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进入正常化疗期后,每次呆在医院的时间一般在七天左右,在家休息三周。这期间,也结识了不少的病友。病友之间,也是同病相怜,相处特别友好。
其中一位陈叔,其老伴和小雨住一个病房,妇科手术,痛苦不少,主要是有糖尿病,致使住了两次医院,正好与小雨同时段,也是有缘。小雨陪她聊天,解了她在医院的苦恼。她和陈叔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老小,是陈叔最疼爱的,可惜前几年随老公移居大英帝国去了,弄得现在一提起这事,老头就很伤心。几个月前,老二出交通事故去世,丢下孤儿寡母,老两口还得照应。比较好的是老大,在省外贸做一个部门的总经理。虽然儿孙绕膝,可老太婆这次住院,主要还是陈叔陪护。到这个年龄,还真是只有老伴才能够“笑谈甘苦不知愁”啊!
可陈叔也有自己的事业。几年前,所在国企体制改革,他和老伴只好买断工龄,离岗回家。为了减轻儿女们的负担,陈叔自己创办了一个无土栽培花卉公司,向所有企事业单位配送花卉,当然也要靠一些人脉,否则人家不要也没有招。每盆花卉收取一点使用费,日常护理均有公司负责,等于是给办公场所输送环保生态植物。开始时,得找关系才能送。这几年,可能是大家意识到绿色办公场所的重要性,都主动联系陈叔的公司。生意越来越红火了,开始时,只请了一个花卉护理工,现在一共雇用了14位,陈叔做总监,整天泡在现场,有时忙的真是找不到北。老伴住院,也只能早晚过来瞅一眼。每次到病房来,都要带一盆鲜花过来,放在老伴和小雨之间的床头柜上,整个房间都闻得到香味。有时,庄达运就称呼他花叔。他人虽六十出头,但乐观大方,待人热情,显得十分的有活力。
几天的接触,他们了解了小雨的病况,知道庄达运是大学的外语老师,准备留学英国。他们对小雨和庄达运印象都很好,经常夸奖小雨,甚至还主动提出让他们女婿给庄达运访学英国提供帮助。
特别是花叔,对花草比较有研究,接触的人也多。听说小雨的病比较罕见,就主动联系他的一个搞中草药配方的朋友,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方异草,可以治这种病。那朋友听说后,要求带病人去面诊。后来,还是由庄达运代去参加面诊。花叔抽了一个下午的空,骑着摩托车专门带庄达运来找他的那位朋友。
这位朋友姓陶,家住郊区的一个农庄。庄达运和陈叔到时,他正在花园里剪枝。这位陶老跟花叔差不多的年纪,看到花叔摩托车,老远就挥手示意。花叔载着庄达运,一脚头开到了陶老的花园门口。一看到花花草草,花叔就显得兴奋。“老陶,几天不见,你这园子的花又长高了不少啊!”
“那肯定,春暖花开,是季节了呀!快进来,坐!”陶师傅丢下手中的活,把两位让到园子的北端凉棚下,一张小桌子,四把小椅子。“看看,吃点什么茶水?”
“随便!”
“那还是碧螺春!”
三个人坐定,花叔忙介绍庄达运。庄达运就把小雨的病情简单叙述了一遍。这位陶老曾经做过大队的赤脚医生,中医世家。这园子里,不仅有四季应时的花卉,更多的是中草药。听了庄达运的介绍,即道:“这个病的确罕见,如果是一般的子宫、卵巢癌,我这园子里就有药草。这样,我给你推荐三种,你回去寻找一些。一种是广西芦荟,肉质鲜嫩,可以凉拌吃,但不宜过多,每次几片,每天不超过十克。等会儿我给你们带一盆回去。第二种是铁树,我这没有,铁树枝叶煎水喝,每次一根枝叶,半碗水。第三种叫丰城鸡血藤,一般以江西、广西的比较好,洗净后和乌鸡炖煮,可治多种妇科癌症。”
“看看,这老陶真厉害!”花叔接道,“那个铁树到处都有,我家门口就有好几盆,晚上给你剪几根带回去先用起来。那个丰城鸡血藤,我看看下周要去江西景德镇拉花盆,到时给你弄些来!”
庄达运为两个老人的对话和热情所感动,一再表示了感谢,并欢迎两位有空去钢城作客。两位老人又聊了一会无土培植的事。“我还是不太相信你那无土技术。”陶老笑道。
从他们的交谈中,庄达运听得出来,两位老人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以前花叔经常来这里买花,现在自己采用无土栽培,这儿的好像用得少了。而陶老种栽的花卉都给当地乡镇包场了,每有会展或什么乡村发展推介会,会场的花卉都由陶老家打理。
从陶老的“百草园”出来时,陶老挑了一盆比较丰满的芦荟给庄达运带上。庄达运要付钱,陶老忙道:“别,老陈带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收钱就寒颤我了!”看着陶老脸上笑开的皱纹,庄达运感到一阵温暖。这种人间真情是多么珍贵啊!
也别说,这化疗还是有效果的。几次下来,小雨的头发掉了又长,但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每次的肿瘤指标Ca125都在5%左右。虽然每次有一周左右的时间住在医院,经历几天的痛苦,有味觉方面的,但更多是身心方面的痛苦。不过在家里的三周时间里,还是很轻松的。庄达运母亲负责全家的饮食,而庄达运负责辅助治疗的中草药煎熬,监督小雨每日三次。
自上一次去过陶老那里,又增加了铁树叶和芦荟。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庄达运在家突然接到学校门岗的电话,说门口有位老人找他。庄达运一听,是花叔的声音,赶忙骑上自行车来到学校大门口。原来,花叔从江西回来,真搞了一大袋丰城鸡血藤。
庄达运立即把花叔请回家,炒了几个菜,请花叔喝酒。花叔喝了有二两酒,忙道:“中午我一般不多喝,再说下午我还要赶回去,还有一处的花没有检查。”
庄达运知道花叔是个大忙人,也就不再劝酒。吃过饭,庄达运问花叔那药草多少钱。花叔回道:“你就甭管多少钱了,这是我们送给小雨治病的。”庄达运坚持要给一百块钱,花叔坚决不收,还微笑着教训道:“虽然提倡市场经济,但不是什么都必须用钱才能买到的!”
庄达运心存感激,怎么也过意不去,就拿了两瓶酒,硬塞给花叔,并把花叔送到门口的公交车站,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车。
看着公交车远去,庄达运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虽然自己呆在象牙塔里,也时常接受到市场经济的冲击,特别是做了部门领导,对钱的重视也是与日俱增,可面对老一辈,真是自惭形秽啊!中学的时候,虽然学习了外国语,但对拜金主义一直持批判的态度,现在的市场经济,让人对金钱另眼相看。看来,这不是一件好事啊!外国一位哲人就曾警告过:把金钱奉为神明,它就会像魔鬼一样降祸于你。
随着小雨的病情逐渐稳定,庄达运出国进修的事逐渐被提上议事日程。小雨十分的乐观,一再表示,自己现在感觉非常好,达运出去一年应该没有问题。为了慎重起见,庄达运趁小雨化疗期间,专门咨询了妇科蒋主任,详细分析了小雨的治疗方案。
据蒋主任经验,小雨的术后恢复的确不错,化疗效果也是非常的好。如果一切正常,坚持8-10次的疗程,应该能够控制住的。
蒋主任虽然没有打保票,但语气中也给了庄达运十分肯定的信心。“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也可以让她本人直接过来嘛!”看得出,蒋主任也是支持庄达运出去进修的。医生的经验很重要,但有时候就是过于依仗经验,缺少了创新的思考。这是后话。
庄达运又通过同学关系,找到另一家大医院的肿瘤科主任医师,咨询了这种病情的治疗周期等问题。那位主任医师告诉庄达运:“这种病都是世界级难题,目前尚没有特效药,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然后化疗或放疗。如果预后好的话,三、五年的生存期应该没有问题。也还有十年八年没有复发的情况,要看个体而定。”
几处的信息似乎都在提示:庄达运离开一年,不会影响小雨的病情。
在正式启动出国访学手续办理期间,庄达运需要去一趟北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庄达运又通过北京的同学,到北京的一所肿瘤医院咨询。据北京的那位医生介绍,现在国内正在与国外机构共同研发一种靶向治疗药,副作用小,对身体的伤害也就小许多。此外,那位医生还推荐中药辅助治疗。据他说,中医药还是有一定的辅助治疗作用的,特别是针对化疗产生的副作用,可以有一些扶正祛邪、平衡调理的作用。但他强调:必须到正规的中医药医院拿药,确保药材的质量和疗效。
这倒提醒了庄达运,民间偏方可能有效,但可能也是受限的,也会因个体而不同的,不如找个中医专家好好诊断一下。
一次,庄达运利用小雨化疗的时间,带小雨去了一家中医院。坐堂的是一位退休返聘的老太太,据说她的方子有独到之处。第一次诊断下来,给配了七副药。庄达运拿回来,想把那个药方也带回来,可药房不同意。庄达运只好临时抄写下来,一共十六味。
庄达运把这个药方与先前开的藏药方比较了一下,发现竟然有八味是相同的。看来,这中医真有点神啊!不管怎样,既然开了,就吃吃看吧!
第一个疗程七副吃完了,又得来到医院挂号就诊。不过,这次不用当事人来号脉问诊了,代理人也可以来接受问诊。庄达运做完了问诊,得到一个处方,与前一个相比较,增加了四味,调整了两味。
又过了一个星期,庄达运拿到第三副处方,与第二副相比,多了两味,调整了四味。这倒是挺有意思的,每次的用材和用量都有不同,说明是基于人体反馈做出的调整,好像有些科学合理的成分,但又有试验场的感觉。
可小雨服用起来,越来越觉得难以下咽了,药味太浓太重,特别的苦涩。一天中午,庄达运把药煮好后,去办公室了。小雨约了几位同事朋友来家里打麻将,大家也是来陪陪小雨。四人坐下,一般是八圈为一局。那天,一朋友手气特别的好,连站了几把庄。八圈下来,已是下午五点钟了。
散场后,小雨突然发现庄达运在厨房台子上放置的药汤,没有及时喝下去。这时,正好有些口渴,就端起药罐,“咕噜咕噜”,一下子把大半罐子草药汤全喝掉了。那本来是中午和晚上分两次的量啊!
不一会的功夫,庄达运下班回到了家,妈妈的晚饭已烧好,正准备开饭。小雨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蹲了一会厕所,还是不舒服。庄达运就扶她到床上躺下,还没有坐下来,小雨忙叫“拿个痰盂来!”小雨“哇哇”几声,吐了很多水,中午吃的饭菜也带出不少。
这时,庄达运才知道,小雨把两次的草药汤一次给喝下去了,而且还是凉的。按说,冷热不均,吐掉就应该舒服了。可小雨的不适却越来越严重,脸色煞白,浑身出汗。
庄达运感到,恐怕还是得去校医院看看。大学的校医院,医生的水平也不是太高,对付头痛脑热的,恐怕勉强应付,上次小雨肚子胀,校医就认为是炎症,开了链霉素打吊水,结果弄得肚子更加胀痛。现在看到小雨这样的病人,谁也不愿接治,生怕再出现差错,连连推荐去市医院就诊。
庄达运又跑到校门外,拦了辆出租车,把小雨直接拉到市人民医院急诊室。值班医生经过一番问询,立即采血化验,初步判断是药物中毒。又用了些催吐药水,让小雨再次呕吐。之后,开了些营养液,进行输液。一直折腾到晚上十一点多。输液结束后,小雨正好也睡了一觉,醒来时感觉舒服多了。回到家,又感觉饥肠辘辘了。
庄达运不敢让小雨多吃,下了碗面条,放了两个炸肉圆。这是小雨比较喜欢吃的。
庄达运知道,小雨整天呆在家里,学校也没有叫她上班,工资一分不少。这也算是学校照顾了,但整天没有事可做,一个人在家,满脑子都是这个病,也确实非常折磨人的。有几位朋友下午来家里陪小雨打打麻将,也是一种消遣和打发时间的方式啊!可什么事,得有个度。过度了,就对身体不利。
晚上睡觉的时候,庄达运还是鼓足勇气和小雨沟通起来。
“我明天去问问中医院的那位老太太医师,这中药的毒性怎么这么厉害?”达运先抛出这样一个话题。
“人家都说,是药三分毒嘛!”小雨回应道。
“明天,我去问医生,你在家好好休息一天。”那意思就是下午就不要打牌了。
“我明天上午就躺在床上不起来了,这样下午打牌就有精神了。”
“我觉得你打牌也不要太认真,首先要休养身体。身体不恢复好,下次化疗就会有很大反应的。”
“我知道,没有事的。再说,整天呆在家里,好好的人也会憋出毛病来的。”
达运感到无法说服她,也就不吱声,早点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庄达运又去了南京的那个中医院,想咨询一下那位老中医,药是否继续吃,还是需不需要做些调整,计划中午赶回来吃饭。
一切都按照庄达运计划好的时间在运行。老中医得知吃多了会出现中毒的情况后,立即给减了两味药,又开了一个星期的药量。
事有凑巧,庄达运到家刚收拾好。一辆三轮车带着人和货停到了庄达运家楼梯口。小雨听到声音,忙让庄达运出门看看。
楼下站着一位美女,高挑的个儿,头上戴顶遮阳帽,帽子有点歪,穿着连衣裙,个头足有一米六十五,齐耳短发,身段略显丰满,但总体还是很修长的,手里还报着个婴儿。虽然有些陌生,但庄达运还是一眼认出来了。是八、九年前,住在学校旧招待所里同一套间的研究生阿生的老婆小陈,于是赶紧出来迎接,把三轮车上的东西一件件往家里拎。这小陈一手报着孩子,一手也提着东西往庄达运家走,好在是二楼,很快就到了。
大家忙着讲话,把三轮车的事给忘一边了。过了一会,三轮车师傅就追了上来,车费没有付啊!小陈付了车费,就认为东西全都搬上来了。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又忙着聊天。当得知小雨生病了,小陈十分的难过。这小陈一直把小雨当姐姐看,无话不说。当初与阿生确定关系前,也是请小雨给把的关。因为后来听说那阿生有过婚史,虽然小陈也很爱他,但思想一下子适应不了。小雨建议道:“如果对方是真心待你,你也真心看上了对方,可以订个约法三章嘛!这样,你以往不咎也有个说头了!”
结婚之后,小陈随阿生调动到江苏一海滨城市的国有银行,据说是阿生的亲戚出手帮的忙。一晃几年过去了,因工作忙,两口子一直没有要小孩。去年打电话,告诉小雨说有孕了。几个月前生了个儿子。这次,小陈利用产假,想回娘家看看,并顺便带了一些水晶饰品过来,看看这边有没有市场前景。
说到这,小陈想起她带来的包包,数来数去,少了一包。经检查,少的那包里装的是最好的一种水晶。估计是拉在三轮车上,抑或是拉在火车上了?小陈盘算了一下,本钱损失就得好几百呢!
外面的市场经济对大学来说,影响还是比较小的。据小陈说,时下几乎是全民经商的时代!特别是“南巡”讲话后,全民经商,甚至唯钱是途已成为共识。像以前认为的投机倒把,现在可是发家致富的正道和荣誉了。她盘算了一下,道:“如果没有丢失那包上等水晶,她这次回来,把这些水晶卖出去,少说也要赚大几千呢!”
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小雨听说,这水晶的赚头这么大,立刻来了兴趣:“哇,真有这么大的利润?我这一病,把蛋糕生意给丢了,确实无能为力。如果水晶有这么丰厚的利润,干脆你从那边进,我在这边推销,赚钱大家分啊!”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趟来,就是先带点来,试试水。”
小雨已然被小陈说动,可庄达运却不以为然,钱哪有这么好赚的!他知道,那些赚到第一桶金的,绝大部分在官场上是有一些人脉关系的,否则,哪有十分容易的事!即使是炒股票,也是有很大风险的。当然了,如果能让小雨在家一边养病,一边有点事可做也挺不错的。关键是要有踏实可靠的事。于是就转了个话题,问道:“哎,这么重要的事,还带着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你老公不陪你一起过来?起码也应该送到这里啊!”
还真别说,这么一问,小雨也怀疑起来。这小陈被达运一问,只好如实交待。原来她前几天和老公吵架了,原因是老公的母亲从农村来她们家住了三个月,服侍她坐月子。农村老太太在讲卫生方面肯定达不到城市人的要求。开始的时候,小陈尽量忍着,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就讲了一两句。几次下来,小陈老公也知道了,就做母亲的工作,让母亲注意一些。可这母亲不干了,整天忙前忙后,还讨不好,还是回老家去吧!
一周前,婆婆告诉小陈要回老家看看,出来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这小陈也是多心,就跟阿生抱怨。本来老公一直还是迁就小陈的,但母亲想回去看看,小陈还要说三道四的,实在有点过分。阿生就没有搭理小陈,小陈感到很委屈,晚上生气没有吃饭。弄得阿生更加生气,撇下娘俩,自己到单位值班去了。这样,小陈自己决断带着孩子回娘家,先走钢城这里试试运气。
小陈讲到这里,还哽咽了起来。小雨赶忙去房间里给拿了餐巾纸。庄达运一边安慰一边提醒道:“那等会还是要给你老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婆媳之间的确不如母女之间好处,要经常换位思考才行。再说了,老母亲总是儿子的牵挂。跟婆婆关系搞不好,即使和老公关系再好,也会埋下祸根。”
“你什么意思?”小雨正好拿餐巾纸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庄达运。
“我只是帮小陈分析分析,等会你记得让小陈给她老公打个电话。”庄达运赶忙岔开话题,起身到书房去了。
“咱就是不打电话,先让他急一急!”小雨一边说,一边逗小陈怀里的孩子玩。“这是个不合格的爸爸,对吧,小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