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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生命从这里开始 第14章 磨练意志
作者:红雨| 字数:10649| 更新时间:2018年12月12日

朱彦夫很顺利地住进了泰安疗养所,还不到二十来天,就与疗养所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混熟了,也与在这里疗养的十几位荣军相处得不错。在泰安疗养所里,他是天字号残疾,一来到疗养所就成了疗养所的一大新闻。开始进来那天,很多护士看见他被抬进房间的模样,吓得大呼小叫,虽然事先刘所长介绍过要来一位手脚全被截肢的特残,但他们还是被看到的具体形象震惊得张大了嘴巴。

唯一没有大惊小怪的只有所长刘海了,一是他有充足的思想准备,二是他从抗日战争起见到的各式各样的惨状太多了。

刘海虽然没有过多地吃惊,但刘海一看见朱彦夫的模样却感到十分揪心。疗养所里住着的虽然大多是缺胳膊断腿的,但像朱彦夫这样只有一只眼睛而且没手没脚的一个“肉轱辘”首先让他想到了护理的难处。

疗养所里除了自己和一位专职医生是男人外,其他的都是女性,结了婚的都有小孩都有家,没结婚的都是些刚培训不久的年轻女孩子,像朱彦夫这样的人吃饭必须得人一口口地喂,解大便忒麻烦,还得帮他解裤子擦屁股端屎端尿,成了家的女人好说能做但不能二十四小时轮流守着等候,没成家的年轻女孩子白天还好说,但到了夜里就难了,因为大小便和别的事情不同,是人的身理机能,很难控制,该来的时候你阻止不了,再强大的意志力也决定不了。

头几天就是自己亲自来值几个夜班倒无所谓,关键这不是三天两早晨的事,而是朱彦夫整整一辈子的日日夜夜,因此,他提出了由组织出钱,让朱彦夫家里来人伺候的想法。

“不行不行,经我们了解,朱彦夫家里除了还有一个老娘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而且他老娘年事已高,身体太差,我们原来接到通知说朱彦夫牺牲了,几年前沂源县就给他老娘送去了烈属的牌匾,朱彦夫现在的情况他老娘还压根不知道,知道了她儿子变成这样她精神是否受得了受不了还是个问题,怎么能让她来伺候呢?所以,我们还得尊重朱彦夫本人的意思,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老娘知道。照顾好朱彦夫是我们的本职工作,在这里工作是我们的岗位,女孩子怎么啦,既然是医护,就得担起医护的责任来,这不是好意思不好意思的问题,安排谁值班谁就得值好这个班,不愿意就给我走人,我看很简单嘛!”市民政局局长不以为然。

吴善德想了想,对刘海说:“我看不行就让陈希荣担任朱彦夫的护理工作,你再找位有责任心的配合就行,陈希荣这孩子我清楚,心地善良,也能吃苦,在护理这方面还是挺有一套的。”

“这,这合适吗?”刘海有些为难,陈希荣是他要来的,说好把陈希荣当亲生孩子一般看待,如果是自己的女儿,他说什么也不会让她去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搞这种护理。

“有什么不合适?”吴善德看着刘海,非常认真地说,“她不是接受过生理方面的培训吗,她现在是一名护士,她没有享受挑三拣四工作的权利,这个话我找她谈。”

陈希荣很愉快地接受了这份工作,只是与她一同接受护理朱彦夫的芳芳有些不高兴,每次逢她当班无论是端尿还是端屎总把便盆用纸盖着,把手斜伸出去偏着头,不难看出是一副反胃恶心的样子。

“芳芳,受不了就叫俺呀,俺是农村来的,不在乎这个。”陈希荣有些同情芳芳。

“这怎么好意思,也真怪,那个姓朱的好像总跟我过不去似的,每逢我当班那臭事就多。”芳芳皱着眉头一边反复洗手一边说,“这样的破工作,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哎,你那位不是说替你另找一份工作吗?有眉目没有?”陈希荣早几天就听芳芳唠叨着她的男朋友要给她换份轻松坐办公室的工作,这两天没见芳芳挂嘴边了。

“屁,瞧他那德性,尽会吹牛。”芳芳洗净了手,嘴里唠叨着走开了。

见芳芳走进了朱彦夫的房间,陈希荣又接着洗抹水池。这个时候应该是她休息的,可她闲不住,见洗手的池子脏了,就找来抹布搓洗起来,这本是清洁工的事情,但她不管,只要是看到有不顺眼的地方就忍不住手痒痒。她不习惯无所事事,她觉得在这里上班几乎跟玩没有区别。她认为这个工作太轻松,上班就是给朱彦夫穿穿衣服洗洗脸,喂喂茶饭、接接粪便,或者给他洗洗身子抹抹澡,出气力的事不多,顶多就是把朱彦夫背下床放到太师椅上,或把他背到院子里吸吸新鲜空气,帮他点个烟火什么的,这朱彦夫很乖巧,就是迷着那本叫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书,比起在姑姑家那两个孩子来不知要省心多少倍。陈希荣想不明白,就这样轻松的工作芳芳怎么还嫌累嫌脏,整天的不愉快,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芳芳尽管不太喜欢这份工作,但当着朱彦夫的面还是强装笑脸,没有把任何讨厌写在脸上,说起话来也极尽温柔,完全符合所里对一个护理的职业要求。

“朱大哥,是不是上床躺着休息会儿,你已经坐很长时间了。”

“没事没事,我这里没有什么,该忙什么你就忙去吧,我现在精神很好。”

朱彦夫坐在太师椅上,一块木板架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这是陈希荣为他想的主意,他可以很舒服地坐在椅子上看书。

说是舒服,只是相对他的身体状况而言,他把书放在木板上,用两截手臂抵在翻开的书页上,然后很仔细地一行一行阅读着书里的文字。这是他有生以来看的第一部文学小说,他看得很投入也很认真,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字,每看一段,他都会停下来仔细地想想,领会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当初在文化速成班里成绩很不错,也能认识一些字,但毕竟有四五年时间没有机会好好温习巩固了。

尽管在朝鲜战场上一班长王金山对他也帮助了一些,但过去认识的字残存在记忆里的大多是缺胳膊断腿的,只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模模糊糊的,开始看这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几乎有一半字都已经陌生,通过芳芳的指点,他的进度才越来越快,有些字芳芳也吃不准,见他那认真的样子也不敢模棱两可地糊弄他,只好抄在纸上又去向别人请教。因此,芳芳在他看书时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守候着,如果外出也是匆匆而归,从不敢在外面逗留太长的时间。

“好的,朱大哥,有事你叫我。”今天见朱彦夫主动叫她离开,心里喜得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白鼠,嘴里应着,双腿就迈向了门外。

朱彦夫的记忆力较强,一些问过的字在他的大脑里很快就有了印象,前面读书都是依靠护理帮他翻书,现在他想试着自己翻阅,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翻书的那种艰难和尴尬,是有意把芳芳支走的。这页内容终于看完了,他用右胳膊压着书的右半部,然后用左边的断臂推动书的左半部,可是推来推去,不是一次推起好几页,就是肉头的截面在书上干滑,根本无法掀起那薄薄的一页纸来。他不敢松开右臂,担心一松手臂书本就会合上,再想用两只无用的残臂打开书本并找到现在的页码,如果不要人帮忙就成了绝望的梦想,他感到双臂累得酸疼,一种力不从心的无可奈何让他大气直喘。忽然,他想到了自己的嘴,就勾下脑袋用双唇覆在书角上,两唇轻轻一和,很轻松地将书纸夹在唇间,再拧着脖子配合双臂,终于将页面翻了过来。就在他大喜之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到翻书上,竟然将戴在眼睛上的眼镜给掉在了地上,没有眼镜,翻开的书也无法看清,气得他挥起双臂直打自己的头,这一打不要紧,臂下的书就完全合上了。

“朱大哥,你怎么啦?”很轻微的响动还是把在门外舒展腰肢的芳芳惊动了,“怎么把眼镜给扔了?你不要发火啊!”

朱彦夫不想暴露自己的野心:“没啥,不小心弄掉的。”

“都怪我不好,你一定很累了,上床休息吧。”芳芳捡起眼镜给朱彦夫戴好,见朱彦夫面前的书已经合上,以为他需要休息了,就顺手拿下了搭在椅子上的木板。

“谁让你拿走的?我说了让你收走吗?”朱彦夫突然提高了声调,说话的口气听起来与往日大不相同。

“我以为你要休息了。”芳芳尽量压抑着委屈解释,“你也没说还要看的呀。”

“对不起,我说话言重了。”朱彦夫猛然意识到刚才的激动,练习翻书正在劲头上,很不愿意受到外界的打扰,“我现在想一个人静静,谁也不想见,请你拉上门出去,有事我会叫你的。”

芳芳听了这话,以为是朱彦夫在讨厌她的多事,她本来就有点厌烦,也就不再说什么,重重地甩上门走了出去,眼里却涌出一股委屈的泪。

朱彦夫没有在意芳芳的神情,他已失去了继续看书的兴致,只是陶醉在自我瞬间的成功喜悦里。他开始试着用自己刚才的方法打开书本,一边摸索一边在心里掌握着技巧,成功了,又成功了,他高兴得像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新大陆,乐得裂开了嘴直笑:就这样,一样一样地来,我要学会自己吃饭,学会自己穿衣,学会自己料理自己的生活!正在朱彦夫暗自庆幸时,房门被猛地推开了,芳芳、刘海、陈希荣鱼贯而入。

“出了什么事?”朱彦夫吓了一跳,他看见芳芳一把鼻涕一把泪,“芳芳,谁欺负你了?”

“别装模作样,当着所长的面你说清楚,是我哪一点没有伺候好你,你就这样给我嘴脸看,还把我赶出去?”芳芳甩着鼻涕开起了机关枪,“你是英雄,你了不起,我是伺候不了你了……”

朱彦夫被这阵机关枪打得晕头转向,分不清南北:“芳芳,你这是哪跟哪呀?”

芳芳还想证明什么,被刘海阻止了:“芳芳,不许用这种态度跟朱彦夫同志说话!朱彦夫同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就直说,如果是我们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指出来,我们一定改正。”

“刘所长,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对芳芳、对小陈心存感激,绝对没有任何意见。”朱彦夫激动地挥动着双臂,“在我的心里,一直把芳芳当作我的老师,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看这本小说,如果没有芳芳,我根本就没有能力阅读这篇小说,对她我真的是没有任何意见,这,这……”

刘海见朱彦夫说不出什么名堂,挥手对芳芳和陈希荣说:“你们俩先出去!”他见俩人离开后,便轻轻地关上门,“朱彦夫同志,你我都是军人,有什么话也别藏着掖着,就算是我们之间的一次交流吧。”

朱彦夫纳闷了,本想悄悄地锻炼一下自己的独立能力,没想到反招惹出来一场是非,女儿的心思真叫人难以摸透,看来,要想改变一个习惯,还真有点那么不遂众意。

听了朱彦夫的前前后后,刘海终于明白,原来芳芳和陈希荣习惯了伺候对方的点点滴滴,今天朱彦夫的举动让她们误解了。刘海被朱彦夫自强不息的生活能力感染了,他高兴地表示支持朱彦夫的想法,他还真切地表示,如果朱彦夫把这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看完以后,他会再送朱彦夫一套《毛泽东选集》,让他学到更多更实用的理论知识。

所长刘海的解释是多余的,芳芳在朱彦夫一脸的茫然时就知道了自己的误会。但她嘴里还是表示,她确实不想再持续这份工作了,理由很简单,她的胃脏受不了,近来每逢吃饭就怕想到那恶心的便盆,可偏偏一吃饭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因此一直想作呕,再这样下去她会疯的,她已忍受到了极限。

“希荣,我们犯不着干这份下贱的工作,干脆,咱俩一起找所长,都不干了。”

“芳芳,朱大哥被美国鬼子伤成了那样,俺想,俺想俺们不能抛下他不管。”陈希荣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拒绝芳芳的教唆,“他人都成了那样还能坚持学习,还要坚持锻炼,俺觉得俺没有理由不照顾他,他对俺们确实没有意见,真的。”

“你难道不想嫁人了?早晚都得离开他的,怎么没有理由?”

“嫁人是嫁人,这是俺的工作,要找所长你去,俺不去。”陈希荣不敢正视芳芳的眼睛,轻轻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芳芳一扭头推开了刘所长的门,她说了些什么,陈希荣不知道,但陈希荣一直留意着刘所长的门,她站在朱彦夫的门外,看见芳芳个把小时才从里面出来,低着头,身上的白大褂也脱了,连看也没有向她这边看一眼,就直直钻进了陈希荣的寝室。陈希荣很想过去问问谈话的结果,又怕芳芳怪她多事,就只好忍在心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芳芳比她还晚来这里两天,芳芳的家就在疗养院后面,在这里没有她的寝室,芳芳不想回家的时候就把陈希荣的寝室当作自己的寝室,或看看书或睡睡觉,因为她与芳芳是同年出生的,一开始工作又分到了一起,所以也就不分什么彼此了。在芳芳面前,陈希荣说话做事向来十分小心,在她眼里,芳芳是城里人,有文化,见识又广,除了她的身个比芳芳高以外,她觉得什么都比芳芳少。

陈希荣和芳芳都听朱彦夫说起过抗美援朝的经历,两人对朱彦夫的认识各有不同。芳芳是文化人,她认为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当兵就得打仗,打仗就会有牺牲、就会受伤,这种英雄是一种特定环境中产生出来的,很正常,如果没有战争,他朱彦夫还不是普普通通的村夫一个。陈希荣不这样认为,她觉得朱彦夫是真正的英雄,她认为敢把自己的生命交给国家的事业,就是一种了不起的牺牲,在她的眼里,朱彦夫那只有洞的眼睛和没有手脚的身体,她从未感到那是一种丑陋,而是一种英雄的标志。她也从不觉得帮朱彦夫解大小便怎么恶心,她反倒觉得朱彦夫有意不想吃饭是一种错误的意识,她劝说朱彦夫不要因为不方便而跟自己过不去,要朱彦夫不要顾忌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这样下去既对不起自己的生命,也对不起上级领导的关怀。因此,她觉得这样的工作很高尚,与芳芳的想法总拧不到一块。

就在陈希荣想着芳芳与所长谈话的内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时,所长刘海来了,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刘海以一个长者的身份教导陈希荣,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有自己的主心骨,要用自己的大脑想问题,要干一行爱一行,不要像芳芳那样这山望着那山高,外面的世界不一定都是想象的那样精彩。

“芳芳找我摊牌,她不想干这份工作,想让我放她离开这里,听她的口气,好像你对这个工作也有想法,是不是这样?”刘海见陈希荣一直不说话,索性不再拐弯抹角,单刀直入地说。

“没,没有啊,俺觉得这工作很好,就是有一点太轻松,闲得人闷得慌。”陈希荣坐在刘海对面,双手不安地交错着,她觉得刘所长话里有话,是不是芳芳向刘所长说了些什么。

“什么?你还嫌工作轻松了?”陈希荣的话让刘海感到惊讶,他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是的,刘叔叔,俺长这么大还没有这么清闲过,有些不习惯。”

“唉,到底是人跟人不能比,人家芳芳牢骚满腹,埋怨这工作太脏太累,与你恰恰相反,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刘海的担心被一种坦诚的工作情感所替代,“眼下人手有些紧张,如果让你一个人料理朱彦夫的生活,你觉得有什么困难吗?”

“不行,不行,俺不行。”陈希荣一听让她独自护理朱彦夫,急得直摇双手。

刚刚感到宽慰的刘海被眼前这个矛盾的陈希荣搞糊涂了:“怎么不行?”

“俺不识字,朱大哥喜欢读书,芳芳能帮朱大哥的忙,俺可没有这个本事。”

“噢,原来是为这,这好办,我这里给朱彦夫找了一位老师,有不会的字有他老师来解决,你不用担心。”刘海笑起来。

“老师?还给请了老师,谁呀?”

“字典。”

“字典?字典是谁?是俺们疗养所的吗?”陈希荣睁大了眼睛,疗养所里的所有工作人员她都能叫上名字,她的大脑里对那个叫“字典”的感到非常陌生。

“对,是字典。”刘海拉开抽屉取出一本书,“这就是字典,朱彦夫现在学会了用嘴翻书,这个东西对他有用了,今天上午我与朱彦夫谈过,他学过运用字典。一般的字在这上面都能查到,他这个人挺有个性,就是能干的事情就坚决自己干,在这方面不会为难你的。”

陈希荣觉得不可思议,同样是书,为什么这本书能给那本书当老师,她觉得书本是个很神秘的东西,只是心里感到好奇,嘴里也就没多说什么:“行,这就没问题了。刘叔叔,芳芳可能五脏适应不了,你还是替她换份她认为干净的工作吧。”

刘海摇摇头:“芳芳生在城市里,也许是从小娇惯的,在这里找不到她想要的工作,我已经同意她离开疗养所,晚上去和她父母打声招呼,她的关系就可以从这里转出去了。我们疗养所里容不下这样娇惯的小姐。”

“其实,芳芳对工作还是蛮认真的。”陈希荣忽然间对芳芳产生了一种惜别之情。

刘海没有接着陈希荣的话说下去,他瞧不起芳芳这样的干净姑娘,只是因为他与她父母认识,疗养所又和芳芳的家连在一起,接受芳芳到疗养所完全是一种抹不下面子的无奈,人各有志,鸟各有意,他不想强人所难,更不想手下是些难文作武的人。

他找陈希荣谈话的目的,就是探听陈希荣是不是也和芳芳一样讨厌这里的工作,如果陈希荣和芳芳一样,他就决定打电话给吴善德,要老首长也把陈希荣领回去。

他不想他这个疗养所是一所不能干事的凑合单位,他要对得起那些革命功臣,要让这批为国家流血致残的荣军们有一个满意的生活环境。他现在对陈希荣放心了,把她放在朱彦夫身边是不用担心的。

对朱彦夫,刘海有着特别的感情,他是军人,他懂得军人的情怀,自从了解了朱彦夫在二五〇高地的实情后,他就对朱彦夫格外敬重,他佩服朱彦夫是条汉子,能在那样恶劣的环境下坚持到最后一人,他从心底认为朱彦夫就是一个特级英雄,朱彦夫的确配得起英雄勋章,他甚至认为朱彦夫没有享受这种称号是对朱彦夫的不公。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所长,关于给朱彦夫一个什么英雄的评价他没有权利说三道四,那是军党委的事,他管不了,也无法去管,他能做的就是能让这样的英雄在这里享受国家给他的所有待遇,让他在这里体会党和人民赋予他的温暖,让他在这里走完自己全部的生命,让他在另一个世界见到他那些英雄的战友时,能带去祖国对他们的真诚问候和一种价值肯定。

朱彦夫热衷于读书学习,刘海认为这是朱彦夫精神生活的支柱,也是打发伤残人生的最好途径。他认为朱彦夫的身体现状决定着朱彦夫这一生只能就这么活着直到生命的终结,如果说学习能给社会带来什么财富的话,那就是他的爱国主义思想和献身国际主义的精神,是否能影响更多的心灵。所以,他得知朱彦夫想要依靠目前的身体状况改善自己的学习环境时,内心震动很大,他建议陈希荣尽量放开手脚让朱彦夫自己去折腾,只要他乐意,只要他不做危及性命的举动,就鼓励他配合他,不管怎么折腾都行。因为只有这样,他朱彦夫才会觉得自己活得有意义,才会一直走在具有目标的人生旅途上。

刘海的理解给了朱彦夫很大的空间,同时也打消了朱彦夫背着护理练习的紧张心理。朱彦夫有事做了,他看书,查字典,很累很艰辛,但他的心里感到很充实很满足。为了一步步实现自力更生的计划,他从翻书的经验里总结自己的动作要领,又开始琢磨如何学会自己给自己点烟了。他把火柴盒夹在两个膝盖间,用手臂和嘴打开火柴盒,借唇舌取出火柴梗,用牙咬着递给两只断臂,然后双臂紧紧夹住火柴梗前后挥动双臂,再让火柴与磷面摩擦,这样做很费气力,但效果不错。为了节省火柴,他让陈希荣找来一些近似于火柴梗的木棍进行练习。有道是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经过反复操练,几天下来,他又获得了成功。现在他只要一两下,就能“嗤”的一声燃着火柴,看到亲手点燃的火柴,他不知有多么兴奋,他笑了,像个才学会笑的孩子,是那么天真,那么单纯。

站在旁边的陈希荣看着朱彦夫的得意,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既为他的那种成功感到欣慰,又为他那种艰难感到心酸。

朱彦夫期盼已久的假肢寄到了泰安疗养所,看着近乎于正常人肤色的人工手脚,朱彦夫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下好了,终于能下地走自己的路了。在他的想象中,这双假脚应该比真脚更能适应环境,冬天不惧寒冷,夏天不惧炎热,也不会像真脚那样行路太长会打泡受伤,只要有力气迈动双腿,就可以走遍天下,不用担心脚下的石刀割破脚掌,这才是一双真正的铁脚板。不过为什么假腿之上又是皮带又是环扣卡子的?这假腿该怎样装在两条断腿之上?他不知道,恨不得立即把腿伸进去撒腿就跑起来。

陈希荣像朱彦夫一样高兴,像朱彦夫一样焦急好奇,所长刘海把假腿交给她,她就像长了翅膀似的抱着盒子跑过来向朱彦夫道喜展示,但这假腿该怎样装到腿之上,她确实不知道。

刘海亲自为朱彦夫装假肢来了,他拿来了衬布、腿套、绑带及假腿的全套配件,一边操作一边对身边的陈希荣讲解:“先包好垫布,就这样,缠实,再用绑带绕缠,记住,要缠紧不要起堆,也不要偏离。如果没有缠好后面就无法装腿,这很重要,千万记住不能松,松了容易起皱,就这样,好。现在把假腿套上,看到没有,如果前面没有扎好,这腿就无法套上,那就等于前功尽弃,朱彦夫,你咬紧牙,挺住,使劲,对,这样才算装牢实了,现在可以把皮带环拉上,从这里穿进来,扣住,看看,这腿装得就牢靠了。”仅仅几分钟,刘海就把一条腿装起来了,他直起身往后一退,向陈希荣挥挥手,“好,下面你装另一条腿,来,试试。”

陈希荣有些紧张,她在刘海的监督鼓励下开始试装另一条假腿。七米多长的绑带在她手里很快扎缠完毕,下面要套装假腿了,她拿着七八斤重的假腿,像提着很重的物体,无论怎么使劲都套不进去,急得她满脸是汗。

朱彦夫痛得直哆嗦,嘴上还是装出没事一样:“小陈,别紧张,你只管使劲就是,我受得了。”

刘海看着陈希荣脸上汗珠直冒,他不想伸手,想让陈希荣自己摸索掌握要领,慈善地笑着说:“把腿抬平,再使点劲,对,用力向前推。”

陈希荣暗吸了一口气,照着刘海说的继续操作,推了好几下,假腿是轻松地套上了,可假腿把绑带给弄散了,陈希荣紧张得埋怨自己:“刘叔叔,俺真没用。”

“别急,第一次嘛,哪有那么顺当的。”刘海仔细地分析着原因,“主要是绑带缠松了,解开,重来。”

陈希荣这次分外小心,像绣花一样注意着每个过程,终于不费多大气力把假腿套上了,她的心情有些激动,最后扣挂皮带环时竟然双手发起抖来,因为她知道,只要这一扣成功,就意味着朱彦夫从此站起来了。她要看着这个奇迹在眼前变为现实。

朱彦夫此时比任何时候都感到兴奋,他迫不及待地准备将双脚放到地上,恨不得立马站起来,四年多了,只有在梦中才有的期盼终于要化作现实了:“我从此要站起来了,我又能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自己的人生了!”

刘海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捉住朱彦夫的双腿:“错了,错了,等等!”

原来是陈希荣只顾着套腿,竟然把脚装反了,两只脚一只向前,一只向后,看起来很滑稽,陈希荣哭了:“唉,俺咋这么笨啊!”

朱彦夫见陈希荣如此在意,笑了起来:“小陈不笨,你是让我进退自如,前后兼顾啊!刘所长应该表扬小陈才对,是不是所长?”

刘海也笑了:“是应该表扬,要是她能在你后脑勺上再装上眼睛,我就为她申请特功。”说话间,刘海已经重新装好了腿脚,“来,起来,慢一点,试着往起站。”

朱彦夫神气十足地扶着太师椅站了起来,他想迈开大步展现久别的昔日风采,可是他一站起来,还未来得及抬步,就惊叫一声趴倒在地上:“天呀,疼死我了。”

看见朱彦夫疼得龇牙咧嘴,刘海和陈希荣慌忙把他架起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朱彦夫告诉他们,他感到他的腿骨像刺一样戳扎心脏,他坐在太师椅上大气直喘,这双脚原来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原本充满渴望的想象像遭受风霜袭击一般,让他沮丧到了极点。朱彦夫平伸着两条腿,努力着想把双脚收回,可腿竟然打不过弯来。残酷的现实压垮了美好的想象,朱彦夫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失望和痛苦掩盖了他的欢乐。

陈希荣惊恐地看看朱彦夫又看看所长刘海,身子不停地抖动着,她很失望,想劝劝朱彦夫,但一时竟不知怎么说才好,只好拿了毛巾替朱彦夫拭去脸上因疼痛而冒出的汗雨。刘海似乎不太意外,他说这是一种正常现象,他解释说,几年不大活动的双腿肌肉已经僵化,需要慢慢锻炼才能恢复,至于走路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适应的那么简单,不要急于求成,都会有一个时间过程的。他提醒朱彦夫不要急躁,要保持较好的心态,每天进行适当的锻炼,要像小孩初学走路那样,一步一步慢慢渐进。他还要求陈希荣除了每天按时为朱彦夫装卸肢体外,还要坚持天天为朱彦夫做肌肉按摩,帮助肌肉恢复功能。

为了减轻体重给腿骨造成的压力,疗养所又为朱彦夫配置了两根架拐,方便他学步练习。

自从安上了假肢,久违的疼痛好像又从遥远的地方伏到了朱彦夫的躯体上,开始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咬着牙忍受着钻心疼痛,仍然坚持一步一步来回地走动。

“朱大哥,疼得受不了,你就坐下歇一会,别硬撑着,那骨头茬子可不是别的,看看,又流血化脓了。”陈希荣卸下假肢,心疼得忍不住落泪。

“没啥,只要磨出茧子来自然就好了,好妹子,你是我朱彦夫一生中见到的最善良的人,我这辈子欠你的太多太多,只有来世变牛变马才能报答你了!”朱彦夫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话。

“朱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为人民的幸福生活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能为你这样的英雄服务也是我的光荣。在我的心里,你就是天下最伟大的英雄。”

陈希荣这么说,绝不是她空喊的政治口号,也不是她虚伪的甜言蜜语。她听过朱彦夫给她讲的保尔,她觉得朱彦夫与保尔一样坚强,保尔在失明的情况下能写书,那是因为保尔有一双完整的手。如果朱彦夫能有一双完整的手,她相信朱彦夫一定能完成他的指导员在临终前对他的嘱托,一定能写出一部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好书来。她不识字,她不知道写书是怎么一回事,但从朱彦夫的嘴里她知道了写书就是写人类那些感人的故事,因为朱彦夫给她讲过很多战斗故事,这些故事都很感人,她在朱彦夫身边,成了朱彦夫的故事迷,她恨自己没有文化,如果她也能识字,也能把字典当老师,她就会把朱彦夫的故事写下来。她觉得朱彦夫是真正的了不起的汉子,她从心底里敬佩他的顽强和执着。

在陈希荣的精心护理和朱彦夫本身的不懈努力下,朱彦夫终于可以夹着双拐在疗养所的大院里来回晃悠了,他终于可以借着“铁脚”让身体走进阳光、走进自然了。朱彦夫善于动脑筋,他通过几百次的摸索终于能自己上厕所了。现在,他能双臂抱碗喝粥喝水,但离练就一套独特的进食本领还很遥远,有很多时候把脸上和身上弄得一塌糊涂丑态百出;他能摸索着自己穿衣服、穿裤子,虽然他还不能自己系皮带,但比起什么都要别人动手来已经不知要强多少倍。他也曾尝试过自己为自己装卸假肢,努力过很多次,都未能成功,垫衬布、绑绑带根本无法完成,每次折腾除了筋疲力尽之外没有任何进展,他只好放弃了,他不想把精力用在毫无进展的徒劳中,他还要利用大量的时间学习刘海给他送来的《毛泽东选集》,他被《毛泽东选集》里的很多文章吸引住了,那里面有很多道理让他振奋,让他深思,让他的头脑开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他只是从连长从指导员那里知道了一些关于毛主席的有关军事论述,看了这些理论文章后,他才对军事、对政治、对新旧社会都有了全新的认识,他也就具体弄明白了为什么毛主席是中国的大救星的问题。

朱彦夫的视野在不断地扩大,朱彦夫的路越走越宽。

《东方红》的乐曲还没有响,朱彦夫就爬起来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今天,他换上了陈希荣为他放在床头的洗得干干净净的军装,对着床头的镜子,用嘴和手臂把眼镜、帽子折腾到头上,看着镜子里的军人军容依旧,他咧嘴笑了笑,挺直了腰板,不错,镜子里的军人还是够威武的。他就这么直直地挺腰坐着,等候着陈希荣推门进来为他装脚手。昨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与国民党军队作战的战场,那场面简直就跟记忆里的那场攻击战一模一样。回味着梦境,想象着当年,他的思绪翻飞,他要把记忆深处的那场战斗讲给陈希荣听。陈希荣爱听战斗故事,他为了报答陈希荣对他的照顾,总是在寂静的夜里、在记忆的空间里寻找还没有让陈希荣听到过的有关自己的动人故事,这不是在她的面前显耀自己的过去,而是为了尽量让这个姑娘轻松一下。自从到泰安以来,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夜里总是隔几个小时要到这里来查一次房,白天就更不用说了,她为他实在是太累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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