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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让历史告诉未来 第31章 敢叫山河换新装
作者:红雨| 字数:10778| 更新时间:2018年12月29日

进入1961年,全国农村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视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毛主席,为灾难中丧生的几千万人民悲痛欲绝,与人民一道同甘共苦,他要求全党一切从实际出发,重申“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务实作风,接受了刘主席以“包产到田,实行单干”的激励措施,裁减城镇居民人口,鼓励部分城镇居民到农村开荒种地自食其力,减缓了粮食供应压力,“左倾”浮夸风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三年灾害张家泉没有饿死一个人。朱彦夫认为张家泉的土地资源不适合化整为零,还需要在土地上下狠功夫下大力气搞好建设,否则,再碰上特大的灾难年景,张家泉仍然无法摆脱饥饿的困扰,还得靠野菜树皮度命。

夏秋两季的作物丰收,朱彦夫没有沾沾自喜,他的心事反而越来越重,眉头越锁越紧。上面工作组下来调查期间,由于张有龙表现好,被领导看中挖走了。本来,他是想极力把张有龙留下来的,但考虑到张有龙年轻有为,不能因为张家泉的需要而埋没其前程,还是忍痛割舍了。

张家泉两山夹一河,山高坡陡,大部分土地像一块块补丁似的挂在山坡上,东一坨西一块,是纯粹的“牛脚窝”。沿九曲河两岸倒也有一些零星的地块,虽然前几年已经组织劳力将它们连成了大片,但1959年的那场山洪,又使它们变得七零八落,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洪水经常泛滥,渐渐将村子周围冲出三条大沟,像三条长蛇,盘绕全村。沟内乱石如阵,寸草不生。沟越来越宽,越来越深,沟两侧深厚的土层渐渐被吞噬,可利用的土地越来越有限,这样的土地如果不及时改造,再过几十年,沿沟两岸的山地将会随着泥土的流失而消失,张家泉赖以生存的土地将成倍减少。朱彦夫爬上了南山顶多次,俯视着全村仅有的土地,一次次盯着村里的三条深沟发呆。

东边的这条沟最大最深,有一千多米长,沟尾一直延伸到九曲河边,到了汛期洪水就直泻而下,平时却干得没有一丝潮气,成了牛羊的专道,村里人都叫它“赶牛沟”。西边和北边的两条沟比赶牛沟稍短,也是一千多米长,一条叫“舍地沟”,还有一条叫“腊条沟”。

朱彦夫一大早起来,披着军大衣拄着双拐,独自一人又来到了南山顶,他出神地看着“赶牛沟”,思索着如何治理这条给张家泉带来无数次灾难的乱石深谷。眼下马上就要进入挂锄期了,还要像原来那样组织劳力改造几块小坡地吗?这条沟如果再不彻底根治,几十年罕见的洪涝一来,所有的努力必将付之东流,要想彻底保住两边山上的土地,就得想方设法把这条“赶牛沟”治理得服服帖帖,让洪水不再无情地骚扰侵蚀。往常的河道治理方法,就是沿着山脚修建两条河堤,让山洪顺着人工河廊而下,修建河堤确实能增加一些土地,但新增土地面积有限,总觉得没有充分利用“赶牛沟”的空间,投入大量的人力而得不偿失,能不能找到一个比建防护堤更好的路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脑。

恍惚间,朱彦夫的眼前好像没有了乱石深沟,而是出现了一片平整的土地,他为这一闪念的幻觉兴奋不已,急忙摸出烟费力地送到嘴里,他要好好沿着这个思绪设计一个切实可行的治理“赶牛沟”的规划蓝图。朱彦夫按遍了身上所有的衣袋,没有火柴,估计是早上起来走得匆忙忘在了床头边的木箱上,他有些懊悔,只好干吸着无火的纸烟,迫使自己的精神集中到思绪上来。

“俺找了你一大早,干嘛又跑到这里来了?”陈希荣呼哧呼哧地跑了过来。

陈希荣早晨起来烧饭,看到朱彦夫出门,以为他去茅房,结果饭做好了,却连个人影也不见,院前屋后喊破了喉咙,也没反应,这才赶紧打发朱彦坤到几个大队干部家里去寻找。突然,她意识到这几日朱彦夫一直梦牵南山,有些怀疑,就直接跑上南山来看,果然不出所料。

“你来得正好,”朱彦夫头也没回,“身上带火柴没?我把火柴丢家里了。”

“俺又不吃烟,带火柴干吗?烟不抽可以,饭不吃可不行。”陈希荣从朱彦夫嘴里接过烟,“走,快回家!”

“等等,”朱彦夫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你说,要是用石头把这条‘赶牛沟’棚起来,把上面用土垫平,将两边的农田连成一片,让洪水从下边流过,这土地是不是要增加好几倍以上?”

“啥?你想把这条大沟棚起来?你是神仙?说棚起来就棚起来了?”陈希荣摇摇头,“别胡思乱想做神仙梦了,锅里的饭说不定早就冷了,回家吃饭吧。”

“这不是做梦,这一定能做到,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朱彦夫开始抬腿往回走,“愚公移山的故事听过吗?愚公一个老头子敢移大山,我就不信我们张家泉几百号人不敢棚起一条‘赶牛沟’,当初我不想让土地包产到户的原因,就是想让大家伙拧成一股绳改造山河。众心齐,泰山移,我觉得能干成,你说呢?”

陈希荣笑笑:“俺一个妇道人家,说了也没用,这可不是咱两口子商量的事。这些异想天开的大事俺不敢想,也不会想。你想干,只要大家伙愿意,俺不阻拦,你也不是俺的人,只要夜里你躺在俺的身边俺就不担心了。”

这确实是个大胆的新设想,朱彦夫原打算是在山上下功夫整当家地的,自从看到这几条乱石沟后,思想就一直绕着这几条沟转悠。连续三年的大磨难之后,他认为仅仅依靠现有的土地,根本解决不了张家泉人饿肚子的问题。现在自上而下都在做粮食文章,上面的领导一次次下来检讨过去的虚伪,脚踏实地地做事成了大气候,作为领头雁,他必须要寻找最好的路径,领着大家走出穷困。原地踏步的修修补补是只顾眼前的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小作为,只有开辟一条康庄大道,才能从根本上把张家泉从贫困的泥沼里拔出来。他认为现在的整社整风运动与他没有多大关系,浮夸他没干过,张家泉的地富反坏右,既没有兴什么风,也没有作什么浪,用不着他来批判改造。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可以毫无顾忌地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他为他的这一闪念兴奋不已。

在张家泉党干会上,当朱彦夫眉飞色舞地把自己的设想一说,十几个人却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又惊又呆。半晌,才有人愣愣怔怔地小声嘟哝:“这沟荒了几辈子,还能这样治?没听说过,想归想,做归做,想得天花乱坠有什么用?但做不起来还不是空想瞎想?蛮干不是办法,不切合实际。”

“怎么做不起来?怎么不切合实际?”朱彦夫见大家伙没有因此而兴奋,反应却是如此地低沉,解释说,“事在人为嘛!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再说,干这项工程咱也不是盲目蛮干。你们想想,满沟的石头,就地取材,用不着运来运去,两边的山土往中间一推就能解决平地的问题……”

张明熙瞪着眼睛说:“好是怪好,可咱村总共才百十号整劳力,这么大的工程,就靠这百十号劳力,会不会够呛?就算大家伙能干,这要干到猴年马月才能完成啊?这里头的难处有多少,不是上嘴皮和下嘴皮一合那么简单,愚公移山最后是靠神仙帮忙,就凭俺们的双手想做这么大的工程,是不是有些不符合实际?要实事求是,好高骛远要付出代价的。”

朱彦夫站了起来,对张明熙这样的消极态度有些反感,怪不得张有龙要在背后告他黑状,有这样的思想怎能带领群众走出贫困?如果张有龙在这里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朱彦夫没有发火,但是口气有些生硬:“俗话说靠山吃山,我们张家泉的山能靠得住吗?除了石头就是荒草,既吐不出金子也吐不出银子,得到的又是什么?我们不能因为这穷山恶水,而背弃我们的大山,我们只能靠双手来改变它,治理它。让它为我们生金吐银,让它成为我们的粮仓宝地,我们别无选择!几百年几千年没人敢治理,我们是共产党人,我们是张家泉人民的主心骨,我们没有理由不去想,我们没有理由怨天尤人,我们只能咬紧牙关打造出一片新天地。苦了我们一代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的后代还像我们现在一样,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改造赶牛沟肯定困难不小,你们说,干啥没有困难?小干小困难,大干大困难,不干不困难,如果赶牛沟再不治理,洪水还会继续冲下去,这沟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大,最后会连我们现在这点粮食的生存土地也保不住的。如果再来一个饥荒灾年,到那时我们张家泉有谁能逃得过饥饿的威胁?今年我们丰收了,家家户户都有了几把粮食,我们何不趁着不挨饿的时光造出一片当家地来,给我们的后辈们留下一个‘金饭碗’呢?”朱彦夫见大家的情绪有所好转,顿了顿,又说,“咱共产党员当年豁出命来打天下,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吗?现在我们当家作主了,我们不想办法改造我们的家园,我们还等什么呢?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一个没胳膊没腿的残废都不怕,你们还怕啥?改造赶牛沟没谁拿着皮鞭逼,也没有谁规定我们非要去改造,可我们为什么还要去干?就是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我们要为张家泉的人民负责,为张家泉的千秋万代负责,一年干不好就两年干,这辈子干不好就下辈子干,我们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要有不怕吃亏不怕吃苦的精神,我们会感动上帝的,这个上帝不是别人,就是我们张家泉大队的父老乡亲。自己的命运只能靠自己来改变,这就好比打仗……”

小狗子站了起来,他一听“就好比打仗”就知道朱彦夫后面还有很多话要说,他不喜欢短会长开,干脆拦住了话题:“彦夫哥,俺们明白啦,你说,该咋干就咋干,俺们不是废物,俺们张家泉都听你的!”

张二孟也表态:“对,俺们生下地就是修地球的,还怕一条赶牛沟修理不好,你是指挥官,你说了算,道理讲多了是水,上刀山下火海凭的就是一股猛劲儿。”

会议的气氛活跃了,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开始了热烈的讨论。

只有落后的干部,没有落后的群众。

改造赶牛沟的方案在群众会上一宣布,就引起了强烈的共鸣。结果比预想的还要动人,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要干就干出个名堂来。经过充分讨论,大家决定在工地现场搭建草棚,节省跑路的时间,所有人马合理分工,挖根基的挖根基,开采石料的开采石料,填方垫土的填方垫土,形成流水式作业。朱彦夫见大家热情高涨,连续几夜没有合眼,找到大队里唯一的右派分子江山河,论证切合实际的工程计划。

两溜整齐的草棚为“赶牛沟”增添了绝无仅有的生机,不喜欢搞形式主义的朱彦夫,居然决定在赶牛沟工地插上了十几杆鲜艳的红旗,全张家泉近三百男女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赶牛沟,一场改造赶牛沟的冬季大战开始了。

北风呼啸,工地上如火如荼,号子震天,有人还解开了棉袄的口子……

大雪纷飞,工地上忙碌一片,人们顶着雪花,头上冒着热气……

三十多人抬着巨石喊着号子迈动着脚步,铺盖宽大的水渠……

铁锨飞舞,竹筐穿梭,车轮滚滚,一层层新土向外铺展……

从开工到大年二十九,朱彦夫一步没有离开过工地,一千多米的工地上晃动着他拄着双拐的身影。干到腊月二十九,吃了饺子再下手,看着即将完工的工程,群众不愿意回家过年,到正月十五,两万多土石方,终于棚起了一条宽五米、深一米、长一千五百多米的地下暗渠,一块人造的百十亩土地胜利竣工,张家泉的男女老少汇集在用汗水搭起的舞台上欢呼雀跃,度过了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元宵佳节。

赶牛沟变成了良田,当年就打下粮食五万余斤。朱彦夫说:“一个冬春,我们就换回来五万多斤粮食,这条赶牛沟从今以后就开始为我们吐出大米、面粉了,这是我们不怕吃苦、不怕流汗换回来的聚宝盆。赶牛沟向我们低头了,舍地沟和腊条沟还在我们眼皮下作恶,只要我们再苦战两个冬天,就能把这两条沟同样制服,让这两条沟同样为我们吐出粮食。”

千道理,万道理,变化才是硬道理。苦干实干就能改变命运,赶牛沟让张家泉人民尝到了甜头,张家泉人民看到了希望,汗水能够换来永久的好日子。像这样干下去,别说两个冬天,就是十个冬天,张家泉人民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两个冬春后,又有百余亩良田魔术般地淹没了两条荒凉的大沟。

短短三年时间,张家泉彻底摆脱了土地稀少的困扰,多收粮食达五十余万斤。这不声不响的业绩惊动了公社,惊动了县里,现场会一次接一次,张家泉名声鹊起,各种各样的赞誉铺天盖地而来,张家泉大队成了照耀沂蒙山的一颗耀眼明珠。

张家泉有名了,群众和干部挺直了腰杆,一种自豪的神气显示出来,走路的脚步迈得分外有力,说话的声音显得格外洪亮。

面对七彩的光环,朱彦夫没有陶醉,反而感到不安:不就是干了一点早就该干的事嘛,有什么值得骄傲自满的?张家泉还没有彻底走出泥沼,要想让大家伙真正过上富足安康的生活,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张家泉的自然条件不如别人,张家泉没有资格为这点小小的成绩沾沾自喜。

张家泉还有近千亩的秃子山,整个村庄,除了几片巴掌大的桦栗树林外,都是疯长的野枣树和齐人深的野茅草。一到冬天草枯叶落,顽石遍地,远远看去就像秃子头一样,与后山村的原始森林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贫瘠而荒芜。这些光秃秃的山,既保不住水也留不住土。江山河说,治沟不治山,等于没沾边,要想保住辛辛苦苦建设改造的良田土地,就必须下大力气改变这些秃子山的面貌。

朱彦夫也意识到治山刻不容缓,大自然的报复是无情的,要想保住胜利果实,就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有个长远计划,将这千亩荒山变成宝山,让秃子换上秀发,让尼姑成为母亲,要用她的奶抚育张家泉的儿女后代。

“彦夫啊,这山不是你想治就能治好的。”母亲郑学英摇着花白的脑袋说,“治山不是填沟,这山上根本就不长树,老人说早在清朝就治理过,没有成功,蒋介石时期也治过,还是没有成功,新中国成立那几年,党和政府也治理过,仍然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不要搞这些劳民伤财的事,娘说的都是好话,你没有胳膊没有腿,领着大家伙造出了这些当家地应该知足了,好日子来得不容易,别再把它折腾没了。”

郑学英说的没错,当朱彦夫决定治理荒山的消息传出去后,村里的人就议论纷纷,持反对意见的占了绝对的多数。他们认为张家泉造林无望,似乎根本就没有朱彦夫争辩的余地。

早年间,有个秀才赶考途经张家泉,贫病交加,奄奄一息,倒在了村西南的龙王庙里。张家泉先人仁爱厚道,便将他抬回村里精心调养,直至病愈。

后来,秀才做了高官,不忘救命之恩,遂给张家泉村送来金银无数。可山里人不爱钱财,不图报恩。推辞不下,先人们就对他说:“你在村周围的荒山上栽些树吧,既造福乡里,又可使子孙后人不忘你的恩典。”秀才感激之余,就调来人马,很快就在山上栽满了树。可待到来年开春,满山的树木均枯萎而死。唯独山下一株被丢弃的树苗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村里人诚惶诚恐,惟恐有什么不祥之兆,遂在此树下立一石碑,记载了这段令先人自豪又酸涩的故事,并从此得出了一个地脉相克、不宜植树的遗训,伴着那株至今已经繁盛参天的大树,一直流传了下来。

有凭有据的传奇故事,山里人深信不疑。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极力倡导治山植树,群众虽然觉得希望渺茫,但想到树苗是政府白送的,不种白不种,还是把山上统统种上了树。结果树苗一棵也没活,村里人失望地把树苗拔回家,当柴火烧了,同时也把绿色和富裕的念头烧得一干二净。

林木难以成活当然有它的原因,地脉之说肯定是无稽之谈。野枣茅草也是植物,它们为什么能生生不息呢?朱彦夫不信这个邪,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想发动群众治山造林,绝对不能靠他的行政命令,必须找到可靠的理论依据。朱彦夫与江山河一起从南山爬到北山,又从北山爬到南山,仔细观察和琢磨土壤状况。他们还专程去那棵古树下转悠,查找它之所以“一枝独秀”的原因。

右派分子江山河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江山河站在大古树下说:“朱书记,你看,这三面都是坡地,这颗古树恰巧就长在最低的凹地里,山上的雨水从三个方向汇集到这里,就给了它充足的水分,由此不难看出,土壤差异的原因根本不存在,山上树木之所以难以成活,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缺乏必要的水分,二是缺乏必要的管理。张家泉为什么缺水,与这里的土质也有着直接关系,这里全是松沙土,就是我们说的‘漏沙笼’,‘漏沙笼’存不住水分,保证不了树木生长的湿度,所以很多树木都不宜在这里生长。”

朱彦夫有些失望:“这么说,这山真的没办法治理了?”

“不是,树木品种的不同,对土壤湿度的要求也不同。只要树木品种选择得当,再加强科学治理管护,就一定能让荒山变成宝山!”

“这么说,还有希望?”朱彦夫的心又热起来了。

“希望是有,但是,”江山河望着大山,“要想把幼苗栽活,无论是什么品种,都需要最基本的湿度,可这漏沙地难以满足这个条件啊!”江山河长叹一声。

朱彦夫被江山河的一声叹息搞得不知所云:“在这里你是专家,我不喜欢唉声叹气,你现在是张家泉的主人,不是张家泉的客人,假如我现在要把治理荒山的任务交给你,你打算怎么办,是治还是不治?”

一句“张家泉的主人”让江山河感慨不已,这位被政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江山河,能得到“主人”的桂冠,不能不说是一次新生。自从与杨兰兰结婚后,他再次尝到了人生的甜蜜,一个被政治浪潮推为另类的右派分子,却享受着为人之夫的喜悦。白天,杨兰兰想尽办法给他做可口的饭菜,总是把重活抢到手里去做,夜里杨兰兰把他当作孩子般地呵护,总是让他躺在温柔的怀抱里入梦。就在改造山沟的强体力劳动中,杨兰兰也不顾一切地与他换工,让他做着女人们的活计,杨兰兰则同男子汉们一道抬石头、破石料。工地上有人戏说他江山河来张家泉找了个好老公,杨兰兰说老公心疼媳妇天经地义,江山河就是她娶进门的俊媳妇。在江山河眼里,杨兰兰根本不人老珠黄,反倒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既有母亲的仁慈又有女人的温柔,奇特的环境让他感到无限的满足,他乐意就这么生活下去,走着养儿育女的人生,直到老死。他没有想到一个党支部书记不仅把他当人看,而且还把他的政治权利恢复到人的地位。

“治,这荒山一定要治!”江山河深深地吸了口气,很专业地说,“漏沙土只是表层,只要把这种表层剥开,就能找到适合生长树木的条件。表层沙漏不经过科学化的治理,什么树木也栽不活。”

“怎么科学化?”

“很简单,翻出下面的泥土,保障水分的供应。”

“行啊,你回去给我搞一个详细的规划出来,你当理论指导,我全力支持你。”

江山河认为,在这样的环境下植树造林,不宜一哄而上,也不宜遍地开花,应该有计划一步一步分片治理,保证成活率,保证经济林和用材林的合理协调。

得出结论后,朱彦夫马不停蹄地接连召开了党员干部会和社员大会。反复地做工作、讲道理,虽然并没有彻底消除大家心中的疑虑,但造地工程的巨大成功毕竟给大家增添了不小的信心。他们相信只有苦干才会改变贫穷的面貌,不去一试一搏就不可能尝到胜利的甘甜!在朱彦夫的坚决倡导下,开发荒山、发展经济的规划最终得以实施。为了加强力量,朱彦夫又从各生产队抽掉了一批肯负责、能吃苦的精兵强将,正式组建了张家泉大队治山造林专业队,成立了张家泉大队林业站,由江山河担任林业站的负责人,具体负责张家泉绿化荒山任务。江山河不负厚望,本着合理规划、科学治理的原则,率领林场职工咬着牙关,开始了艰难的植树工作。他们在山顶栽植了有利于保水保土的松柏及刺槐,解决了张家泉烧饭用的木材,又在山腰植满了花椒、桃、杏、苹果等经济林木,并将漫山遍野疯长的野生酸枣树嫁接到了桑树上,把荒山野岭变成了多种形式的经济园林,成为当时绝无仅有的沂蒙特区。

无独有偶,在外面工作的张有龙专门给张家泉带回了一张1964年2月10日的《人民日报》,这张报纸是一份“大寨专刊”。报纸的头版头条是一篇社论《用革命精神建设山区的好榜样》,与社论同时发表的,还有新华社记者宋莎荫、范银怀写的反映大寨先进事迹的长篇通讯《大寨之路》。朱彦夫把这篇通讯稿看了好几遍,他发现他与那个山西省名叫陈永贵的大队支书的想法有些不谋而合,都有着一个共同的愿望,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大寨的艰苦创业精神所感动,认为张家泉与大寨相比还有很远的距离,他激动的思绪像长了翅膀一样,他要以大寨为榜样,力争把张家泉建设得更加美好。几年下来,一双双手磨出了厚茧,一张张脸成了土色,汗水没有白流,累苦没有白受,绿色的山顶,花色的山腰,绕着山脚的层层梯田,记录着走过沧桑的历程。

经济收入的日益丰厚改变了朱彦夫的思维,大面积的改造田地充盈了张家泉的粮仓。朱彦夫决定把村北那块大面积的坡地退耕还林。

“这个想法很好,我举双手赞成,”江山河说,“目前的苹果满足不了城市的供应,北山坡土层厚,土质好,适合建苹果园,朱书记,你安心养伤,我这就回去安排。”

“听说烟台有新的苹果种苗,你再好好研究研究,看看烟台苹果是不是适应我们栽种,这是疗养所的老领导送给我的烟台苹果,又大又圆,味道很不错,你尝尝,我想搞就要搞这个品种。”朱彦夫躺在外科病床上,心思却在家里,“还有,这段日子的夜校你也亲自过问过问,建设要搞,文化学习课不能停,张家泉不能没有秀才。”

朱彦夫在医院已经待了二十多天,他是摔伤的。

摔跤,对于这几年的朱彦夫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一直不听劝阻,非得坚持天天上山转悠,经常摔得鼻青脸肿,像这次摔得这么厉害的还是第一次。二十多天前,双腿已经化脓的朱彦夫还要上山,小狗子和寇长功没有办法,只好用太师椅抬着他上山。不料走在前面抬椅子的寇长功失了脚,朱彦夫便连着椅子一齐滚下山坡,虽然没有伤到筋骨,但眼镜被甩出老远,一根树杈正好扎在了朱彦夫的左眼窝里,幸好左眼窝里没眼球,树杈子扎进去两厘米深,那几天左眼窝本来就在发炎流脓,这一扎就造成了更加严重的感染,半边脸都跟着肿得老高,朱彦夫万般无奈,只得住进了医院。

这几年改造山河建设,农村夜校一直没有停,虽然经常上课的人数只有当初的十分之一,但留下来的都是好学的精英。五十个人的农民夜校稳定下来,主要是学习语文和数学,代课教师是村里推选的魏子厚,冬季建设再忙,朱彦夫都没有允许魏子厚到工地参加过一次劳动,他要魏子厚趁着这个假期到县里参加进修,确保学生们的授课不受影响。八年多来,夜校学完了整个初中课程,朱彦夫也没有在文化学习上放松过自己,他不但坚持学习,还坚持用嘴含着水笔搞新闻写作,他成了县广播站的通讯员,写出的稿件实在、感人,像《半夜拦牛》《江站长抢险》《千里寻夫记》等,反响很大,有的还被山东省电台采用。他经常与学子们聊天:“毛主席说,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相同的道理,没有文化的农民也是愚蠢的农民,社会在不断地发展,以后种地光凭一双手是不行的,农民也要有秀才,没有秀才的农民就适应不了形势的需要……”朱彦夫把他们叫“秀才”,经常跑到学校鼓励他们坚持学习,力争为张家泉的将来挑起大梁。朱彦夫的好学精神鼓励着学子们,继张有龙之后,又有三位青年被上级领导看中,走上了工作岗位。朱彦夫为他们骄傲,为他们自豪,所以,在他的心里,夜校的教育工作成了他除工作以外的精神寄托。

等朱彦夫从医院回来,发现山上的树窝已经全部挖好了,朱彦夫想上山看看,大家伙都不允许,他急得心里像猫抓似的难受。他睡不着觉,见窗外的月亮皎洁如洗,再也按捺不住了,就悄悄地爬起来装好假腿,准备出门。

“你,你又想出去?”尽管朱彦夫动作很轻,陈希荣还是醒了。

“快憋死了,想出去透透气。”朱彦夫只好实话实说。

“要去,天亮再去,深更半夜跑啥子跑?”

“他们看见,会招麻烦的,外面光线不错,悄悄看看就回来。”

“俺陪你去,”陈希荣想坐起来,她很累,打着哈欠,“江山河办事有啥不放心的,真是。”

“江山河情面重,我怕有人耍滑,这批树苗珍贵,窝子质量不能马虎。”朱彦夫架起双拐,“你就不要去了,向峰不能没有你,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

陈希荣摸摸向峰的头还有点热:“嗯,俺就不去了,小心,别再出岔子,把黑子带上。”

“黑子喜欢怪叫,不带它。”朱彦夫摸索着打开门走了。

朱彦夫一走,陈希荣的瞌睡也没了。这几天她确实很累,儿子向峰感冒好几天了,直到睡前才退烧,现在向峰的身上又滚烫起来,她的心也随着提了起来,干脆把灯点上,披着衣服靠起来坐着,向华和向荣跟奶奶睡在一起,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八个多月的向峰是朱彦夫的第三个孩子,也是陈希荣唯一的宝贝儿子。儿是娘的心肝,向峰咳嗽一声,陈希荣的心就跟着一跳,向峰一连烧了这几天,真把她担心死了。一连几天,她没有睡过一次囫囵觉,白天抱儿子打针,还要去河边担水,照顾一家老小,里里外外忙得晕头转向,朱彦坤被公社抽去修水库,婆婆郑学英一直发晕,能带着做做饭就很不错了。向峰又在发烧了,身子越来越烫,当过多年护士的陈希荣对儿科没有经验,弄不明白到底是啥原因,打针吃药老是起不了作用,现在的药都是按医生吩咐吃的,可还是不管用。陈希荣赶紧用湿毛巾敷着向峰的头,希望儿子能退烧,最后她决定还是天亮带向峰到县医院看看,老在家里这么着不是办法。

陈希荣见儿子的脸越烧越红,心也越揪越紧。朱彦夫出去有个把钟点了,还没有回来,她准备叫婆婆起来看着向峰,她确实有点不放心朱彦夫深更半夜在外面游荡,平日里,只要朱彦夫“夜里巡查”,只要半个小时没回来,她就会跑出去找的,好几次,都是她把他从歪倒的路边扶回来的。陈希荣正要开门去叫婆婆,床上的向峰突然手脚乱动,浑身抽搐不止,陈希荣吓坏了,赶忙回到床边,向峰动了几动,就不省人事了。

“向峰——儿啊——”陈希荣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听到哭声的郑学英连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见这情景一边责骂着朱彦夫,一边合手禀告着娘娘保佑,向华、向荣也跟着爬起来,整个屋子乱成了一团。

面对突然出现的状况,陈希荣恢复了理智,连忙抱起儿子,领着家里的大狗黑子直奔二十里外的岱崮医院而去……

村北坡地离朱彦夫家不远,还不到三里路程,月亮洒着清辉,照着通往北坡的小路。

朱彦夫一路小心翼翼,平安地来到了果园基地,夜风的清香让他精神倍增,看着月光下的一个个黑洞,心里有说不出的满意。他站在一个黑洞边,用拐杖丈量着洞口的深度和口径,基本上都达到了一米,看来这个江山河的工作态度还是非常严谨的。树窝之间的距离十分均匀,横看竖看一条线,整个山坡的黑洞像一个个静静的战士,睁着黑乎乎的眼睛等待着朱彦夫的检阅。看着充满希望的明天,朱彦夫的思绪飞起来,屈指几年时间,地治好了,山治好了,下一步就该治水了,如果再把水和路的问题解决了,再有几年这满山的收入就会给张家泉带来新的希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断了朱彦夫的幻想,声音好像来自前面的一个树窝,朱彦夫好奇地探过身子,不料脚下的土松了,朱彦夫“扑嗵”一声跌进了一米半见方的树窝子里,一只假腿被自己压在了坑底下,另一支横在了土沿上,他挣扎着跪起来,想爬到坑来,可怎么也爬不出来,好不容易爬到坑沿,又连人带土塌了下去。就在这时,他感到身下有一股软绵绵的温暖,原来是一只野兔被他活活压死了。

朱彦夫乐了,没想到还有这意外的收获,他怀抱着死野兔,乐得忘了疼痛,他心疼大家伙儿的劳动成果,不忍心再弄塌坑穴,索性坐在坑里不再乱挣乱爬了,过一会陈希荣肯定会来接他,到时候就在这里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朱彦夫背靠着坑壁,怀里的死野兔变得僵硬,可陈希荣的喊声一直没有出现,朱彦夫有些焦急了。天上有云了,山野黑暗起来,此时已是初冬季节,微微的山风吹起来,山里的风没遮没拦,尽着性子到处游荡,一会儿的工夫,朱彦夫就冻得浑身哆嗦起来,他使劲往坑底缩缩身子,尽量避避风,但寒冷仍然一阵紧过一阵。朱彦夫再也撑不住了,意外的野兔也没让他继续兴奋,他一边埋怨希荣的粗心,一边赌气地用两只已经冻得不太灵便的断臂使劲地把周围的土往下扒,一直填到半坑,这才艰难地爬出窝坑,哆哆嗦嗦地装好假腿,将野兔往肩上一搭,撑起拐杖往回走。

家里好长时间没有沾荤了,他要让向华、向荣好好打打牙祭,也让陈希荣好好喝口带有腥味的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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