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女的失忆渐渐在恢复。
殷实告诉她外公去世的消息时,她则刚在殿堂诵经完。当看到殷实那个样子时,直觉告诉她有事,而是有急事。果然,父亲去世。凤女当时就“嗡”地一下昏倒过去,好得殷实在身边急忙搂住了她。其实殷实也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母亲,但生死是人生之大事,不说反而有悖常纲。再说母亲天天在此念经拜佛,在佛教里,对于“死亡”的看法,认为人是死不了的,人生是圆形的,生死是循环的,所谓“老病死生”,生了要老,老了要病,病了要死,死了又要再生。等于空间有东西南北,你依循着东西南北转,转了一圈之后,还是会再转回来的。可没想到母亲还会这样。
醒来之后,凤女又镇定了许多,并决定回家。突然她问,家,远吗,怎么走?听母亲这一问,殷实知道她失忆后对殷家的记忆还没有产生。便说,坐船,过河就到了。崾河,还记得不?崾河……怎么听着很熟悉?凤女在想着什么。妈,你就在那河边上长大的。殷实说,殷家,你可能也不记得了。殷家、殷家……凤女又喃喃念叨着,殷家……崾河……殷家……崾河……
失忆的人带给家人和朋友自然是很多的痛苦。时如逝水,这么多年转瞬即逝,今天凤女却要回家,可家的概念在她现在的印象已经没有了。生活就是这般戏剧,就是这么残酷。很多的事、很多人,有的希望忘却,却总也忘记不了。可这不该忘记的却忘记了。河还是那条河,船还是那条船,接她的人还是送她的那两个人。包括曾经在那个漆黑的晚上载她来鸡翅庵的一切,可她却记不起来了。物是人非,曾经活蹦乱跳的小女孩,现在不仅做了母亲,而且是鸡翅庵的住持。
凤女上船时,一阵河风吹来,斜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凋零的一片树叶飘落在了她的身上又掉在了地上。她弯腰用手把它捡了起来,看看手中的树叶,又抬头看了看那棵大树,自言自语道,人,最终都是一片落叶。随风飘零,飘在哪,就落在哪。落叶归根,落叶也不归根。念叨完,她把那片树叶放在了水面上。很快,这片树叶在摇弋的水面上随波逐流,渐渐远去。她那素净的面孔如这平静的水面一样,给人以一种肃穆,一种安详。
船无声地离岸了,只有竹竿撑在水中碰着鹅卵石发出的声响。看着阳光下泛起的那清粼粼的水从船的两侧向后流去,坐在船沿边的凤女情不自禁地用手去舀那河里的水。七女一见刚要上前喊住,可当她看到母亲的那童心还在时,心中很是一丝喜悦,只是赶紧用手去扶着她怕有什么闪失。她多么希望这些生活的碎片、包括即将要看到的殷家的村庄、房屋、大树、池塘甚至牛、狗、鸟的叫唤声能重启她的少年记忆。
其不然,眼前的一切对凤女来说都是新的。山是,水是,村庄是,道路是,人也是。另一种意义上来说,在她的眼睛里,所有人都是香客,都是施主。
似乎就是这次,殷实找到了母亲不会再回到殷家的原因了。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
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
人常说,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那么,优秀的传统文化,也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殷实也一直这样认为,于是,劝导母亲把“凤凰庵”三个字改为“鸡翅庵”,这是传统文化的需要,也是凤凰庵的需要。
世事沧桑,人生有常。
当初凤女把“鸡翅”改为“凤凰”时,正是她怀抱青春理想之时。一是觉得“鸡翅”没有“凤凰”好听;二是觉得自己叫凤女,当时父亲起名时肯定也有把自己将来寓意成为凤凰之意。而且当时人与地名改名的太多太多,好好一座绿山改为红山,好好一条街改为“灭资”街,好好一条路改为“反修”路。
于是,她就决定把“鸡翅”改为“凤凰”。虽然她预想不到将来的自己和凤凰庵是什么样子的,但年轻的懵懵懂懂会使一个人信以为真。一直以来,她为自己改名的这凤凰庵为荣。
岁月蹉跎,光阴荏苒。无声的冷月让她看尽几千繁华,灯火阑珊处,她终明白她成不了凤凰。而“鸡翅”终因是鸡公山的一只翅膀却入人心、入烟火。
一个字——改。
佛学也教人,人可以犯错,做错事情,一定要学会改正。
“鸡翅庵”这块古碑被凤女镶嵌在了庵前的一座石砖的照壁中。虽然不那么起眼、不那么高大。但仿佛这就成了凤凰庵的魂,它立在那里就有一种庄严,就有一种炫目。而且从那古碑里似乎有一丝丝古刹之风从这里弥漫开来,鸡翅庵随之就名扬大地。香港一香客捐款给鸡翅庵建了座进寺的山门,做得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使那些凡是来烧香拜佛的香客都会到此一游,来领略那山门(三门)之雄伟和智慧。而且还准备在这鸡翅山背后的山上建一座观世音大佛。消息一经传出,四方香客蜂拥而至,杨家村的佛香生意也越来越火。
老族长看似老,其实心理比青年人还年轻。有殷实在其耳边捣咕,杨家村的佛香生意也越做越精致。一次,殷实在省城一朋友家闻到一股特别的香味。因为他在杨家村做佛香的地方常去,对香味特别敏感。当她发现是人工在家焚的香时,回来立即报告给老族长。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在城里居家也会焚香,而且他们说焚香不仅可以杀菌消毒,还可以辟瘟驱邪,去除浊气。她立即顺着这香跟踪追击,发现这制香所用的原料绝大部分是木本或草本类的芳香药物。那是因为这些中药草具有安心提神的功效,制成香料后,焚烧后产生的香味可以让人静心醒神,养生保健,达到心灵的放松。而且殷实一闻这香,确实是在馨悦之中可以调动心智的灵性,还可于有形无形之间调息、通鼻、开窍、调和身心,妙用无穷。正是由于深谙此理,很多人惜香如金、爱香成癖。
焚香静心,雅。更多人家还配备了一个同样古朴雅韵有禅意的香炉。
就这样,她回来后与老族长一商量一琢磨,还借机派人到外厂家学习。继而又从外面进来了木粉原料,加一些有黏性的植物胶粉,做起了一种供家室用的清香。这香焚起来有一股清清的淡淡的雅香,悠然怡人。她们在价格上又比外面买的那些香要便宜,于是,此香对外声誉特好。很多香客来后很喜欢这香味,就买些带回家用。他们就给这香起名为“杨氏古香”。
杨氏古香有了,殷实又出了个主意,要村里做那泥娃娃的也模仿人家做起了香炉,起名为“杨氏香炉”。香与香炉配套,还打一广告:“用杨氏古香,送杨氏香炉”。果然,生意特好。从中杨家人感觉到这做企业、做经营,就好比做香料,捣得愈碎,磨得越细,香得愈浓烈。
香客多了,古刹之风名声在外,来鸡翅庵的僧尼也多了。各种祈愿和法事越来越多,越来越有仪式感。尤其是一些香客来到鸡翅庵要做祈愿或消灾法事,进行法事仪式时,僧尼会拿出很多香在殿外的地上搭起了一座“香山”。又在“香山”上插纸质的摇钱树,撒一口袋金元宝,盖上印有元宝的黄钱,再用象征吉祥的红纸把“香山”围住,最后在“山顶”插上替代灾祸的纸人“替身”。
这样的“香山”香火很旺,也带动了杨家村佛香产业的发展。
殷实在城里、乡下之间两头跑,把杨家村、鸡翅庵作为她研究课题。看到这两个地方日新月异的变化,她虽然觉得自己没有直接参与劳动,但也有一种很大的成就感。同时她觉得在这样好的发展形势下,乡下要发展,一要有文化,二要有信息,三还要勤劳、肯干。是啊,一个人、一个地方,只要经过不同程度的努力,就会获得不同程度的修养和效益。
这天,殷实又爬上了鸡翅庵后的山梁,当年还是孩提的时候母亲带她来过。站在这里可眺望杨家村,阳光照射下的崾河就像是一条闪着光的银项链,从山下而过。站在那高高突起的坎子上,她远眺可以看到一河之隔的殷家村。此刻,能看到百姓在田地里焚烧草肥升起的烟雾,整个殷家就被这薄薄的烟雾弥漫着。一想起那是她的家乡,是父母生长的地方,她也有着不同情感上的归宿感。没想到,这边和那边,竟是她的生命的一个起点。现在看来,她的事业将终结在这片土地上。巍峨的鸡公山,造就了殷家与杨家百姓勤劳坚韧的品质,古老的鸡翅庵和神话般的母神洞,将是这鸡公山的魂。看来,这里不久将要再现那美丽的鸡公山的神话传说。
七女、七女!
殷实正欣赏着山下的风景,突然山下面传来了一个喊声。她一看,见有人在给她招手。她看清了,是杨一帆。她也挥了挥手,大声道,婶,上来吧!可她又说,你下来,我爹在找你呢!有急事——
一听说老族长有急事找她,殷实立即就从山上走了下来。远远就见老族长正在下面等着她。
老族长,有什么事?殷实赶紧迎了上去。
老族长说,你快去母神洞看看吧,那家要开发母神洞的公司要把洞口上外面的草扯掉。
洞口上外面的草扯掉……殷实一听有些云里雾里,不知指的什么,顺口就回答说,洞口上外面的草,扯掉不就扯掉。
唉!你不知道那是什么草……走,我带你去看看。
殷实随着老族长来到了母神洞的洞口,她发现洞口上方那沿石壁攀缘而上的爬山虎和绿茸茸的植被都扯掉了,裸露出了那光溜溜的石头。初眼看去,是有些不习惯。于是她笑着说,也没有什么,扯掉是扯掉的风景。
岂知老族长叹了一口气,唉!你站到这里来看就知道了!于是他又把殷实推到了另外一个直对着洞口的位置上,说,你再看仔细了!
看仔细了……老族长这一动作、这一说还真让殷实有些迷惑了,她此刻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在观察着整个洞口及扯掉了植被的地方。倏然,她那张迷惘的脸肌肉动了,哑然一笑。她看到了、看到了整个这洞口一坦露出来,就像是一个女性生殖器的外观。她自然地又望了望老族长,笑了笑说,这真是鬼斧神工,天造之作,太好了,助我们杨家村啊!
老族长被她说得都有些迷糊了,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意思啊,太好了?是扯掉了那个遮羞布好,还是这个洞好?
扯掉了那个遮羞布也好,这个洞也好。殷实肯定地说,老族长,我知道你的意思,扯掉了好像不雅。其实也没有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一块破了一个洞的大石头吗?至于它像什么,让大家去想象。这样啊,吸引来旅游参观的人更多。
啊!你是这样说的?老族长也有些奇怪了,怪不得外面有很多人特地来找我说,扯掉,早就该扯掉。还说这是什么大自然的美,这美在哪?他说着又摇了摇头。
婶,你说呢?殷实转身去问杨一帆。
杨一帆也笑了笑,说,你说好就好,我相信你。我爹毕竟上了年纪,老人家老思想老习惯,不奇怪。
母神洞,自然是大地之母,令人尊敬的信仰之神。里面又都是石佛,这石佛与佛教故事中的菩萨乘白象从右肋下入胎,太子从右肋下诞生有一定的巧合。考古专家说,母神洞内部结构像人的内部器官,钻母神洞就是体验佛母重生之感,这体验佛教灵迹中是有独一无二的,很有意义的。这个洞将对所有没有来过的人来说,那就是—个永远的谜,永远的神秘。殷实又说,来到这里的人都应有敬畏之心,邪念不可生。再从天地阴阳之说,咱们叫杨家村,缺的是阴。
现在好了,阴阳平衡了。杨(阳)中有阴,阴中有(阳)杨,阴阳互补。
哦,原来有这个意思在里面?明白了、明白了!老族长领悟地点了点头,笑道,怪不得我们杨家后生崽很多找不到老婆,原来是缺阴呐,有道理、有道理!
老族长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
也有人接着说,你看人家七女就是不一样,养崽还是要读书啊!
对对对!老族长又说,养崽不读书,不如养只猪。从现在开始,凡是我杨家村的后生,不论男女,不管家里什么困难,我们都要让孩子去读书。
读书、读书……大家又都兴奋地叫了起来。这叫声,好像把杨家村又叫开了一片天,好像找到了杨家村穷的根源。
不过,此刻老族长倒是心有所悟。见杨家村这一路跌打滚爬走来,不是杨家村不行,而是杨家村的领头人不行。他身为老族长,是一家之长,也是一村族之长。家要发展,添丁添福;村要发展,才齐乐融融。看着年轻有为的七女,老族长特别欣慰。从凤女到七女,他看到了一个人的真正价值。人活着,为自己,也为他人。他情不自禁地拉着殷实的手说,好闺女,就在杨家不走了吧!殷实笑道,不走了,我往哪走啊,我根就在这里……正说着,忽见她争脱老族长的手,捂着嘴朝一边无人处跑去。
老族长吓一大跳,忙问,你、你是不是生病呐?
殷实在一旁有呕心的动作……
她这是……老族长又看了女儿杨一帆一眼,说,你过去看看,要不要带她去找医生?
嗯。杨一帆赶快上前搀扶着殷实,说,是吃坏了什么东西不?
不知道,这几天都这样。殷实说。
那不能再拖了,马上带她去镇上医院。老族长说。
去医院一检查,殷实怀孕了。
殷实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是啊,殷实可以用自己学来的知识帮助杨家村参加一个又一个问题,她也相信所有生活中的不幸和烦恼都会随着时间、随着长大全部解决。可她不知道生活中的不幸和烦恼会换种形式而来。就比如说眼下,对她来说就是不幸,就是烦恼。
都说人的心情不好,周围的环境也会不好,那是文学作品中的描述。人的心中起波澜时,天气会狂风暴雨;人的心情好时会阳光灿烂,会碧海青天。可此时殷实坐在鸡翅庵的后门边时,月亮似乎没有因为她的心情而乌云遮蔽,星星依旧是亮闪闪的遨游在太空。附近的水沟里、草丛中,青蛙依然在叫,萤火虫依然在闪着光在游弋。望着月亮,她想起了母亲教过她的“月亮长毛,有雨过桥。月亮毛多,大雨翻坡。月亮毛长,暴雨满江。”这时,她耳边又响起了儿时母亲教她唱过的童谣,“月光光,夜光光。星星落了就天光……”有些词句,与苍天一样古老,刻入她的脑中。
忽然,殷实发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在盯着她。她一愣,马上浑身一热,知道那是母亲。母亲远远地盯着她、看着她,那是不想来打扰她。母亲这样看着她,让她心里很不踏实,难道自己怀孕的事母亲察觉到了?这事殷实叮嘱了杨一帆谁也别说,自然自己更是闭嘴。她多想把这事告诉母亲,可自从父亲出事后,她再也不敢。她想自己的事应该自己解决,她更怕的是让父母知道了不知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当她知道汤雄父亲与父母之间的所有恩怨时,她认为汤就来只是那个时代的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她认为与汤雄无关。汤雄是汤雄,他父亲是他父亲。两者不是同一个人,也不是同一时代。于是,她想把这个孩子保留下来。
殷实迎着母亲走了上去,母亲说,月下思人,你坐那不是在想什么人了吧?
母亲这话像是冲着什么来的,虽然殷实未与母亲交流过个人的事,但从与母亲的聊天中能看出她很关切她个人的婚事。毕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汤雄来母神洞,母亲是见过他的。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殷实知道,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大的信任。
妈……殷实搀着母亲的手说,我们走走吧,很久没这样走过了。
不走了。母亲有意挣开她的手说,你应该去同你该走的人走,别天天待在我身边,我也烦。说着母亲只身朝屋里走去。
看着母亲那离去的孤寂的身影,殷实心中又掠过一丝伤感。她太理解母亲的心思了,她那句“我也烦”的三个字中,包含着多少对女儿的期望啊!
殷实多少次想把自己的心里想法告诉母亲,可每一次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最后她决定了,什么也不说。没想到母女之间、亲情之间也有难启齿的时候,也有难沟通的时候。也许,从她的角度来说,是一种对父母的爱。爱,自古以来就是有多种表达方式的,从另一个意义上说,爱到深时是无言。自然,她所想到的爱是单方面的、自私的。可这种单方面和自私一旦延伸形成了结果,那将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殷实就是殷实,不管她怎么生长,她骨子里就是流着殷仲龙和凤女的血,那种不可改变的遗传基因决定了她的性格,决定了她的举止行为,决定了她为人处世的方法。
一个人能改变的只是这个年代和社会表象赋予自己的颜色标签。
殷实回城了。
自然,这件事处于她的考虑没有告之父母,也不敢告之父母。但是,她没有瞒她叔叔殷仲虎。殷仲虎听后看着她发呆了半天,他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怎么去说。虽然他尽叔叔之责把她养大成人,那是胞兄之骨血、殷家之后代,己同儿女一样。现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同时,时代也变了。以前的所谓阶级划分没了,“地富反坏右”也都成了一家人。尤其是她这个当年的“走资派”也成了人们尊敬的老干部,对以前时代造成的恩恩怨怨还有必要在孩子们身上去延续吗?他说,走好、走稳你自己的路,好好照顾你父母,好好照顾你自己。把日子过好,把日子过成生活,把生活过成希望。
叔叔殷仲虎一般不说话,可他说出来的话往往殷实要思想很久很久……
好,我记住了!她答应了叔叔。其实,殷实内心也有叔叔军人那坚毅、刚强的一面。
东湖公园旁有座清风楼,楼不高就三层,可借着东湖盛景楼也越开越大。它所谓的大并不是楼宇盖大了,而是下面沿着湖边它都一圈一圈地圈了起来。它把圈起来的地方都移植了很多树木,形成一个一个小四方园地。芭蕉树、小青竹、蒲草和微型松树盆景,中间还摆一小石桌石椅,供游人喝茶、小吃和乘凉。来这里的人很多,有一家一家的,有一对一对的,进入各自的小花园,如同包厢。赏景看湖,怡情养性。而且老板给这些小圈都起了一个好听的苑名,如清风苑、竹影苑、荷花苑、桃李苑、稻香苑等等。特别吸引人,尤其是夏秋之日,来人特多,不预定绝没有位置。
殷实今晚就约了汤雄在此幽会,订的是清风苑。
汤雄如约而至,可当他兴致勃勃地走进清风苑时,迎接他的却是空荡荡的石桌。顿时,他满腔的激情立刻就凉了下来。他四处看了看,没人,就在石椅上坐了下来。不一会,殷实手持一小娃娃头的玩具进来了。她用这娃娃玩具蒙着自己的脸,“当当当当”地走了进来。
你……汤雄刚想问“你怎么才来”,忽见她来了个惹人小儿戏,到嘴边的话又转口了,你、你这演的是哪一出啊?
哪一出,你猜。
我猜……你是不是想小娃娃了?
这个是送给你的。殷实说着把小娃娃递到了他面前。
汤雄接过小娃娃看了看,玩笑地说,你还別说,这个还挺像你的。
像吗?真会说话!殷实说,我刚在那边地摊上买的。
好好的怎么想到买个这个?汤雄问。
你说呢?殷实反问道,真是个榆木疙瘩!接着,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肚子,小声地说,这里、看这里……
你……想要孩子呐?
什么叫想,不请自来。殷实凑他耳边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了汤雄,哪知他一听却有些懵了,这……真的?
不蒸的还煮的?
哪咱们婚还没接,这要让单位知道了,还不要通报、开除?汤雄有些严肃,有些紧张兮兮。
谁叫你让单位知道呐?殷实说,没结婚可以马上结呀!
结婚?这个在汤雄一直看来自己是在登珠穆朗玛峰般艰难的事,竟这么简单、容易地从殷实的嘴里说出来了,而且犹豫的不觉得轻松的反而是他。他说,可什么也没准备,总要给我父母亲说一下吧?
复杂的事简单地办,简单的事认真去办。我的意思是出去玩一趟,回来单位撒点糖果和香烟,这婚不就算是结了,谁还去管你那么多。殷实说,给父母请示的事,各自为阵,你去你的,我去我的。
你还真行!听她这么一说,他以为殷实父母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可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这个学考古专业的确实要受些古板的思维考验了。当他再次看到“清风苑”这三个字时,他陡然醒悟了。这清风楼本身就是借着东湖旁“清风亭”的寓意所建,“清风”一赋有清洁、清简、清正、清廉之意;二《清风亭》原是清代花部乱弹作品。花部乱弹是一种古老的汉族戏曲剧种,乾隆年间除昆腔以外的地方戏皆被称为“花部”或“乱弹”。它在民间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浓厚的乡村泥土的芳香与生命的激情。三“清风亭”也有“盼子”之意。这样看来,殷实选择在此约会谈此事,三者意思均沾。其实,汤雄追殷实,殷实爱汤雄,二者纯是年轻人在大学时代从內心自然发出的一种欲望和恋情,不带任何杂念和色彩。可随着他们的恋情进展,双方都把此事告之了家庭主事的父亲。从此,时代的痕迹就悄无声息地、重重地烙在了他们的身上。当汤雄的父亲汤就来知道此事后,心中竟像是地下河里偷偷地掀起了一阵波澜。这是他做梦都梦不到的,如果说他出狱后生活是死一般的沉寂和无望,那么这消息不亚于在这沉闷的地下河中扔下了一颗炸弹。但现在的汤就来不是以前的汤头了,岁暮天寒把他也打入了生活的底层。好在他有一个好儿子,好在这个儿子生活在这个好时代,自己的污迹没有让他受影响(其实按照他的思维方式这是他最担心的)。现在让他欣喜的是,自己当年没有得到的在儿子身上得到了,这自然是一代胜一代。不过他一听这事脑子里立即掠过一片乌云,不能让自己再一次影响儿子。于是,他要儿子对外不要提他这个父亲,等于没有他。再者对儿子的这桩婚事从内心来说希望早日成事,但表面上他装出特别冷静,不让儿子对他有任何察觉。那是他担心儿子不懂事,无形中会把他身上的信息传递到女方身上,那会鸡飞蛋打,得不偿失。他只说了两个字——支持。于是,他对殷实的追求更大胆更使劲更速度了。现在,木已成舟,他还说什么呢?仔细一想,殷实说的很有道理,复杂的事简单地办,简单的事认真去办。他相信父亲对他肯定也是支持的。他没有想到的是,殷实的一切决定了包括结婚生子所有事都是瞒着她父母的。
很快,殷实与汤雄出去了一趟旅行,回来就叫旅行结婚。殷实的肚子也日渐大了,不久,她剖腹产生下了一个男孩,起名为汤殷浩然。
殷实很久没来了,这让殷仲龙失去了一种精神的平衡。
一般来说,一个人在生活的每一个阶段或是说每一个时期都是有一种东西在支撑着的,它会使人产生动力,也会产生生产力,那就是精神。人是需要一种精神的。应该说殷仲龙在他那坎坷的历程中所经历的种种折磨和打击都没有把他压垮,相反更加磨练了他的意志和耐力。他忍受了对人格的凌辱和最基本的人权横遭最粗暴的践踏,少有人能始终做到像他那样明明悲痛欲绝、愤世嫉俗,却不得不佯装出“划清界限”的镇静冷漠。他那样可以维护住做人的尊严,可以从内心去质疑、去反思。“人要像那钟,一直朝前走”,这是父亲曾经给他说过的话。记得小时候有人故意笑话他、捉弄他,他把这事告诉父亲时,父亲毫无表情地说,人要像那钟,一直朝前走。什么意思当时他也没弄懂,只有照着父亲的话去做。时间一长,他渐渐知道了,钟是不会倒着走的,“一直朝前走”是永恒的真谛。只有朝前走才是出路,只有朝前走才能看清后面的东西,只有朝前走才能摆脱痛苦的纠缠。他慢慢地养成了这种习惯,习惯久了就成了他行动的一种力量,一种精神。
自从殷实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以来,可以说支撑他的精神力量很大一部分来自她。本来就没有家的概念的他,上苍竟然给了他一个女儿,这在殷仲龙的人生道上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都说,渐老去的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和时候,尤其是在农村,那种没有后代的老人会感到格外的孤独。这种味道他有过,可后面他用忙碌抵消了这种情绪。殷实出现后,一切应刃而解应验了那句上帝如给你关上一扇门,必然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谁知,这扇窗的打开,竟让人投进了一把匕首,直刺殷仲龙的心窝。时代翻开了新的一页,改革开放初始之风渐渐在各地扬起,可处在这开放初始的年轻人那股子激进的思潮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这就是代沟,这就是时代的差距。殷仲龙真反思不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想到的是时代改革怒卷的浪潮让后人淹没了这道鸿沟。他还能说什么呢?如不是这时代的改革潮,也许他永远是地主的孝子贤孙。人都是有灵魂养育着的,当你灵魂深处的伤疤让自己人反戳一刀时,从这伤口流出来的血能还是红的吗?他还能愈合吗?人心中的精神支柱一旦倒塌,那等于抽去了这个人的脊梁骨。由此而影响的不仅是他的身体,包括工作、事业的发展等等等等。
殷仲龙随时代而落,随时代而起。他的起起伏伏在一根筋眼里就像是坐过山车,没有点心里素质的人很难扛得住。他在他的眼里、在殷家村,可以说算是一条好汉。熬过了寒冬的山花必将灿烂地绽放,懂得了生活的真谛必将把日子过成诗、过成画。对殷仲龙了然于胸的他,最近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殷仲龙不能垮,他的事业也不能垮。他在用他的智慧和力量建设家乡,建设新农村。
殷家需要他,殷家村也需要他。杨家需要他,杨家村也需要他。
杨家村的百姓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庙会,要知道庙会就是吃喝玩乐、就是做生意、做买卖,那他们也许早就去尝试了。现在,利用鸡翅庵的庙会,男女老少都学会了做生意,学会了推销自己家的东西。他们都说,庙会好,庙会有菩萨保佑。今年的庙会,由杨家村的文化人杨一帆打出了一句广告语:看千年文化在母神洞,吃人间圣食在鸡公山。有人问,什么叫圣食?她说,好吃的,上天赐予的。比如殷家的绿色食品,鸡、鸭、鹅、猪都是土的不能再土,从泥巴堆里拱出来的。以前只有皇上能吃到,你说这是不是圣食?听她这么一说,大家都眼睛一亮,可有人说,咱这不是给殷家做广告吗!殷家?是殷家。杨一帆说,没有殷家人在首次庙会上来帮助我们,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庙会。你们还不知道吧,在首次庙会上,殷家人除了自己过河来捧场,而且那天来的商客和演出的人,百分之八十是他们暗地里花钱给我们请来的。
这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在杨家人的心里炸开了,而且久久不得平息下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听了这话以后,有人就提出说,那咱们杨家村所有人都卖他们殷家的绿色产品。这话倒是提醒了杨一帆,一商量,决定利用庙会来专门开办一个“鸡公山鸡鸭节”。
这消息一传出去,倒引起了有关媒体和商家的关注和推波助澜。让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也没有经验的杨一帆有些忙手忙脚、不知所措了。她立即让杨来去殷家找一根筋,因为做“鸡鸭节”关键还是殷仲龙这边没联系落实好。她不好直接去找他,只有通过一根筋。哪知一根筋把这事同殷仲龙一说,他竟然没说一个“好”字。而且冒出了一句“她来给我做‘鸡鸭节’”?
有什么不好吗?一根筋问。
我的产品,要一个外村的女人来给我做什么“鸡鸭节”,别人听了会怎么想?殷仲龙说,要做也是我自己来做。
一根筋明白了,殷仲龙这是大男子主义,有大男人的思想,要面子。他看了看他,想想一笑,说,我觉得很好,什么叫“外村的女人”?男女都一样,不要看不起外村的女人喽!
我、我不是看不起,这样一做,是人家看不起我们。殷仲龙说。
人家正是看得上你才这样做的,你说是不?一根筋说,这个什么“鸡鸭节”从来就没有听说过,我只晓得端午节、中秋节,哪听过什么“鸡鸭节”?这个主意也只有她才想得出来,我看咱们给她一批货,签个合同,好坏也宣传、推销了咱们的产品。再说你近来身体也不怎么好,何不就让她们去做?
让她们去做……听着这话殷仲龙久久地望着一根筋,笑着说,什么意思,你不是“里通外国”了吧?
“里通外国”有什么不好,鸡翅山首届庙会你不是出钱又出力、全力以赴了吗?
出钱出力都可以,那是互相帮助,共同发展。殷仲龙说,你这是什么,你这是把自己卖了、卖给别人了,性质不一样。说着还用手点了点他的头,你呀,是个危险人物,思想有问题,看来这个家不能交给你。
你交给我我也接不住。一根筋一笑,伸出一只手的巴掌说,你看我这手,不聚财的,是个漏巴掌!
漏巴掌……听一根筋这样一说,殷仲龙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看了看,说,哈哈,我也是个漏巴掌,不聚财的、不聚财的!怪不得……
所以说呀!我要给你找个又可靠又聚财的……
你……殷仲龙这才听出了一根筋说这话的意思,可他一想,不对呀,他与杨一帆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要么就是在诈他。他想想摇了摇头,疑惑地故意在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一根筋傻呵呵地笑道,就是想做点好事!
你呀!殷仲龙又用手点了点他,心术不正,办不成好事。
先不说这些,你就说,给她一批货,这合同签不签?
听你的,姿态高一点,签就签!
太阳还没下山,一根筋家里就在忙碌着。杀鸡的杀鸡,杀鸭的杀鸭,择菜的择菜,烧火的烧火,加上刚从竹竿上取下来的腊鱼腊肉。嗬,整个一灶屋上上下下热气腾腾。这是要请贵客呀,乡下请客吃饭,一般来说能上这些大菜,那这一桌酒席就很隆重和丰盛了。
殷仲龙被一根筋请到他家时,一见那场面他就愣住了。特别是堂屋正中墙上用红纸写的那四个大字“签约仪式”,让他既突兀又莫名其妙,他问,你这是搞什么名堂?
一根筋却一本正经地说,哪有什么名堂,不是写了吗,签约。把人家请过来签约,总得有个样子吧!你家又没有人做,只有上我们家。再说,边吃饭边签约,现在城里人做生意都不是在酒桌上签合同的。酒桌子上面,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包括很多难题。
殷仲龙听了一笑,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嘛!可咱这又不是大的什么企业,一点小小生意,还这么兴师动众的,有那个必要吗?
有,我说有就有,而且是肯定有。一根筋诡笑道,隆重些,显得我们重视。再说我这些可都是跟着你跑生意走市场学来的,不然我一个种田的哪晓得这些!
这时的殷仲龙似乎从一根筋的诡笑中察觉出了一点什么,他那琢磨的眼神里也诡谲地盯着他望了许久,便在那酒席桌子的上座方坐了下来。
哎哎哎……殷仲龙屁股刚坐下,一根筋又边喊边把他拖了起来,对不起,今天这个上座不是你坐的。
不是我……殷仲龙又傻傻地望着他,笑了一下说,对对对,不是我,今天是你做东请客,应该是你坐上。
我也坐不了上……一根筋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了叫喊声,一根筋,有人找!只见一根筋对着殷仲龙说,坐上座的人来了!说完他就朝门外走去,不一会,屋外传来了他的声音,杨小龙,你还真找到了我的家!屋里请、屋里请!
见杨家村杨一帆的儿子杨小龙背了个书包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殷仲龙还真有些吃惊。正疑惑时,倒是杨小龙先喊了一句,殷叔叔好!
好、好。有些尴尬的殷仲龙连连点头后又伸头朝门外望去,他的潜意识里杨小龙绝对不是一个人来的。可看了许久,门外没有出现第二个人。他也不好再问什么了,只见一根筋指着上方对杨小龙说,来,今天你坐这里。
我……?杨小龙虽然还是个学生,但知道那个地方不是他坐的,便说,那是殷叔叔的位置,我哪有那个资格上坐?
不,今天就是你有资格坐在这里。一根筋肯定地说,我让你坐你就坐,这是在我家,不是殷叔叔家。说完就把他拉在了那长凳子上坐了下来,紧接着就对灶屋里喊道,可以上菜了!
一听说“可以上菜了”,殷仲龙还真有点懵了,心想:难道今天弄这么多菜(在乡下就是一桌满汉全席),而是为了请一个小孩吃饭?他想笑没有笑出来,他再一次望着一根筋。一根筋似乎什么也没察觉,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是把杨小龙推为上座客,自己和殷仲龙各坐两边。吃饭时,一边给他在夹菜,一边在与他聊天。问他读书还好吗,问他妈妈还好吗,问他外公还好吗,把个殷仲龙冷落在一旁。
谁知,杨小龙人虽小,但家教好,很懂事。他一边自己在吃,也一边跟殷仲龙在聊天,打破了他一个人的寂寥和尴尬。
饭吃完后,一根筋拿出了早拟好的合同摆在了桌子上,又拿出了笔和印泥。对他们俩说,你们先看看合同,如同意就签字盖手印。
这时殷仲龙惊愕了,眼睛睁得老大,满脸皱痕凝聚成一个大大的问号。他扯着一根筋的衣服,把他拉向了一边,小声地问道,我与他签合同?
是啊!一根筋不仅在笑,而且笑着在点头,回话的声音很大。那诡秘的笑中和回话的大声中,似乎隐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神秘。
他……一个孩子,能有这个执行能力吗?殷仲龙问。
人,都是在风雨中成长起来的。你不也是吗?
殷仲龙听一根筋这样一说,就拿起了桌上的合同。抬起眼一看,那满是问号的脸上简直就是变了形。忙问,你是拿错合同了吧?
没错。一根筋说。
还说没错,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殷仲龙把合同亮在了一根筋的眼前说,这是绿色产品资产传承书。
是传承书,没错!一根筋肯定地说。
你……殷仲龙欲言又止。
此时杨小龙也对一根筋说,叔叔,是你弄错了!我怎么是绿色产品资产传承人呢?
小龙,叔叔没有弄错,你就是绿色产品资产传承人,也只有你才是!一根筋这样一说,他们俩同时都愣住了。一根筋又故意问杨小龙,你平时叫他什么?是不是叫叔叔?杨小龙点了点头。一根筋又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叫他爸爸,他就是你的亲生父亲。
啊——!?这话似一声惊雷在屋子里炸开。
这个时候,两个人都面目全非了。特别是殷仲龙,那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但眼睛里放射出的是一种异常的光,脑子里立即就弹射出与杨一帆在一起的日子。他很认真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在打量着杨小龙,尔后,他又望了望一根筋,好像在问,你在开什么玩笑,戏弄人,这会是真的吗?
一根筋明白他的意思,不仅点了点头,而且用手下意识地指了指门外。殷仲龙立即朝屋外走去,四处看了看,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见一根筋说,往河边方向……殷仲龙又朝河边方向走去,刚走上河堤,就见河边站立了一个人。
他看清了,那就是杨一帆。
他的脚步禁不住朝河边在移动、在走去,可随着他的移动,她也在移动。等他加快步子来到河边时,杨一帆已经站在了一只小船上。船已离岸,在宽阔的河面上就是一叶扁舟,朝河对面驶去……
杨一帆立在船头正在向他挥手,此时此刻的殷仲龙猛地一腔热血直往上涌,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直往下淌。他也挥起了手,扬了扬,纵有千言万语也堵在了他的喉咙口。他对着这崾河、对着这鸡公山、对着那远去的船、对着河对岸杨家村跪了下来……
在鸡公山这块世代沿袭的黄土地上,一代又一代靠土地生存的世居种田人,对儿子的需求是必不可少的。一个家庭如没有了儿子接代,似乎这个家族都断了香火、没有了子嗣的延续。
殷仲龙,这个自从生下来一直就认为自己是被上帝遗忘了的人、被社会抛弃了的人、一个多余的人,竟然一次次柳暗花明,一次次峰回路转,一次次绝处逢生。他仰望着那博大精深的、无边无际的苍天,似乎领悟到了在这蓝天白云之下,乌云总是会有的,但乌云终究不能长时间地笼罩着大地。有的人总是低估了阳光的穿透力量,阳光一旦被乌云遮掩着,她总是有着一种强韧而又持久的迸发力去冲击、去穿云破雾,去显现自己的光芒。人,何尝又不是如此。从你呱呱落地的那一刻起,家境虽然定型了你的当下,左右着你的前程。但路漫漫就在脚下,很长很长。路上虽有荆棘塞途,也有平坦通道。只有勇往直前,才能穿过那坎坎坷坷成大道。
殷仲龙又仰望着河对面的杨家村,从他知事、懂事的时间开始,他才知道殷家村和杨家村的矛盾,其实由来已久。从历史的渊源来说,那就是自古以来先人把自然界的“阴、阳”不和影射为生活中的“殷、杨”不和。于是这种认知就在人们的脑子里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思维习惯。习惯有了,那就有了白猫黑狗的传说。有时,两村紧张的关系也是该传说最初传承的主要动力。时过境迁,白猫黑狗传说已经成为一种村落记忆,为两村所共享,通过不断的讲述,与村民记忆互相支撑,又反过来对敌对的村际关系加以强化,最终两村形成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反过来,相邻村落因资源的竞争而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如冲突经常发生,则严重影响各自的生产生活,这也是两村村民不愿看到的局面。因此,倒不如采取一种主动规避的方式,即村与村不接触,人与人不来往,这是一种在外人看来很难理解的和睦相处的另类生存智慧。两村互不来往、主动规避的现实需求,是白猫黑狗传说在后世得以口耳相承的主要动力。两村恩怨因村庙而起,两村老人在不同的场合多次强调,村际关系不好主要是因为“村运不合”,而“村运不合”的宿命借助于村庙的几次改建成为现实。或者说,两村为改善自己的生存状况,以村庙为工具展开了长期的“隔空斗法”。
于是,殷仲龙落难在杨家村时,就利用了这一现象对殷家村进行了一次诅咒式的“报复”。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诅咒、这传说,不知是巧合还是神现了,还真的是灵验了。这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和关注这历史上的殷(阴)、杨(阳)村的对立现象。从农场回到殷家后,与鸡翅庵、杨家村一连串的纠葛使他意识到“殷、杨”两个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他一连串动作主动向杨家村示好。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天意竟是如此的浑然一体。改革开放的大好趋势必将在农村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刮起一阵巨风,“殷、杨”两村的对立必将走向合作、走向共同致富的康庄大道。
殷仲龙是幸运的,每个人在他的生活经历中都有不同的面对,不同的坎坷,不同的困境。可相同的这些都是风雨,都是过程,都是积累。就是因为有这些不同,才有不同的觉悟,不同的收获,不同的喜悦。他还能说什么呢?他虽然因病失去了童年,但他储藏了乐趣;他虽然历经磨难,但他获得了智慧和成功;他虽然失去了婚姻,却获得了人间大爱,意外地收获了一双儿女。
翌日。
殷仲龙带着杨小龙爬上了鸡公山的报晓峰,在他爹的坟墓前敬了三炷香,磕了三个响头,拜了三拜。他说,爹,孩儿仲龙不孝,今天带着您的孙儿来看您了!我们一定牢记您说过话,要勤劳,要勤俭。《左传·宣公十二年》中有云:“民生在勤,勤则不匮。”接着他对杨小龙说,勤是我们殷家的传家宝,这个勤不是一阵子,而是一辈子。一勤天下无难事,一懒世间万事休。勤是一个人的根本,更是一个人行走于世的靠山。是哦,在殷仲龙几十年的社会行走和闯荡中,是一个“勤”字养活了他。人,勤劳耕作,才不缺衣少食;勤奋努力,方能补先天不足;勤思多行,才能抓住良机。所谓“天道酬勤”,只有踏实努力了,上天才不会有所亏待。而且他真正觉悟到的,是天下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吃苦,才是安身立命的法门。蚌历千般磋磨,才孕育珍珠;松经风吹雨打,才傲立峰顶。人生没有白吃的苦,更没有白走的路。每一份苦,每一处伤,都会成为日后的果实。他希望从此靠自己的双手能使殷家富裕起来,能使“殷、杨”两村富裕起来到。
“噢噢噢”,忽地,一声公鸡的啼鸣响起。杨小龙四处看了看,不知这鸡叫声从何处传来。
殷仲龙解释说,这个地方叫报晓峰,报晓就是公鸡打鸣。报晓峰,就是公鸡打鸣的地方。你看那块石头像不像只公鸡?
杨小龙走过去一看,哇,还真像!那它怎么这个时候叫呢?不是天亮才鸡叫吗!
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声音。殷仲龙说,你一根筋叔叔半夜听过这报晓峰的鸡叫。他说,只要这报晓峰的鸡一叫,那准有喜事来,明天准是一个艳阳天!
艳阳天……杨小龙说着用手指着天边的彩霞说,爸,你看那彩霞——
是啊,她象征着我们的祖国,从此蒸蒸日上,霞蔚云蒸。殷仲龙意味深长地说。
哦!就像我们书本上写的一样,山河壮丽江山锦绣,灯光璀璨繁花似锦。
孩子,让我们一道迎接美好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