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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生命从这里开始 第19章 不仅仅是牵挂
作者:红雨| 字数:10208| 更新时间:2018年12月17日

东里卫生院。

身穿白大褂的陈希荣站在院内的一棵榕树下发呆,她的两眼漠视前方,仿佛有无限的心事。

下个月陈希荣就要转正了,她对此并未感到兴奋。陈希荣是两个月前来这个医院上班的,她的姑父吴善德在三个月前来东里检查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这里的院长。这院长姓王,极善言辞,对县里来的领导表现出极强的敬意,吴善德也只是随便说了说陈希荣的事,没想到只隔几天,王院长就通知陈希荣来这里上班了。王院长办事效率之高,也很出乎意料,不到两个月,就为陈希荣争取了三个月后的转正指标。这一切对陈希荣来说,真可谓是前程似锦,但她却显得如此郁郁寡欢,确实有些违背常理。

陈希荣对贸然离开泰安懊悔不已,就在她乘车回沂源的路上就生出些许懊恼,觉得自己太过于小孩子气。有道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一家求走万事休,只要是名花无主,谁都有求爱和说爱的权利,至于愿意不愿意那是自己的事,犯得着闹如此之大的情绪吗?刘叔叔也只是跟自己商量,也不是强迫自己非要答应不可,怪只怪自己没有文化不明事理,还费了那么大的心思画出图来表示自己辞别的愤恨,真是丢人现眼。

特别是对朱大哥板着脸撕扯花朵的事,简直是无礼到极点,这一走真不知朱大哥心里有多难过,俺陈希荣在他心目中成了什么了?唉,咋这么不稳重呢?人家朱大哥可是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过任何出格的举动,这一切完全是自己小肚鸡肠闹的。

她当时真想喊司机停车,准备返回泰安,但一想到自己闹成那样,回去也有些难为情,索性就闭着眼睛暗自责备自己好好冷静冷静。

再说,离开沂源也差不多几个月的时间,回去看看姑姑姑父也是应该的,就权作是回家探亲而已,等心情稳定以后再回泰安向刘叔叔做个深刻检讨,向朱大哥赔个不是,如果能得到他们的原谅,就在那里安心上班好了。陈希荣不会撒谎,但她想了一路,决定还是当姑姑姑父撒一个谎,就说这次回来是因为太想他们。好在头天正好领了工资,身上有的是钱,所以在沂源下车以后,就到集市上买了些水果作为探家的礼物。

没撒过谎的陈希荣把撒谎看得过于简单,还没等她开口,姑父吴善德就当着姑姑的面大发脾气,说刘海乱弹琴,说刘海不把陈希荣当人看,说刘海把陈希荣当成了革命功臣的牺牲品,丧失伦理道德。陈希荣从没有看见姑父发过如此大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多讲,更不用说撒谎了。姑父很武断,不许陈希荣再提泰安的事,当然就更不许陈希荣回泰安了。

陈希荣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后果,她想还是自己回泰安把事情摆平。姑姑王建打消了她这个念头:那些男人都是牛,别自讨没趣了,就在家里待着吧。陈希荣品味着姑姑的话,想到芳芳的事,觉得刘海肯定不会再给她什么面子,也只好就这么听之任之了。从那以后,陈希荣又回到了从前,但她的心里好像一直有个疙瘩,做事也不那么专心,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常常莫名其妙地发呆,直到有人喊叫才会猛然惊醒。

陈希荣的变化没有逃脱姑姑王建的眼睛。王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晚上免不了常吹枕头风,一直吹到陈希荣到东里上班才算消失。

环境的改变,并不意味着心情的改变。陈希荣也想从内心深处忘掉内疚,由于工作性质大同小异,积压在心头的思绪不但没有淡化,反而更使她睹物伤情,看到拐杖就想到朱彦夫,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患者就想到朱彦夫的假脚残肢,甚至看到一把普通的木椅也使她想到朱彦夫那把太师椅。朱彦夫的影子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折磨着她的灵魂。

她也曾反复地问过自己,难道是真的喜欢上了那个浑身是伤的朱彦夫?不是的,她的内心很坦然地回答了自己。她所牵挂的是朱彦夫的生活起居,牵挂的是朱彦夫每天的生活习惯,后来是谁接替了她的工作?这个人是不是与她一样细心?朱彦夫会不会因为她的突然离开而产生一些负面情绪?这些问题她不知道答案,这些问题她无法与人交流,只能埋藏在自己的心底,一遍又一遍地悄悄翻阅,悄悄寻找着不知是对还是错的答案。这是陈希荣的第一份全职工作,对她的影响之深,确实让她难以淡化。

在来东里的第二个星期,东里来了一个吴桥杂技班,围观的人黑压压一片,身材本来就高挑的陈希荣,却还是被站在前面的一个更高男子挡住了视线,她想调换一下自己的位置,回头发现身后还有比她矮的观众伸长了脖子比她更难受,她不忍心自己挡住更多人的视线,就轻轻地要求前面的男子偏一下脑袋行个方便。前面的男子回过头,发现身后是一位动人的姑娘,被场内刺眼的汽灯火映出一幅摄人心魂的美来,为了对这一发现进行讨好,男子很谦恭地哈着腰,给后面让出了视野。陈希荣见男子善良达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边看节目边向那男子表示谢意。那男子谦恭地告诉陈希荣,他在东里政府上班,欢迎她有时间去他那里转转。结果,陈希荣还没去政府转,那男子就主动来医院了。他开始邀陈希荣逛街道、压马路,为陈希荣他很舍得花钱,这让陈希荣很感动。

一次,陈希荣与他转到一个商店,他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个小绣花布袋,到商店外人少处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钱,数数竟然有三块多。三块多钱不是小数目,可以买很多的东西,喜得他眉开眼笑。“这钱不能花,要想办法还给人家。”陈希荣说得很认真。“还给谁?反正不是偷的,别傻了。”男子也很认真,把荷包装进了自己的衣袋。这男子长得很帅,陈希荣怎么也想不通这么帅的男人,又是当干部的,心眼竟然这么坏。

男人的形象一下子在她面前变得不堪入目起来。就在陈希荣心里反感之时,听见商店里有个女人在号啕大哭,陈希荣心里一震,赶忙回头寻找男子,哪里还有人影,她跑出门来,才发现男子正大步远离而去。

败类!陈希荣的心里像吞下了一只苍蝇般恶心。第二天,男子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又来到医院,来到陈希荣身边,陈希荣忍无可忍,只从牙缝里吐出两个字:“滚开!”陈希荣见不得为了蝇头小利丧失人格的人。

可一些男人总那么或多或少地暴露出某种低俗,这些人与她心目中的朱彦夫相比,似乎总有那么一点黯然失色。也许是心理偏激的缘故,陈希荣总习惯把眼前晃动的男人与心里藏着的朱彦夫相比较,包括那些男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无形之中,她才吃惊地发现朱彦夫对她的影响竟然是如此之大,竟然成了她生活中的参照物,成为她对人审视的标尺。

吴善德是中庄人,离东里二十来里地。王建第四个孩子即将临盆分娩,为了便于让陈希荣照顾,便选择了东里医院。王院长为了特殊照顾王建,就分配陈希荣专职护理。

早上的天气有些闷热,王建和孩子直到天快亮时才安然入睡,陈希荣感到室内太闷,便来到场院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因为上班时间还早,场院里显得很清静,只有几个病人的家属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陈希荣正站在榕树下望着天空无限地遐想什么,突然被院外一阵吵闹声惊醒,回身一看,几个乡下汉子正用太师椅抬着一个病人急急地冲向门诊急救室,难道是朱彦夫来了?陈希荣心里一紧,本能地抬起双腿奔急救室而来,她不敢断定,只是那张太师椅过于眼熟。因为她身穿白大褂,她一来这些汉子们就迅速地让开道,使她能清楚地看到患者。

果然是朱彦夫!陈希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在泰安离别时的那个朱彦夫吗?只是听说他回了沂源,但她做梦也想不到朱彦夫回来竟然变成了这般样子:处在昏迷状态中的朱彦夫,没戴眼镜,紧闭着眼睛,面孔消瘦蜡黄毫无血色,身上的衣服脏不拉叽,像是从灰窝里扒出来似的……

在这些陌生面孔前,陈希荣心疼得差点叫出声来,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感情,但还是禁不住落下了泪水。

“医生,求你们快快救救他,俺们是从四十里的山里赶来的。”

“他有十几天不见了,找到他时他就人事不省了。”

陈希荣心里难过得要死,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值班医生不知从哪里跑出来,吆喝陈希荣去喊其他的医生尽快赶到急救室进行救治。陈希荣刚刚把几个医生找到,还没来得及再去看一眼朱彦夫,就听住院部那边有人在大声叫着她的名字:“换尿布,换尿布!”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路转。

朱彦夫确实没有想到还能在东里医院见到陈希荣,望着吊瓶里不时翻动气泡的药液,朱彦夫的心里也不时翻滚着激浪。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上苍的有意安排,如果不是他坚持回家,如果不是他坚持锻炼自理能力,就是陈希荣在这里待上十年八年,他朱彦夫也未必会想到那个因他而离开的陈希荣,会在离他住家仅四十里的地方生活着,工作着。他庆幸这次昏迷,他觉得这次昏迷有着非同寻常的价值,否则,他也许一辈子不会再见到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影子。

朱彦夫对陈希荣没有任何幻想的企图,他只是想看看她,只是想能当着她的面解释他人对她的误解。在朱彦夫的眼里,陈希荣是一泓清澈的泉水,清澈得容不得半点污秽。他情愿让这泓清泉化作悦耳的叮咚流向远方,也不愿看到这泓清泉载着腐叶痛苦地在枯燥的泥窝里消耗岁月、消耗资质。

个把星期的治疗,让朱彦夫的身体恢复得很快。严重缺乏营养的身子又渐渐变得血色自然,胃部的不适也得到了缓解,伤口的疼痛在消炎药物的作用下也减轻了许多。由于他攻克了装卸假肢的自身难题,给前来护理的老乡减少了很多麻烦,三天前他就劝他们回去了,他知道他们的家里都有忙不完的农活,他不想因为自己而无休止地占用他们的耕作时间。小狗子和张二孟亲自看见过他装卸假肢,尽管装卸的过程让他们看了心里难受,其结果还是让他们完全放心地离开了。

朱彦夫能够在一病之后神奇地自装自卸假肢,让东里的所有医护人员感到不可思议。

王院长亲自看了朱彦夫神奇的表演,伸出大拇指赞道:“壮举,确实是一种壮举,比看吴桥人的杂技还让人惊奇!”

吴桥的杂技朱彦夫没有看过,玩杂耍的都是些难度较大的惊险奇观,他只在小时候讨饭时见过,听院长把他装卸假肢同吴桥杂技相提并论,他感到很新鲜,深有感触地说:“什么东西都是练出来的,只要肯努力,只要肯下功夫,世上的难事有很多还是不那么害怕的。台上一秒钟,台下十年功,这话说得很形象,对我是一种提醒,只要我再努力锻炼,我相信我自己还会有更多的能量要发挥出来,改变我自己的生活。”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的精神很可贵,对我们也是一种教育。”王院长不无激动。

最为激动感怀的还是陈希荣,她很难想象朱彦夫是在怎样一种毅力的支持下,完成这个“没有手配合绝对不能完成”的操作程序。在泰安,她目睹了朱彦夫失败后的沮丧,也亲自听到了朱彦夫成功后的经验总结。听了朱彦夫介绍的狠心锻炼,陈希荣眼圈红了:“你呀,简直是世界上最犟的一条牛,为了达到目的,真是连命也不怕搭上的犟牛,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

“错了,”朱彦夫笑道,“我是世界上最难喂的一头猪,竟被你这个饲养员喂惯了,养出了一身肥膘,饲养员不想喂了,撂了担子,能不掉膘嘛!”

这句笑话没有让陈希荣笑出来,陈希荣的心里一暖,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陈希荣的任务是护理姑姑王建,可她又是一有点空闲就跑来朱彦夫病房的唯一护士。朱彦夫现在住着的特号病房就是因为陈希荣的一句话才从普房转来住上的。王院长不大清楚朱彦夫的身份,更不知道朱彦夫是沂源伤残程度最厉害的特残,听陈希荣一说,就悄悄向县卫生局领导打了电话,县卫生局领导一核实,就赶忙通知王院长要以最优厚的待遇照顾好这位功臣。王院长不敢怠慢,急忙让人把朱彦夫从普房转到条件最好的一级病房,并亲自派专人护理。朱彦夫反对医院的小题大做,不肯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优越条件,但犟不过是县领导特意指示的理由,只得转进了放有鲜花的高级病房,但他反对特级护理,他说他不习惯这种特别气氛。于是,朱彦夫就在特殊环境下享受着普通的护理待遇。

躺在病床上的朱彦夫,最渴望见到的是陈希荣。尽管陈希荣每天来病房光顾不下六七次,但朱彦夫还是感觉她来得很少,走得太快。一种故知的期盼总让他特别注意门外的脚步,他很珍惜他们在泰安相处的岁月,也更盼望在现实中的相伴。吊瓶的液滴好像不懂他的心情,仍然不紧不慢地滴落,他很想走出病房去看看病房外的世界,去看看陈希荣护理的母子,因为医生告诉他打完这针可以下地走动走动。

门外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门还未推开,话音就进来了:“好哇,彦夫哥,俺们前脚一走,你后脚就躲进高级房子来了,害得俺一回好找,在哪间屋子,应一声。”

“在这里,在这里。”朱彦夫一听,就知道是小狗子来了,忙大声回答。

小狗子推开门:“娘呀,屋里还摆着花,好高级呀!”小狗子环视屋内,赞不绝口,“大英雄就是大英雄,到哪里都能享受特级待遇,服了,服了!”

朱彦夫不好意思,也不想解释什么:“家里都忙完了?”

“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你弟弟朱彦坤找到了,蒙阴县捎信来说,让俺去一趟,顺便来告知你。”小狗子抓起桌上的一个苹果就啃起来,“就有点担心人家不放朱彦坤回来。”

“咋讲?”朱彦夫一听找到了弟弟,高兴得差点推倒了输液架,“捎信来说啥?”

“没说啥,就说人找到了,养这么多年不容易,想白白把人领走,没那么便宜的事。”

“要不,我跟你一块去!”

“算了吧,你怎么去?又不是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干吗,俺先去了解了解情况,再回来跟你商量。”小狗子连坐也没坐,转身就向外走。

“话还未说完,咋就这么走了?”

“来不及了,再晚,赶不上车的。”小狗子话音还在二楼回荡,人却下到一楼了。

小狗子就是这么个人,直来直去,毫不遮掩,把哥们的事看得比自己的事还重。朱彦夫在泰安交给他的两百元钱,到目前为止他才花了四十多元,剩余的钱他表示除了用在这方面外绝对不乱花一分。这种为朋友敢于承担、甘于付出的精神没有丝毫的做作,时时感动着朱彦夫。

从朱彦坤被拐卖到现在已经十二年,朱彦坤现在应该是十四岁了,正是朱彦夫当年追随解放军的年龄,弟弟现在人有多高?长的什么模样?朱彦夫闭着眼睛正在回忆弟弟小时候的影子,陈希荣轻盈地来到了病房。

“朱大哥,睡着了?”陈希荣把洗好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放到朱彦夫的床头上。

“是小陈来了!”朱彦夫忙着撑起身子,“快请坐,快请坐。”

“不要乱动,小心漏针。”陈希荣并没有坐,“下午,俺姑父要从县里赶来看你,好像县长也要一起来看看你,别对外人瞎嚷嚷,记着穿精神点。俺姑姑那边有事,俺得赶紧过去,就不陪你聊了。俺姑姑说她想出院跟姑父回县里,要俺也陪着去县城,估计这一走有好几天不能回来,晚上有空俺们聊聊,俺这就过去了。”

陈希荣好像是专门跑来告诉朱彦夫这些的,一说完就匆匆走了。望着陈希荣消失在窗口的身影,朱彦夫心里按捺不住激动,不知是为县里领导来探望他,还是因为与陈希荣晚上有约会,还是因为有了弟弟的消息。

俗话说,不怕入错行,就怕嫁错郎。

王建在东里坐月子,看到陈希荣不时发呆的情形丝毫没有改变,心里就犯了嘀咕:陈希荣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这种年龄段的青春女子最容易被情感所迷惑,稍不清醒就会陷入情感的漩涡迷失自己的方向。她是陈希荣唯一的亲人,对陈希荣的事她时时都放在心上,她没有过早地给陈希荣找婆家,就是希望陈希荣在能找到一个好工作的基础上,然后再提这件事,她心里清楚,如果陈希荣能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就一定能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婆家,这对陈希荣一生来说是一个好的归宿,对她王建来说也是了却心愿的最好交代。

陈希荣走向泰安那一次,王建的就对陈希荣的未来充满了希望,不料事与愿违,那个刘海偏要把陈希荣与那个重残朱彦夫联系在一起,导致陈希荣一气之下连工作也不要了,但从此她就发现陈希荣心事重重,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好在丈夫吴善德又为陈希荣在东里找到了这份工作,但她没想到陈希荣还是经常发呆,这不由得让她想到是不是陈希荣在为个人的婚姻问题考虑得太投入的缘故。

论护士工作,对于陈希荣来说应该不会不满足的,有这样的理想工作,再加上陈希荣本身的容貌以及处事待人的方式,找一个理想的男友应该不成任何问题的。

可让王建纳闷的是她亲眼见到王院长介绍的几位青年都很不错,这个陈希荣竟然都不动心,仍然还是那副忧虑重重的样子,难道说她私下已有了自己的意中人?为此,王建背地里问过陈希荣好多次,都被陈希荣一一否定,王建对这个看着长大的侄女百思不得其解。

自从朱彦夫来了以后,王建吃惊地发现陈希荣像变了一个人,一改昔日的懒散神态为精神焕发,像一个食毒者突然服用了鸦片似的振奋起来。朱彦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建只是听丈夫说起过,她不相信侄女会为这样的一个特残着迷,但周围的风言风语又不让她不信。于是她悄悄地背着陈希荣隔窗仔细地看了几次朱彦夫,她不相信陈希荣会为这样的人神魂颠倒。她相信陈希荣是因为在泰安护理朱彦夫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这种特殊的感情是建立在良心受到谴责的基础上的,与通常的男女情爱之感有着本质的不同。王建顿悟,陈希荣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姑娘,一定是因为从泰安的突然离开而对这位革命英雄感到内疚,她的发呆、她的神情恍惚大都是因此而来吧。

从战争走过来的王建非常理解一个英雄战士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学英雄,爱英雄,敬英雄也是她从事妇联工作倡导的美德,她也曾呼吁广大女性对当代军人敞开情怀,提倡做“军嫂”光荣的社会新风。她的这种提倡应该是不包括像朱彦夫这类已完全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特残军人。因为她也是个女人,人的一生就那么几十年光景,男女情爱应该是建立在彼此幸福的婚姻生活基础之上,而不是以牺牲女人幸福生活为前提。

王建尽管这么想,但在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担心,侄女的这份情感到底是不是她想象的这么单纯?女性的悲哀就在于女性的善良和一时的思想尺度把握,有时候很难分清自己心中的崇拜会不会是一种心血来潮的奉献,如果把崇拜与情爱混为一谈时,所做出的选择将会是一生的痛苦悲哀。但从陈希荣的外表神情分析,她还真有点担心陈希荣目前的思想状态。生活是一条漫长的路,在生活的道路上没有一帆风顺的理想花环,向前推进的每一步都需要迈开双腿丈量,不可能飞跃而过,也不可能凭空想象到达。作为长辈,她必须掌好这个方向、把好这个舵。王建是党员,是革命干部,她不能毫无顾忌地向陈希荣直言这种见不得听众的开导理论,为了让陈希荣冷静地面对,她想到了让陈希荣与朱彦夫分开一段时间的办法。因为她从王院长的口中得知,这个朱彦夫再过十来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她决定借陈希荣为她护理为由,把陈希荣带回城里,从侧面提醒陈希荣理智地面对未来,无论现在陈希荣有没有这种想法,她这样做都是非常必要的,也是非常及时的。

县长要来这里王建知道,她是在电话里听吴善德悄悄说的。县长要来这里王院长不知道,她也是在电话里听吴善德说的。王建悄悄把县长要来这里的消息告诉了陈希荣,让她不要跑远了,提醒她不要把这消息告诉医院其他人。

“希荣,你把县长要来这的消息告诉朱彦夫了?”见陈希荣从楼上匆匆下来,王建就轻轻地问。

“嗯。”朱彦夫的病房在妇产科的楼上,陈希荣没敢正视姑姑的表情,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就赶紧去看睡在床上的小表弟是不是尿湿了布片。

“没告诉其他的人吧?”王建紧紧地盯着陈希荣。

“没。”陈希荣没事找事地扯着床上的布单。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这个县长脾气古怪,到哪里不喜欢事先预约。”王建嘴里说着,顺手把门关上,连窗帘也拉上了。她脱了去身上的衣服,换上了平日舍不得穿的高级服装。

看王建这般收拾打扮,估计县里领导马上就要来了,陈希荣也赶忙查看屋子里还有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

县长老马是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老马是爬雪山过草地走出来的老革命,他的脾气很古怪,到下面检查工作或者考察民情从来不与下面打招呼,他非常反感形式主义,也非常讨厌前呼后拥的陪同。在一次县局扩大会议上,他对某些干部下乡前就提前通知下面的工作现象,发表过一篇宏论:“我们有些同志当官了,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多高了,无论是大事小事,只要一到下面去,就非得提前把消息通知下去不可,生怕下面不知道,生怕自己到下面坐了‘冷板凳’。

到底是怕下去吃不上饭呢还是故意抬高自己的身价,这只有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但有一点我看得明白,就是把自己摆到老爷的位置上,见了农民嫌农民身上的泥土太脏,嫌农民身上那股大粪味难闻,不敢与农民坐一条板凳,也不敢与农民吃一锅饭,非要把自己的行动弄得满城风雨,就差让身边的工作人员敲锣打鼓地高举‘回避’的官牌鸣锣开道了。对这样的同志我老马看不顺眼,我老马也不觉得你高贵在什么地方。

说得难听点,你是忘记了你的祖宗,忘记了你自己姓什么。在座的我看没有多少是万贯家产的大地主大资本家出身,大多还都是穷苦的农民出身嘛,现在当官了,就忘记自己的出身了?你的官有多大?你有多么了不起?比起刘主席来,你又算个什么官?刘主席能握着掏粪工人的手,说自己是农民的儿子,说自己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当国家主席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堂堂一个国家主席对农民都这么亲近,说自己是人民的公仆,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在农民兄弟面前摆臭架子?到基层检查是我们的工作,没有什么高贵可言,要想看到事情的本质,就不要那么张狂,你在为国家做事,国家给了你工钱,不要担心下去饿肚子,你可以拿着你的工钱去买饭吃嘛,国家给你的工钱就是让你花、就是让你吃饭的,这个问题要搞清楚,这个问题不搞清楚你就会变质。我们跟着毛主席、跟着我党打江山的目的是为人民谋利益的,不是躺在轿子里让人民伺候的,只要你一心想着让别人伺候,用不了多久,别人也会扛着枪把你推翻。”马县长的这段话,县局很多同志印象深刻。马县长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就因为他喜欢民间私访的工作方式,使好几位要害部门的人吃了大亏,有的甚至稀里糊涂地丢掉了饭碗。

王建刚刚修饰完毕,两辆吉普车就开进了医院的大院。

身穿褪色军装的马县长带来了一大盒补品,很客气地放在朱彦夫的桌上:“你是我们沂源的骄傲,你不折不挠的顽强精神是我们沂源的宝贵财富,我给你交个底,只要我老马在沂源不走,你每年至少要给我到机关、到学校作几次报告,让你的精神化为沂源建设的动力,也算是我为体现你人生价值提供的一个平台。”马县长听说朱彦夫正在寻找蒙阴县的弟弟,责备地说,“你看你,这么大的事情,让一个民兵连长去办,人家把你弟弟从两岁的娃娃养成了十几岁的大小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会随便让你领回来?这件事我给蒙阴联系联系,你就不要操心。以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记得找政府解决,别太苦了自己。”

看着两个警卫员护着马县长离开,朱彦夫激动得久久地行着军礼。

夜。医院院内。

两盏发黄的路灯照着绿色树木掩映的大院,路灯不是用来照亮整个院子的,只是为了照亮通往厕所的道路。两层楼房窗户透出的余光连成一片,院里的光线虽然微弱但不显得昏沉。

陈希荣和朱彦夫站在不太显眼的树下,这是他们第一次最神秘的约会。朱彦夫从陈希荣口中得知,马县长的这次探望是非常讲究的。

“你怎么知道?”

“俺姑父说,这是马县长对你的尊重,他平时很少把自己打扮得这么严肃,他下乡多半是穿着有补丁的衣服,与普通农民没有什么两样,即使带着警卫也很难让人看出他是一县之长,因为警卫比他穿得还要体面。”

“马县长为什么要这么做?”

“俺姑父说马县长喜欢这样,说不清是为什么。”

“听说你下个月就要转正式工了,我真替你高兴。”朱彦夫调换了话题。

“是啊,你怎么祝贺俺?”

“到时候我专门来看望你,你想要什么做纪念,在这方面我的脑筋很笨,只要你说,我就给你办。”

“谢了。”陈希荣望着朱彦夫,“俺想问你,你就打算永远住在山里?”

“那是我的家。”

“你完全可以选择住到城里,那里的条件比山里要好。”

“我能住进城里?城里我没有一个熟人。”

“马县长说,只要你愿意去城里住,一切问题都有政府解决。你的身体不适合住在乡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我住城里能干什么?我不想去。”

“你住在乡下又能干什么?没有人能照顾好你的。”

“我不想让人照顾,国家给我有钱,虽然我不能下地干活,但我不想死乞白赖地活着让人伺候一辈子。”朱彦夫仰望着夜空,“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我想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我不想当寄生虫。”

陈希荣也抬头看着天空:“你想怎么过?”

“这个我还没想好,因为我现在还不能完全自理,我会锻炼的。”

陈希荣收回了目光,她想读懂朱彦夫的世界:“朱大哥,俺相信你会创造奇迹,那要受很多苦的,你的身体俺了解,你经不起那么多折腾了,再说,你娘也忍受不了你的折腾,这不是在泰安,条件不一样。”

朱彦夫低下头:“命运如此是事实,但我不想任凭命运的安排。在长春吴政委说过,我没有脚,他希望我能走出自己特有的人生之路。无论是在长春还是在泰安,他们给予我的太多太多,我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还有你,我觉得我不奋斗就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国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钢铁是靠坚强的意志炼成的,我想用我的意志来锻炼自己,就算不能成为一块钢铁,也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个毫无价值的烂石头。”

陈希荣似乎看到了朱彦夫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她沉默无语,暗藏在心底琢磨了好几天的话在胸腔迅速膨胀,她终于忍耐不住,要把它释放出来:“朱大哥,俺是个没有多大出息的人,俺不忍心看到你折磨自己,但俺觉得俺有能力照顾好你,你说你是一头猪,俺想俺就当个喂猪的人,这辈子,俺就喂你这头猪……”

“你,你胡说什么?”尽管这是朱彦夫梦寐以求的,但在这番表白面前,他还是慌乱不已,“你,你不能开这样的玩笑。”

陈希荣大胆地靠近朱彦夫:“俺说的是真的,不知为啥,俺觉得没有你在俺身边俺的心里就不踏实,那天,俺看见你被抬到这里的样子,偷偷地哭了半宿,俺想过,不管你想干什么俺都支持你。”陈希荣流泪了,“俺的全家都被敌人杀害了,俺是个孤儿,是你,是你们这些不怕牺牲的英雄替俺全家报了血海深仇,俺能为你这样的英雄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是俺的光荣,俺觉得值。在泰安俺没有想到这些,后来俺想到了,想得很苦很苦,也想得很累很累。”

天地好像也为之动容,一丝柔风轻轻摇起了树枝。

这一切都被王建看在眼里,尽管光线很暗,但是住在妇产病房里的王建还是隔着玻璃注视着院外树下的人影,她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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