理性。当然，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你们挣钱。无论名角、还是龙套，都是凭‘玩艺儿’吃饭。”

长者点头道：“话没错。”

范晴叶硬气道：“两位就请回吧，我有信心会有自己的戏班。”

年轻人和长者相视一笑，便作揖告辞。

周洪珍见两位陌生人出门，便走到范晴叶身边，说：“去方燕戏班也是不错的选择，有多少人想尽办法都进不去。”

范晴叶仰头看了看天空，说：“我觉得自己可以。”

年轻人和长者出了门，年轻人便嘲笑道：“就凭他们俩能成立戏班？”

长者说：“范晴叶的父亲是范文生，凭他的资产养一个戏班还是不成问题的。范晴叶不依靠家里的接济，或者说，因为戏和家里撇清了关系，这说明她真的喜欢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