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代工，在紧张和冒险中很快就过去了。

周一中午在大学图书馆休息室，庄达运在与其他同学交流过程中，有意识地提到了三天的代工经历。没有想到，其中一位左老师稍有兴趣地问道：“庄老师，你想出去打工吗？”

“如果合适，当然可以体验体验啊！”

那位左老师笑着跟其他几位低声道：“我那边正好有人请假了。”

原来她们都在悄悄地体验社会呢！根据相关规定，访问学者是不能出去打工的！

“如果想去，”左老师这时又道，“今天下午就跟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具体干什么呢？一次多长时间？”

“一次两个小时，到那，你就知道了！哎，你有自行车吗？”左老师的话中透着几分神秘。

“有，刚买的。”庄达运也就没有多问。

上周日，和小包一起去了当地的“跳蚤”市场，花了十五英镑买了一辆二手山地自行车。现在，庄达运感觉方便多了。正好下午去打工，用得着了。

虽说是二手车，车况都还不错，车胎、车闸都还比较灵光，骑起来，杠杠的。比国内的二手车，不知强多少倍了。

因下午要外出，庄达运中午也就没有回去吃中午饭。听其他老师说，也可以到学校的餐厅用餐，不过都是西餐，像麦当劳和肯德基那种的。

十二点多一点，庄达运一个人来到学校的一个餐厅。里面人不是很多，他就找了个靠窗户的小方桌坐了下来。不一会儿，有个服务员拿着菜单走了过来。当她得知庄达运是一个人，本来笑着的脸轮突然绷紧了起来，不知是旁边位子上有人喊结账的缘故还是什么原因，她就转脸应对旁边了。

庄达运也没有在意，接过那个活页菜单，看了看，基本都是套餐，有羊排和牛排，好像一份要十几镑呢！在菜单的右下角，庄达运终于找到那种三明治，跟自己在三明治厂做的差不多。于是，庄达运转过脸去叫服务员点菜。服务员过来后，庄达运点了两个三明治和一杯咖啡，一共两磅十五便士。

庄达运心想，这么贵啊！在超市，可以买一桶牛奶和一盒鸡蛋了。这一顿干了一个星期的早餐费用呢！以后，还是回去自己做吧！中午一个人，煮一斤米的饭，可以带晚上吃，烧一个鸡翅土豆，也是吃两餐，顶多才一英镑，有时蒸两个鸡蛋就可以对付了。

吃过午饭，庄达运在图书室看书，脑海里还经常出现两磅十五便士等于三十多元人民币的换算结果。形式上是奢侈了一把，可肚子现在好像仍空空如也！

下午五点钟，庄达运得到通知，一起去学校图书馆后面的操场边集合。庄达运骑着山地自行车、背着一个双肩包到了集合地。不一会儿，人到齐了，连庄达运一共五人，除庄达运外，其他四位都是女生。

一行五人，沿着学校南面的马路，穿街过桥，约摸骑了半个多小时，来到郊外。这里到处都是闲置的土地，马路两边不时看到长长的建筑群，好像是比较有规模的大公司了。最后，来到一个公司厂区，门口没有保安。

他们直接骑车来到一个两层楼跟前。左老师找到一位穿着像保安的女士Andy，并介绍了庄达运。庄达运递上自己的护照以及大学给开的身份证明。那Andy好像是黑人，一米六十的个子，肚大腰圆的。她接过护照和身份证明，又看了看庄达运，然后在她的登记簿上做了登记，在递还护照和身份证明的同时，拿了一个工作卡，蓝色带子，下面坠着一个卡片，好像是工作许可证似的。她转身对左老师道：“Please tell him to do Quarter A—E in Building C。”

“In the same building with me？”左老师确认道。

“Yes。”

然后其他人都去自己的工作区了。庄达运跟在左老师后面，忍不住问了句：“这是干什么去？”

“Cleaning！”

也就是做一个清洁工。“Five pounds per hour。”左老师补充道，“在学校，不好跟你说，你也不要跟别人说，只是我们几位交流就行。”

难怪不对外说呢！庄达运心想，这活多掉身价啊！堂堂的大学老师，访问学者，跑国外来做清洁工，不可思议啊！不过，一小时五英镑，一次两个小时，挣十英镑，折合人民币一百六十块呢！不说，就不说了，挣点钱也不错嘛！

左老师领着庄达运上了三楼，右边是A—E区，左边是F—I区。“你在右边，我在你左边。”左老师指着一排排的工作区间道。

“打扫卫生，有什么具体要求吗？”庄达运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工作区间，都是透明的玻璃隔栏分隔开的，感到十分新奇，看上去都还是比较干净的。

“主要三个方面：首先是台面，要用抹布挨个抹一遍；然后用吸尘器，把地下吸一遍，并把吸尘器里面的垃圾清理出来；最后把所有的垃圾桶换上新的垃圾袋，下班的时候把旧的垃圾袋连同垃圾全部带到楼下的大垃圾桶里。”

“明白！”

“对了，所有工具都在工作区之间的储藏室内，用完清洗好放回。休息室有咖啡，如果渴了，可以喝，幸运的话，还有小饼干吃。哈哈！”

左老师离开后，庄达运先找储藏室，也还真发现了工作休息室。里面有个冰箱，牛奶、咖啡都有。庄达运心想，都说资本家剥削劳工，但工作环境也还是不错的啊！

按照左老师的建议，庄达运放下背包，拿起一块大一点的抹布，在水龙头上拧了一把，然后开始一张一张办公桌的擦抹。台面基本上都很干净，抹布拿起来，基本看不到灰尘。一个区域，大的有七八个座位，小的只有四五个座位。偶尔也会碰到台面上的笔记本电脑没有收起来，肯定是被主人遗忘了。庄达运就把电脑给合上，顺便也把电脑给抹了一下。

庄达运注意到，每个座位旁边基本上都有一个垃圾桶，也有两个座位之间共用一个的。

半个多小时后，五个区的办公台面全部抹扫了一遍。但在摆弄那个吸尘器的时候，遇到了麻烦，从来没有用过，不会用啊！

于是，庄达运就跑到对面区域，找到左老师。左老师过来，看了看，一边做示范，一边讲解，特别是用完后，要把里面的垃圾清理出来那个环节，真还得注意呢！

当然，看了一遍，什么都清楚了。庄达运稍微休息了一会，喝了杯咖啡。

接着吸地。二十几分钟，五个区域的地下，都给吸了一遍。然后，换垃圾袋，一切弄好了，庄达运一看手表，还有四十分钟才到点呢！

看来，这个清洁的节奏没有把握好。早下班，肯定不好，说不准还会受到同伴们的批评呢！这磨蹭时间，也不是容易的事，上厕所，喝咖啡，吃点小吃，再把有些办公桌上的文件架子给收拾收拾，好不容易挨到了还剩五分钟。庄达运把所有的垃圾袋集中起来，正准备结束。这时，那个叫Andy的女士走了过来，不知是来检查的，还是路过，看庄达运在收拾垃圾，就打了个招呼：“Good！”还竖起了大拇指。

庄达运明白，她这是给自己的考核啊！

这日子过起来，也挺快的。庄达运除了每天早上九点左右分别给家里小雨和老家的母亲打电话问问情况外，基本就是三点一线：学校——公司——临时住处。

外国的秋学期一般到圣诞节就全部结束了，然后是放寒假三至四周。圣诞节对单身的访问学者们没有多少吸引力，只是偶尔也会有朋友带到教会去，听听唱歌，看看热闹，与人交流交流，最重要的是可以免费享受一次午餐或晚餐。

好心的陈叔女儿和女婿在圣诞那天，邀请庄达运去他们家过圣诞节。从他们的谈吐中，庄达运感到，西方人特别重视圣诞节，不论老小，都喜欢在这个假日期间，充分享受阳光、沙滩和亲情，就像国人的春节。但对华人来说，很多人是入乡随俗了，也有一部分人还是觉得春节更带劲。

晚上回来之后，庄达运借着酒兴，写了一首诗：

七律——圣诞

春节圣诞传统日，不同民族聚此时。

入乡随俗图聚会，自购自炊聊学艺。

对酒低歌何须醉，三杯过后书回忆。

遥问圣君今何往，能否代咱捎火鸡。

元旦节正好是千禧之年，据说首都伦敦有大型游园活动。庄达运与几位学友商定，千禧当天上午一起乘火车去伦敦，好在伦敦离大学这里就半小时车程。

元月一日上午，五位中国来的访问学者，一起乘坐火车来到伦敦城里。那地铁站真是陈旧，到处都是黑黝黝的色彩，好像从雾都时代刚经历过来。人流量虽然没有北京站那么大，但上下车的瞬间，人还是比较多的。

五位学者中，两名男生。一个走在头里，一个负责断后。庄达运就是断后的那位。走着走着，后面有人碰碰庄达运的胳膊，庄达运扭头一看，是位中年妇人。她小声嘀咕道：“Watch your bag on your back！”

庄达运立即表示了感谢，并把背包取下来，一看，外面的拉链被拉开了。“有小偷！”庄达运不自觉地用汉语嚷了下。几位同学立即围过来，那位好心的妇人也驻足观看。

好在，包里只有一把伞，一个水杯和两块面包。钱包是在上衣口袋里的，算是有惊无险。

那位妇人还加了一句：“I noticed that guy wanted to open your bag。 You need be careful！”说着，她用眼睛看了看前面的几位高个子男士。

“这么发达的国家，竟然仍有小偷，真不可思议！”

“看来，这次的游园可能成为我们大家的一次冒险活动了！哈哈！”

“还是把背包都放到胸前来，大家互相照应着！”

大家七嘴八舌，互相提醒，第一站便是市中心的特拉法加广场（Trafalgar Square）。那些塔楼和建筑都是从书本的介绍中看到过的。那座纳尔逊纪念柱雄伟壮观，特别震撼的是广场上有那么多的鸽子，与人为伍，无拘无束。

转了一圈，几位商量了一下，下一站去威斯敏斯特大教堂（Westminster Abbey）吧，那也是学习英语人的好奇和向往，教科书上早有对它的介绍，其神秘和庄严令英语学习者陶醉啊！

走了好几条街，来到了大教堂门口，正赶上做礼拜，免费开放。于是，大家鱼贯而入，进到了里面。大家抬头看着四面，墙壁上分有多层的格栅，里面好像是不同时期的圣人画像。大家随人群，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前方主席台上有几位牧师，好像是主持。

不一会儿，圣乐响起，能容纳几百人的大教堂内鸦雀无声。然后，牧师领着唱圣歌。接下来是听众教徒挨个从主席台那儿走过，瞻仰台上的圣灵圣子画像，有的手上还捧着一根小蜡烛，最后有序地走出教堂。人虽然多，但秩序井然。

出来后，已经十一点多了。大家决定去旁边的海德公园（Hyde Park）转转，顺便休息吃中午饭。对英语学人来说，这海德公园也是颇具吸引力的地方。据记载马克思和恩格斯都曾在这里做过多次演讲。庄达运他们几位在标有“马克思和恩格斯演讲台”的地方驻足逗留，站在低矮的小台子上，想象着旁边都是听演讲的人群。

“很难想象会有很多人来听啊？”他们中另一位男老师禾天顺，看到广场上没有几个人，担心地问道。

“估计那个时代，人们没有饭吃，都喜欢到这来找工作，顺便听听演讲吧？”庄达运也猜测道。

“那我们就到旁边的石墩子上歇歇，吃点东西吧！”几位女士建议道。

于是，大家围着一个小石桌坐了下来，各自掏出带来的面包，就着茶水，边吃边聊。“看看下一个景点是哪？”其中一位高个子女士问道。

“晚上的游园是在Big Ben一带，下午我们还可以找几个稍远又顺路的景点看看。”庄达运建议道。

禾老师查看了一下地图，建议先去附近的白金汉宫（Buckingham Palace），然后去伦敦桥（London Bridge），顺道千禧摩天轮，回到国会大厦那边。大家一致同意。

吃完简餐之后，大家还是在大草坪上绕了一圈，然后顺着林荫道，来到白金汉宫。真是巧了，大家正在白金汉宫外的护栏边照相，卫兵马队过来了。据说一般要两个小时才会过来一趟呢！

男女卫兵，都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路人见到，都为之让路和鼓掌。遗憾的是没有见到伊丽莎白女王出宫，前几天的报纸上说伊丽莎白女王感冒了，在温莎宫疗养呢！

伦敦桥是最远的地方，大家走过去花了四十多分钟。从这头走到那头，只用了几分钟。在桥上的时候，不知三位女同学中谁起了个头：“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大家都跟着嗨起来，弄得路过的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之后，大家沿着泰晤士河走了一段，看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于是，决定顺路赶往大本钟方向。

太阳好像在西面画了一个弧线，渐渐地落在了天际的云层里，北风吹得人们感到一丝凉意。街上的人逐渐多起来，路两边的路灯早就亮起来了，可能是太阳的光线强，没有感到它的光亮。

庄达运来这还不到三个月，但却为资本主义国家的富足感到震撼。每天上午，庄达运骑车到学校去的时候，经常看到街上的路灯还在亮着，有时回家吃中饭，还看到有的街上的路灯继续亮着，不知是忘记关了，还是需要放电。

在穿过还没有完全对外开放的千禧轮时，街上的人流开始增加。好像大家都在往国会大厦那边聚集。

走过泰晤士河后，明显感到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朝这边集结。在靠近大本钟不远的地方，庄达运他们找了个商店的门楼，就歇了下来。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路两边停下来的人也多起来，路中间的人群几乎是慢慢地向前移动。

好像大家都在等着晚上八点的烟花表演。从路边停下来的人群交谈中，庄达运发现竟然还有专门从意大利、比利时等国飞来的外国观众。有的还带着香槟酒。开始的时候，还都比较文明，打开酒瓶，用纸杯接着，供周围人赏喝。庄达运也顺势接过一杯，口感不错。

过了一会，可能是酒精的作用，有人把酒瓶子倒过来摇了摇，然后打开瓶盖，那酒“砰”的一声，冒出足有一米多高，洒落在周围人的身上，引起一阵骚乱。

好像是一种喜庆，即便身上给弄潮湿了，大家也没有计较，一笑了之。庄达运他们看着，觉得不是很安全，决定换个地方。

走出不远，竟然看到旁边商店的窗台上有几位年轻人，一边挥着酒瓶，一边唱着流行歌曲，高潮处，一个女孩子竟然脱下裤子，露出白洁的屁股，对着大街，疯狂地扭动起来。

“这外国人，真是够开放的！”庄达运道。

正说着，前面人群突然乱了起来。庄达运他们走到跟前一看，原来也是几位年轻人在街中间跳脱衣舞，女孩子正在脱衣，不想路过的一黑人兄弟伸手摸她的下身私处。这下激怒了其他几位男士，要与那黑人兄弟理论。好像有个潜规则，只能看，不能摸的。

好在人太多，想打架都打不起来。

这时，大本钟旁边的烟火开始燃放了，一朵接一朵，各放异彩，映照在泰晤士两岸上空，好像天地连在了一起。人们驻足观看，也用不着向前拥挤了。

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人流又开始移动了。感觉人流量比前面更大，好像是游行开始了，两边的人群也加入流动大军。

庄达运一行五人，相互照应着，随波逐流。可不知什么时候，发现禾老师不在队伍里，大家立即撤到一边，等候后面人过来，会不会有禾老师出现。可越等越没有禾老师的身影，根据经验，走丢了，就应该在原地等候。

庄达运他们四位一起向后运动，来到他们观看烟花的地方。没有发现人。大家只好往前涌，半个小时以后，还没有见到人影。庄达运有点急了，扯开嗓子，喊叫起来“老禾？Where are you？”

这汉语加英语，旁边人似懂非懂地回头看看。庄达运他们边走，边喊，喊了一条街，又过了一条街。估计是找不着了。大家合计着，要坐火车回大学。但发现市内很多的地铁口都封起来了，担心人太多，通知上显示可到郊外的地铁口乘坐。

大家又随着人流，走了近四十分钟，终于找到一个开放的地铁口，进了地铁，找到了去大学的火车，门都开着，不用买票！

庄达运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钟了。这一天真够刺激的！

没有电脑，也无法知晓国内小雨她们的情况，洗洗睡觉吧！

第二天上午，庄达运放心不下，先到大学附近的电话亭挂了个国际长途。儿子接的电话，说妈妈去南京看病刚回来。庄达运一听，心里一惊，要儿子赶快让小雨接电话。

原来，前几天，小雨又觉得腹部不舒服，正好元旦节有朋友去南京，她就搭顺风车去手术的那个医院做了检查。不查不要紧，一查吓趴人。医生判断，小雨的病复发了，要立即住院。

这消息如同一声霹雳，对小雨和庄达运都是同样的打击。

不过，庄达运还是镇静了下来，安慰小雨，先请小雨姐姐陪小雨去住院，自己立即申请终止访学计划，回国。

挂上电话后，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母亲正准备睡觉，接到达运的电话，以为向往常一样，是常规问安。母亲本来是很想在庄达运出国后，一直陪在小雨那儿的。可小雨稳定后，就打发婆婆回老家了。

庄达运把小雨病情复发的消息告知母亲后，母亲也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并答应第二天即回到小雨家去，照顾小雨和正在上大学的孙子。

庄达运打完电话，从电话亭出来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来访学前，曾再三与小雨的主治医生讨教过。对于复发的风险，主治医生再三强调，这种病就怕复发，很多手术后的病人，最后走掉的，都是先复发的。但她根据小雨对药物的敏感程度，倒是觉得一下子不会复发的，可能还是那口服化疗药没有效果？

现在看来，这访学是不能继续下去了。于是，庄达运即刻做出决定，先向中国驻英国使馆申请，提前结束访学计划，并请使馆尽快购买回国机票。

庄达运是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出国访学的，除了来回机票，每个月还享受两百英镑的生活补贴呢！因此，要回国，必须他们先同意啊！

做出决定后，庄达运感觉到稍微轻松了些，但不知道使馆会不会同意。不论是个人感情，还是道德要求，回国陪小雨，都是应该的。

三天后，庄达运收到使馆的回复，同意庄达运的申请，并准备给庄达运买一周后的回国机票。接到使馆的回复，庄达运感到了一丝欣慰，并立即电话告知了国内的家人。

一次地道的国外体验，即将宣告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