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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让历史告诉未来 第27章 天上地下
作者:红雨| 字数:10727| 更新时间:2018年12月25日

技术组的一群女人吓坏了,她们见反剪着双手的王书记在院子里又蹦又跳又骂又叫,这才感到饮食样板的祸闯大了。这瘟神可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这戏有点不好收场,刚才一哄而上的勇气,顷刻间就转化为一种极端的恐惧,一个个傻呆呆地看着小丑般表演的王书记,忘记了怎么欣赏,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

朱彦夫也暗自后悔过于鲁莽,但看到院里女人们惊魂落魄的样子,才意识到只能将错就错,还必须为她们壮壮胆量:“这有什么好怕的,先把地上的馍馍都捡起来,马上就到收工用饭的时间了,该干啥干啥去,他爱骂不骂随他的便,都别理他,等山上的人回来一起商量,看看该怎么修理他,看他还随便浪费粮食不?”

朱彦夫这么一说,女人们这才回过神来。

“是啊,别误了午饭,大家快收拾收拾。”

张婶哆哆嗦嗦地也装起了胆大,她刚一迈动小脚,就坐在了地上,这才感觉到两条腿筛糠似的不听她的使唤。

农历五月的太阳早已失去了春天的温柔,照在身上热气逼人,王书记蹦得浑身是汗,没骂几句也就泄了气。他见朱彦夫早已回到了屋里,这些女人们也钻进厨房乒乒乓乓地忙活起来,好像早把他这个“玉皇大帝”忘记了似的。“玉皇大帝”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危险:姓朱的是当兵出身,在战场上把杀人当游戏,是个玩命不眨眼的主,再要是把姓朱的搞毛了,说不准真能叫人用刀把自己给砍了,在这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是他姓朱的天下,就算是他姓朱的把他剁了当馍馅让众人分着吃了,上面还不一定能查到他姓朱的头上,早上从社区走时,也只说是下去转转,也没说到张家庄来,只怪自己色迷心窍,偏偏被这几个女人勾了魂,无事找事地往这里跑,真后悔摆谱发飙看错了地方,现在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得想办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院子的大木门不知啥时候被人拴上了,王书记想走,可双手被反剪着开不得门,他开始害怕了,一定要赶在社员下工之前脱身逃命,心急火燎的“玉皇大帝”坐到碾盘上,想冷静一下,思考一个脱身之计,可刚一挨到碾盘,又像触电般站到了地上,碾盘被太阳晒得滚烫,不是他坐的地方。直到此时,他好像才知道自己一直是站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蹦跳了半天,这才感到浑身是汗,周身无力,万般无奈,他只好躲在屋檐下的阴凉处,像一只斗败的公鸡,靠着墙角惊恐地注视着院子里的动静。

“姑娘,姑娘!”王书记看见珍珍出来倒水,不愿失去机会,忙开口喊了起来,“这位姑娘,你来一下!”

珍珍也是惊魂未定,见不可一世的“玉皇大帝”可怜兮兮地叫她,一时拿不住主意,不知是应好还是不应好,屋里的女人们就在背后让她去听听,看看这个“玉皇大帝“有何旨意,她这才大着胆子来到“玉皇大帝”面前。

“这位大姐,今天算我不对,求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求你把我放了,大姐!”“玉皇大帝”的眼里没有色欲,只有恐惧的乞求了。

珍珍不敢做主,也不敢表态,什么话也不说,只好进北屋请示朱彦夫。珍珍见朱彦夫坐在凳子上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烟雾,便轻轻地咳了一声,说明了来意。

“你去把他放了,不要说是我批准的,这样,让小寇和你一起去,越快越好,免得社员回来影响不好。”朱彦夫见小寇和珍珍刚要出门,又吩咐说,“对了,把蒸好的馍馍也给他几个,让他悄悄离开,别让我发现。”

“玉皇大帝”王书记承载着内务部长和珍珍的大恩大德落荒而逃。

陈希荣做梦也没想到她就只是去东里医院为婆婆郑学英买药的大半天时间,朱彦夫就在村里闯下了这么大的一场祸,急得直抹眼泪地埋怨:“你说你咋这二球?人家是大书记,是你随便想捆就捆的?你真的是马王爷长了三只眼,没人管得了你了?你把娄子捅这么大,恐怕俺姑父姑姑也帮不了你,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老娘咋办?俺娘们咋办?”

朱彦夫本来还有点心惊,经陈希荣这么一哭,他反而不在乎了:“这有什么好怕的,贪无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这是毛主席说的,我是为捍卫粮食而战,我怕他咋的?我不需要谁来帮我,你以为他真的是玉皇大帝,就算他是玉皇大帝我也不怕,要死球朝天,我不在乎!”

郑学英这几天老是肚子疼,吃饭都是靠陈希荣从食堂里打回来,她正在屋里吃饭,无意中听到了这事,慌得跑到朱彦夫的房屋里,也开始数落儿子的不是:“俺说彦夫呀,你也是老大不小了,做事要通过脑子想想,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

“烦不烦你们,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着哪门子急呀你们!”朱彦夫最怕唠叨个没完,在食堂里张明熙唠叨,回到家里老婆和老娘也唠叨,真的是大祸临头了?就算是大祸临头也不是唠叨几句能解决得了的。只要这个村支书一天不撤,村里的生产就还得管好一天,绝对不能因为有了麻烦而影响整个大局。

一天两天平安过去,第三天社员们刚丢下碗离开食堂,朱彦夫正要架着拐杖上山,社区的王书记就领着一拨人浩浩荡荡地涌进了食堂,县里的马县长来了,连公安局的局长也来了。吓得食堂里的女人们路也走不稳,只有寇长功哆嗦着上茶前后照应跑腿。

调查组开始分别找人谈话,调查了解当时发生的具体情况,由于大家伙提前都交换了意见,统一了口径,都说粗粮变细粮做馍馍是执行社区饮食改革的决定,至于做人头狗脸的“玉皇大帝”纯粹是随手捏着玩的,绝对不是故意把矛头指向领导的政治阴谋,对于王书记的肆意谩骂也没谁还口,要是王书记不踢翻蒸笼,不用脚踏踩那些馍馍,朱彦夫也不会把他用绳子捆起来。

走群众路线是毛主席的一贯教导,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工作组的调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由调查朱彦夫转向了调查王书记。

细心的寇长功确实很有心计,还把那天被王书记踢到地上弄脏了的各种造型的馍馍收藏着,他见工作组没有了恶意,就跑到仓库把那天收藏的馍馍用筛子端了出来:“这就是那天的馍馍,脏了,吃不成了,俺觉得好看,不忍心拿去喂猪,都在这里,你们看。”

惟妙惟肖的动物造型,打动了所有在场的工作组的同志,各级领导大开眼界,争相拿在手里欣赏观摩。

“这都是地瓜干和高粱做的?”马县长手里拿着一只小猴。

“全都是地瓜干和高粱做的,没掺杂任何细粮。”张婶在旁边立马回答。

“好,好,这才是真正的艺术,这才是真正的饮食改革,不简单,真不简单!”马县长高兴得合不拢嘴。

公安局长是王书记的亲妹夫,他见马县长这里一高兴,就悄悄地附在马县长的耳朵边提醒:“据我分析,那个玉皇大帝确实是一种指桑骂槐的东西,您看——”

马县长不喜欢这种交头接耳的蛐蛐声,偏开脑袋大声说:“看什么看,我手里的这个你知道叫什么吗?“

公安局长不知所指,怯怯地回答:“猴子,一只小猴子。”

马县长手捧着猴子,看着公安局长说:“对,这是只猴子,我老马的小名也叫猴子,你说,这猴子是我老马吗?”

“不是,肯定不是。”公安局长的脸“刷”地红了。

“这不就对啰,”马县长对围在身边的调查组说,“这猴子不是我老马,那玉皇大帝就非得是他王茂海吗?尽瞎扯。粮食是什么?粮食是人的生命,谁作践粮食谁就是作践生命,你王茂海作践粮食,朱彦夫绑了你一绳子,那是你自作自受,幸亏没有碰到我老马,否则,我就把你那双脚给剁下来,你信不信?这件事到此为止,内部矛盾嘛,就不要上纲上线了,当然,王茂海随便辱骂群众不对,今天中午,王茂海必须向张家庄的父老乡亲赔礼道歉,作深刻检讨。这个食堂要插上红旗,作为全沂源县的榜样,要大家都来学习、取经。”

为了充分展示这块饮食革命样板,马县长指示,在食堂院子要插满红旗,院大门要扎彩门,食堂里要把这种食品艺术展示出来,供其他兄弟食堂学习这种创新精神。

张家庄食堂没有被拔白旗,反而还得到工作组的充分肯定,被政府树为了典型。这政府树典型可不是红口白牙一说就完了,还专门组织人力物力打扮张家庄食堂,从里到外去旧换新,张家庄食堂焕然一新了,高大的彩门扎起来,鲜艳的红旗插起来,一夜之间,食堂像打扮粉饰的新娘,变得花枝招展楚楚动人了。张家庄食堂的饮食杰作在沂蒙山区引起了巨大反响,越说越离谱,越传越神奇。短短几天时间,报纸电台的记者从四面八方涌向张家庄,张家庄村顿时光焰四射,一面面红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朱彦夫被几个年轻村干部搀扶着到每一块地里搞小麦评估,一洼洼、一片片勾着头的麦穗随着微微的山风,掀起一道道波浪,好像是对他们的到来有意翩翩起舞,摇晃着展示它们沉甸甸的头颅。油菜丰收了,豌豆丰收了。眼前这小麦单产达到四百斤估计不成问题,马上就要开镰收割了,如果老天爷长眼,不来狂风暴雨的话,再有十多天,这小麦也就十拿九稳地满获丰收,白面馍馍的喷香好像已经在鼻前飘荡,村干部们个个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这是多年来张家庄最好的收成,这也是多年来张家庄广大社员最勤奋最务实的生动写照。

就这样干它几年,再把九曲河两岸的零星地块搞成当家地,估计张家庄一年四季都吃上细粮就不成问题。”朱彦夫兴奋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是的,”张明熙深负歉意地说,“要是早两年俺们能像你这样扎实地领导生产,现在的食堂就一定用白面来做那些艺术食品了,那吃着才叫又香又甜呢。”

“嗯,什么事情都是逼出来的,想当初我可是个门外汉,现在也算半个行家了。”朱彦夫笑了,“外行领导内行,不是滋味,多操好多闲心,这以后好了,摸着门道了。”

说说笑笑的朱彦夫一回到四合院的北屋里就大发雷霆:“几个王八蛋,脑子都进水了,眼睛都长到屁股上了,想遭践我朱彦夫也用不着这种手段,真不是人作的种子!”

这朱彦夫怎么啦?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骂起人来了?又是谁在背后干了啥缺德的事情?朱彦夫平日很少这么粗鲁地骂娘,几个村干部被朱彦夫的怒骂搞得不知南北,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来到朱彦夫的指挥部。

朱彦夫见几个村干部都进来了,用拐杖捣着地上的一张报纸:“你们看看,你们看看,那些混账记者都什么东西!有这么树张家庄典型的吗?真是别有用心,真是歹毒至极!”

张有龙赶忙拾起被朱彦夫捣了好几个大洞的报纸,才弄清朱彦夫发火的原因。这是沂源县出的一张《沂源先锋报》,报上说:张家庄在大跃进运动中,积极响应党的号召,每天净收废钢铁20万斤、食堂养猪2000头、饮食实现革命化、一日三餐糕点化、食堂炊具机械化……

朱彦夫气得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张家庄什么时候收了二十万斤的钢铁?张家庄又到哪里去收这么多的钢铁?还每天尽收二十万?就是要我一年也收不到啊。这钢铁的事情不是闹着玩的,毛主席说十五年赶超英国,这要是传到毛主席的耳朵里,毛主席会知道这是假的?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收多少?就是一座钢山铁山哪,我们张家庄到哪里取这些钢铁出来?这不是存心要让我们张家庄难堪吗?还有,说我们食堂养了两千头猪,可我们的猪场里,大大小小加起来也才七十四头啊,到时候国家征购生猪任务,我拿什么去交?就是把我们张家庄所有的人都当猪也不够这个数字呀,你们说这是树咱们的典型吗?到时候咱们张家庄什么都拿不出来时,党怎么看我们?毛主席怎么看我们?白纸黑字呀,你们说这些记者是不是昏了头,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存心与我们张家庄过不去?到时候,欺骗党、欺骗毛主席的帽子一压下来,我们张家庄人民又成了什么了?这是政治问题!这是原则问题!《沂源先锋报》的那些人都瞎了眼了,就这样的东西也敢上报?做梦说胡话的狗屁文章难道就没有看出来?就算想吹牛也得给牛留个位置吧,就凭一张嘴胡吹一通?”

为一张小小的报纸发如此大火,大伙认为有些不值得,但经过朱彦夫这么一解释,大伙不由得连连点头。

朱彦夫说:“这就如同打仗,下面搞情报的不根据战场情况,凭着想象胡编乱造战事战况,总指挥再根据这胡编乱造的情况来指挥战斗,结果是什么?这领导社会主义建设就是一场人民战争,都像这样的胡吹一气,就会影响党的决策,结果不堪设想啊!他们不敢这么糊弄国家不敢糊弄党,他们是有意想把我张家庄整倒整垮,他们用心歹毒,居心不良,他们是在用杀人不见血的刀,捅了我们张家庄的典型。这个问题,我们一定要澄清,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要戳穿他们的阴谋。”

“这就如同打仗”是朱彦夫的口头禅,平日里大家一听到这话都要抿着嘴笑,今天大家没有笑,都认为朱彦夫分析的在理,就连担任过多年村支书的张明熙也感到是这么回事,他也报过假账,也夸大过事实,但从来也没敢像《沂源先锋报》这样不见边的海吹一气。

张明熙说:“彦夫说的对,这是有人在跟俺张家庄过不去,这是一场政治斗争。

寇长功分析说:“王书记动了那么大的干戈,结果颜面扫尽,肯定不服气,就在背后唆使笔杆子来出这口恶气。”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商量对策,最后决定还是由朱彦夫去找上级领导澄清事实,其他的按部就班在家指挥抢收抢种的工作。

朱彦夫雄赳赳气昂昂地找到社区,几个主要领导都已经下乡,值班的一个副书记告诉他:“问题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们王书记也不可能如此小肚鸡肠,也不会绕这么大弯下套设计谋跟你们张家庄过不去。从那次事件后,他在大小会上都从不提张家庄的长短,这是你多虑了。这些数据这些材料也不是那些记者瞎编乱造的,它是通过我们党委慎重研究汇编的,这是政治策略!这是大跃进时代的需要!大跃进的革命斗争需要以虚带实,以少带多,要敢说敢想敢干!思想保守僵化,共产主义还想不想实现?故步自封像蜗牛一样地爬行,还如何赶超英国?”“这是什么策略?这是什么逻辑?就靠这样来实现共产主义?就靠这样的东西来赶超英国?”

朱彦夫毫不礼貌地说,“你们这个党委会有问题,这就如同打仗……”

“好啦好啦,朱彦夫同志,别如同打仗啦,大跃进就是大跃进,大跃进不是打仗,”值班书记打断了朱彦夫的话,他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我不是说了嘛,以虚带实,以少带多是一种政治策略,是一种手段,不是唯一的目的,你是当过校长的人,不会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吧?”

朱彦夫气得脸上青筋直冒,这种政治策略他无法理解,他很想大着嗓门再理论几句,见值班书记拿起了报纸,对他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好把涌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憋了半天心情才稍微有些平静:“这个问题,我想找县长说,我要用一下电话。”

值班书记抬起头:“找县长?你用吧,找省长,找国家都行,随你的便。”

电话是摇把式的,朱彦夫不知是假手太僵硬还是心情太急躁,电话没摇通倒把电话机弄翻了个。值班书记实在看不过眼,这才丢下报纸帮他要通了电话:“喂,要马县长!”

朱彦夫接过听筒,里面传出了马县长的声音:“我是老马。”

“我是张家庄的小朱……”朱彦夫有些激动,把《沂源先锋报》的事情语无伦次地向老领导作了汇报。

马县长的声音显得有些沉闷,嗓音也失去了往日的洪亮:“我都看到了,也提出了不同看法,这不,就坐上了冷板凳。朱彦夫同志,这个时候谁也别找,找也解决不了问题。夏季大忙的关键时期,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看不惯的你就别看,听不惯的你就找棉花把耳朵塞起来,万一不行,你还可以回到疗养所去,那里清净,对你身体也有好处。我背上有块弹片,一变天就在里面捣乱,我准备到济南去一趟,是该取出来了,你身上不是也有弹片没取出来嘛,找疗养所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能取,这几年医术有了进步,能取还是趁早取,老放在身上也难受,是不是?好啦,不说啦,有啥事再联系。”

朱彦夫默默地放下听筒,他似乎什么都明白,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脑子里一片嗡嗡响。他架起拐杖往外就走,值班书记说了句什么,他没有听清,也没有回应,连头也不回地走到院子里的独轮车边,轻轻地点点拐杖:“走,回家!”

坐在吱吱嘎嘎的独轮车上,朱彦夫像霜打了般的无精打采,路边麦田里的杂草比麦穗还高傲,蚊头般的麦穗显得是那么自卑。朱颜夫长叹一口气,把肥得流油的好田种成这般模样,还天天喊着赶超英国,还天天喊着大跃进,饿着肚皮装英雄唱大戏,这不是自己跟自己玩命吗?

张家庄没有这样的好资源,但张家庄的山坡小洼的小麦也比这里长得茁壮。朱彦夫对张家庄充满了热情,他不想回疗养所,看不惯的可以不看,听不惯的可以不听,那吹牛皮的夸大其词既然不是对张家庄的别有用心,也就没有必要那么耿耿于怀了。

春错日子夏错时,夏收季节是农村最忙的季节,不仅要抢收还要抢种。为了保证地里的收成不受损失,就是拼着老命也要把该收的庄稼往回收,这个时候,最怕的是变天下雨,熟透了的麦子要是在地里淋上一场雨水,过不了两天就会出芽霉烂,谁愿意看着到嘴的食物被老天肆意地破坏?该种的庄稼这个时侯也要尽快地种进地里,哪怕是错半天时间,地里的苗苗就大不一样,一边灭茬一边播种是这个季节最显著的特点。故此,也有一月种三月收的说法。所以,一到了这个抢收抢种的季节就像与老天爷打时间仗一样争分夺秒,时间也像金子般珍贵。

为了提高收种效益,村干部决定把全村劳力分为四个突击队,分为两个作战战场,把收回的粮食也分作两处存放,两个战场都有抢收突击队和抢种突击队组成,边收边种分工协调搭理,靠山脑部分由张二孟、小狗子、张有龙负责,靠河边的部分由张明熙、寇长功负责。朱彦夫任总指挥兼总后勤,主要是保证食堂的高效运转,保障第一线吃饭饮水的需要。这个时候社员们大多在田间地头吃饭,食堂里除了负责做饭还得把饭菜茶水挑到前线阵地,因此,全村男女都忙得像救火一样。

丰收的喜悦绘出一幅荡漾着欢快的激动人心的画面,碾麦场上,妇女们顶着烈日拉碾的拉碾,翻草的翻草,人人头戴草帽,个个汗流浃背,张张脸上是汗灰狼藉,每人鼻子下面都是两道黑乎乎的污垢,老远看着就像男人长的胡须,别有一番味道。

经过连续二十来天的奋战,一场三夏大忙的战斗接近了尾声。

寇长功的算盘敲得分外地响:“这下,俺敢担保,张家庄在金星公社红旗拿定了,小麦实际总产量比估产还高出一千多斤,去掉公粮任务,大家伙可以两天吃三顿细粮了。”

两天吃三顿细粮,这在张家庄可是没有的事,往年的春夏秋冬不是地瓜就是地瓜干,连高粱米子也是搭着掺和着,看来,这社会主义就是不一样,人们的生活就像芝麻开花节节高。

朱颜夫心里有数,按实际收入,张家庄应该拿到红旗,但实际上能不能拿到还很危险。他不想破坏大家拿红旗的兴致,所以对拿不拿红旗的话,他从不在大家伙面前表露。这段时间,他对上面的政治有些心灰意冷,连他最喜爱的收音机也很少再听,他讨厌那种虚虚夸夸的形式报道,他什么荣誉也不想,只管一门心思来研究生产,学驴子拉碾,只管埋头走自己的路,干自己的事。

“老朱,明天是去金星上报实际产量的日子,你看这报表是不是合适?”寇长功夹着账本前来请示。

“一不瞒报,二不虚报,没啥合适不合适的,明天你就和明熙叔一起去吧。”朱彦夫最近胃一直不舒服,身体不怎么好,精神显得疲惫。

“俺的意思是说,上面有可以适当提高产量报表的意思,如果俺们太实在了,这红旗……”

“什么叫适当?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还要什么适当?红旗,食堂里不是有红旗吗?那红旗招来了多少白吃白喝的,有酒咱自己喝,有肉咱自己吃,有喂那些闲人的饭菜,还不如把它卖成钱来扯布做衣服穿。”朱彦夫一听到红旗就来气,因为这不是在公共场所,他说起话来就从心里往外掏。

寇长功没敢再多说话,第二天一大早,就和张明熙一道去了社区。

社区里热闹非凡,鼓乐喧天,原来是好多兄弟村组织的秧歌队,抬着大匾捧着喜报披着彩绸来报功的,社区里的领导们一个个喜笑颜开,放鞭迎接,为前来报功报喜的戴上大红花,分发奖励。寇长功和张明熙一看傻眼了,在这噼里啪啦咚咚呛呛的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人背着两个发黄的旧军包像乞丐一样,显得是那么扎眼,那么可怜。

“张叔,咋办?”寇长功没了主心骨。

“能咋办?朱彦夫这几天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幸亏他没来,抽个空,把报表交了,回去也别提这档子事,这回俺们张家庄算是把脸丢尽了。”张明熙摇着脑袋躲在墙角处,生怕被别人认了出来,“这里俺熟人多,交表还是你去算了。”

在这种鲜明对比的气氛中,寇长功也觉得尴尬至极,在张明熙面前他又不好推三阻四,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了交报表的屋子。

“你是哪村的?”负责登记的是位女干部,他不认识寇长功。

“俺是张家庄的,”寇长功连忙把手里的报表递过去,说话没有底气,像蚊子在哼,“这是俺村的报表。”

“张家庄?”女干部像发现了新大陆,嘴里大声说着,还特意站起来向门外看了几眼,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就你一个人来?”

“就俺一个人。”寇长功恨不得找地缝往下钻,他感觉周围的所有目光都在他身上刮来刮去。

“张家庄可是咱沂源县的典型,”女干部情不自禁地展开报表,但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你这不是开玩笑吧?小麦单产四百一十五斤?这是怎么搞的?”

大家伙的眼睛刷地集中到寇长功的身上和女干部的表情上,张家庄的威名没有哪个村不知道,这次竞争红旗,他们都是把张家庄作为最强劲的对手来看待的,所以在响应上级号召可以适当提高产量时,都花费心机想出奇制胜,没有想到村村效仿,结果都敲锣打鼓地来了,更没有想到红旗招展的张家庄竟然什么形式也没搞,也许是女干部说话时大家没有在意,这时竟有人在屋子里喊起来,要女干部把张家庄的报表材料再公开一下。

牛书记好像也对张家庄很感兴趣,挤到女干部身边接过报表材料看了起来,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人们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注视着牛书记。牛书记一看材料,脸色一下就严肃起来:“你们张家庄到底是怎么搞的,亩产只有四百来斤,人平粮食只有三百八十斤,这就是你们张家庄夏季的小麦收入?全国都要像你们这样,还怎么大跃进?看看其他村,最高亩产九千六百多斤,最低亩产也是三千九百多斤,你说你们张家庄落后到什么程度?”牛书记一下跳到桌上,大声说,“同志们,张家庄从一个全县的先进典型,一下堕落到这步田地,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张家庄被小小的荣誉冲昏了头脑,说明了张家庄对大跃进形势的认识不够,说明了张家庄躺在荣誉的椅子上不思进取。”牛书记把这里当作了现场会,开始对各村进行现场教育,最后,他跳下桌子对勾着脑袋的寇长功说,“回去后,给你们的村支书朱彦夫带个信,让他三天之内到这里来一趟。”

寇长功夹着尾巴溜出办公室,与躲在院外的张明熙一起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锣鼓震天的社区大院。

牛书记要寇长功给朱彦夫带信,要朱彦夫在三天之内到社区里去一趟。

寇长功和张明熙回来后并没有立即把这个信给朱彦夫带到,他们思来想去都觉得朱彦夫这次弄不好要吃大亏。按照以往的规定,只要是最落后的落后分子都要被拔白旗,被拔白旗的不管是什么人都要被打成右派,戴上右派的帽子。这右派的帽子可非同一般,一年前很多在城里上班的有身份的人被打成了右派,就被送到乡下去住牛棚去劳动改造,他们担心朱彦夫这次被打成右派。

朱彦夫的身体就那个样子,他当这个村支书完全是一种被逼上梁山的行为,他上任后拿着自己的抚恤金,没有要村里的一点报酬,操心劳心不图回报,像这样一心一意为村民着想的人,仅仅是因为脑筋不活不说假话就被扣上一顶帽子,这对朱彦夫的打击该有多大?他们不想让朱彦夫面对这个现实,可是,他们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这信要是不带到,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他们俩能担待得起吗?说又不能说,瞒又瞒不得,在食堂吃过夜饭,寇长功没有回家,直接跟到张明熙家商量对策,他们必须找到一个既不让朱彦夫受委屈又不让上级找自己麻烦的办法来。

时间紧迫,思绪杂乱,两个人一筹莫展,焦躁不安。

突然,寇长功眉头一展,想到了一个人,兴奋地说:“张大叔,有了,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光俺俩在这里瞎琢磨不行,你侄子张有龙脑瓜子好使,何不让他也来合计合计?”

“是啊!”张明熙一拍腿,“俺咋就把俺侄子给忘了,走,上他家去。”

张有龙一见这二位深夜造访,脸上挂着惊慌,就试探着问起来:“红旗黄了?”

“红旗不红旗是小事,要出大事了!”寇长功哭丧着脸。

“啊?”张有龙见院子里坐着些乘凉的,说话不太方便,天上的月亮也贼亮贼亮的,就干脆领着二人来到院子西头的小石包上,让他们坐在这里说话。

这里凉快,石头光滑,也没有其他的人在一边掺和,说起话来用不着藏着掖着。寇长功就把白天去送报表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寇长功刚刚说到牛书记批评张家庄的那一幕,张有龙就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这有啥好笑的?”张明熙见寇长功话还没说完,这个张有龙不以为耻反而嘿嘿地笑,心里很不舒服。

“当然好笑了,”张有龙收住笑,说,“三四百斤和几千斤之间的差距,简直就是天上地下,还不好笑?其他村里的麦子俺都看过,他们除了田地比咱张家庄的好外,有哪个村的庄稼长的能比得上咱张家庄?大忙前俺也看过,好田好地的麦子,结出的麦穗小指顶大,就这还敢吹亩产几千斤,一亩地能收两瓢麦子就不错了,还敲锣打鼓扭秧歌去报喜,这样的情形你这个当内务部长的心里没数?还担惊受怕那么狼狈?俺是笑你当时那样儿。”

“你……俺……咳,你听俺说嘛,”寇长功被张有龙笑得不好意思,“俺,俺咋好笑了?”

张有龙说:“不,是俺心里觉得你好笑。这是好事呀,两位领导,这是咱张家庄的好事呀!”

“这还是好事?”张明熙被他的侄子搞糊涂了。

张有龙说:“你们看,咱张家庄不是倒数第一吗?人家人均一两千斤粮食,是睡着吃不完,站着也吃不完,俺们张家庄人均三百来斤,稍一使劲吃,下顿就没了,要是再碰上灾年荒年的,还不得饿死,这不是明摆着的道理嘛,俺们就来个用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张家庄落后啊,张家庄穷啊,这公粮任务什么的拿不起呀,干脆给上面打一报告,把俺们张家庄的上缴任务给免了,人家是大户,就让他们替咱缴不就得了。”

“呵呵,你小子还真会算计,这主意不错。”张明熙茅塞顿开。

“这主意好是好,问题是牛书记说了,他要朱书记三天之内到他那去一趟,俺们是为这担心,怕他们给朱书记戴右派帽子,你说这咋办?”

“这好办,两个字,不去!”

“不去?不去能行?”

“别人不去不行,但俺们朱书记不去就能行,你们想想,朱书记是革命功臣,又是个特级残废,就说他这一段时间身体不好,要在家好好修养,他们还敢来把朱书记抬去不成?量他们也没这个胆子。”张有龙望着天空,有条不紊地说,“这是天意呀,俺建议,明天你俩再去公社,把免缴报告递上去,顺便再把朱书记的事情也给上边传个信,看看他们做何反应,就把这当作一场戏,陪他们唱到底。”

寇长功眨了眨眼睛,颇有顾虑地说:“就算是上面答应免了俺村的公粮任务,朱书记也绝不会答应的,朱书记那人你知道……”

张有龙笑了:“你看你,俺只是说说,免与不免还不一定呢,如果,如果上面真的把公粮给免了,也不能让朱书记知道,俺们就把这批公粮藏到俺这库房里,俺们就替大家伙保管着,谁也不许私分,谁也不许走漏消息,俺们这里是个三年两灾的地方,到了关键时候说不准还能派上大用场。”

张明熙一听这话,吓了一大跳:“这要是万一被朱书记,或者被上面知道了,俺们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啊!”

“一人为私,俩人为公,只要俺们中间不出叛徒,不出内奸,俺就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张有龙坦荡地说,“就算俺们万一露出马脚,也不是俺们私吞,怕他个啥。如今社会上假话成风,咱们也只是钻钻假话的空子,渔翁得利而已。”

张有龙有些兴奋,干脆又回到屋里连夜起草一份哭穷报告。张明熙不大识字,看着张有龙书写报告的纸,总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等张有龙把报告写好,他一看那字,才猛然想起了那封匿名告状信,心里一咯噔:好小子,原来是你在背后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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