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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让历史告诉未来 第35章 世世代代的梦想
作者:红雨| 字数:9972| 更新时间:2019年01月02日

张家泉的上空,响雷轰轰隆隆地炸了半夜,大人们担心一场特大雷雨到来,冒着震耳刺眼的雷闪观望夜空,小孩们吓得钻进母亲的怀里不敢露头。狂风夹杂着卷起的尘土扫荡着天地,漫天的乌云又渐渐烟消云散,雷息风平过后,漫天的星斗像被洗过似的格外晶莹。

一滴雨没下,就这么风平浪静了,夏天的天气就是这么反常。

“不好了,朱家的坟地让雷劈开了!”天还没大亮,就听到了惊呼的声音。

消息不胫而走,人们争先恐后地来到朱彦夫屋后的树林里看稀奇。朱彦夫家的坟茔里,一字摆开的几个小坟丘,靠最边的一个土包裂开了一尺来宽的缝,露出来的棺木已经断裂。

这不是朱书记的那座假坟吗?怎么会被雷劈开呢?怪不得昨天夜里电闪雷鸣的不下雨,一座假坟难道有什么冒犯天意的?就在大家的猜测声中,村主任马长水突然发现断裂的棺木中有一张黄色纸条,惊叫着小心地用棍子拨着挑起来,大家伸长脖子观看,惊得一个个睁大了眼睛。

这是一张沂蒙山区农村过年时贴在灶屋里的灶君老爷图,所不同的是灶君爷不是灶君爷,而是龇牙咧嘴的红脸凶煞怪神像,神像的背后是一道需要细细辨认才能看清的画符,图的下端有几行朱红小字:欲攀高楼防断梯,未等举步莫思扶。生辰原是煞神定,升天阎君牵魂归。

村里人的年轻人大多在农民夜校上过学,都能识得几个字,但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既然是雷公显灵,绝对是上天预示什么的。大家伙感到即紧张又好奇,建议一定要请高人来解开这个天机。

马长水小心地把黄纸折叠起来,交到张明熙手里:“俺大队你是老党员,也是多年的老干部,这件事情是有些玄乎。大家伙都看俺不顺眼,还是你拿着,去找朱彦夫看看,看他能不能破解这个天机。这可是大事,一刻也不能耽搁。不管是凶是吉,早点给大家伙一个说法,免得大家伙心里揪着。”

最近大家都强烈要求朱彦夫出来重新主持张家泉的工作,朱彦夫也没推辞,表示一定要把这两年的损失夺回来,朱彦夫召集手里的老班子成员谈起了建设规划。

他还亲自架起双拐直奔五里外的桑树峪村请来了水利专家高大捐到龙王庙勘察水源,据高大捐仔细查看,认定龙王庙不仅有水,而且水源相当充足。龙王庙有水的消息迅速传遍全村,大家伙都很激动,摩拳擦掌地准备开始打井。朱彦夫却非常冷静,他告诉大家,既然龙王庙水源充足,要打井也不要光打一眼仅仅能吃上泉水的小井,要打就打一眼能保证灌溉张家泉几百亩田地和果园的大井,让张家泉变成名副其实的张家泉。打井不是一般的小工程,除了打井之外,还要修建水渠架设管道,如此之大的工程不是比划比划就能决定的简单方案,还必须由专家来勘测论证。昨天中午,朱彦夫就和高大捐一起坐车到县里到地区去找有关设计人士去了。

张明熙有些焦急:“马主任,不行啊,朱彦夫最快也得好几天才能回来啊!”

老天爷已经点化了,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小事,谁也不愿意等下去,于是,一位路过的“半仙”揭开了天语之谜:空坟的主人其实早已是死人了,他是借尸还魂在阳间生存的,他在阳间的所作所为都是违背天理的,雷公在告诉人间,这个人阳寿已尽,今年小年灶王爷要带他升天,如果他不退身归位的话,张家泉必有塌天之祸!到底会是怎样一种塌天之祸呢?“半仙”说天机不可泄露,“半仙”告诉人们,无论这个坟主是谁,都不要让这个人在张家泉当主事官,这是唯一的化解灾难之法。

道理很简单,朱彦夫不能回到书记的位置上了。

人们把“半仙”簇拥到龙王庙,要“半仙”看看龙王庙到底会不会为张家泉带来希望之泉。“半仙”架上罗盘,很认真地查看山势,最后得出结论:这是张家泉的风水宝地,张家泉在饥荒年代没有饿死一个人,全靠这块风水宝地庇佑,这里是万万不能动土的,只要在这里一动土,就会惹怒龙王爷,准遭天打雷轰!

经过“半仙”指点,渴望平安的张家泉人,便成群结队地带着香纸到这里跪拜,祈求龙王爷千万不要发怒,保佑张家泉一方平安吉祥。

高大捐带着朱彦夫到县里到地区去找有关专业人士,完全是被朱彦夫的精神感化的。虽然县里地区没有翻他们的白眼,但也没能给他们提供任何物质和人力的支持。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上级领导没有受到朱彦夫精神的感染,他们要领导社会主义革命,并不认为这是社会主义新生事物,只是以工作紧张为由婉言拒绝了朱彦夫的请求。最后还是高大捐找到了几个比较专业的正受排斥的异类分子,出于一番同情答应一道参谋设计这个水利方案。

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勘测仪器就来到了张家泉。

朱彦夫看着龙王庙乱石堆上香火缭绕,还搭着一些红布绫子,心里就窝着一团火:“这是谁搞的?”

跟随在后的小狗子和张二孟都没敢回答。

朱彦夫不想当着外人发火,就命令小狗子用备好的石灰根据专家们目测的线路打上记号,就在他们确定挖井位置要打木桩时,村里的几个老人呼喊着跑了过来。他们不许在龙王庙钉木桩,不管朱彦夫如何解释,他们也不听,还把所有削好的木桩抱在怀里,做出要拼命的架势来。

“这到底是为啥呀?”朱彦夫真被这几个老人搞糊涂了。

“这是风水宝地,动不得的!”

几个老人不愿多做解释,也不愿听朱彦夫的解释,就是死活不让在这里乱动一土一石。朱彦夫忽然明白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他不想浪费时间做过多的解释,也不想与这些老人闹得太僵,只好恳请几位专家先沿山探测最便捷的修水渠线路。专家们被乡亲门的冷淡冲得心灰意冷,他们耐着性子测探好水渠路径后,拒绝了朱彦夫的再三挽留,气呼呼地离开了张家泉。

前几日还对朱彦夫客客气气的老少爷们,忽然之间像避瘟神似的回避着朱彦夫,见朱彦夫迎面走来,不是调转头往回走,就是远远地绕开。就连平日喜欢和他在一起的小狗子和张二孟,也是在专家们一走就匆匆与朱彦夫告别了,生怕被什么粘住了似的。

陈希荣见朱彦夫迷惑不解的样子,就把屋后坟墓被雷劈开的事情告诉了朱彦夫。陈希荣一边为朱彦夫卸腿一边说:“反正俺也不信那些鬼话,他们不想你出来做事,你就干脆啥也不做算了。反正你也不拿大队一分钱工资,你回来这些年义务也尽了不少,有水没水只要不渴着你就行,你是吃皇粮的,再饿饭也饿不到你的头上。看着他们这么挤兑你,还不如主动退下来在家享几天清福实在。”

“对这些小儿科我朱彦夫会怕?”朱彦夫轻蔑地一笑,“有些人趁我不在家,就造谣捣鬼,这说明捣鬼的人是怕我朱彦夫,有人怕我就说明我朱彦夫还不是一个废人,既然不是废人就不能这么着了人家的算盘。群众受蒙蔽只是暂时的,这水我是非要搞的,我可不是三岁小孩,被别人一吓唬就当了缩头乌龟。张家泉再也不能被马长水折腾下去了,赶明日,你去把小狗子他们都找到我们家来,大队支部一定要尽快恢复,社员们的思想一定要尽快统一。”

天刚亮,朱彦夫就催促陈希荣趁早去找来小狗子他们,陈希荣知道朱彦夫说风就是雨,胡乱擦了把脸,就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嘘——嘘——”两声长长的哨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就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喊话:“各家各户注意了,各家各户注意了,公社革委会紧急通知,公社革委会紧急通知……”陈希荣刹住脚步,听出喊声是从对面小山包上飘过来的,她连想也没想,就听出来是村主任马长水的声音。十有八九要开会了,要不马长水是不会这么一大早就吹起哨子瞎叫唤的,陈希荣想。又是两声哨音过后,马长水才拉着长嗓子喊出了紧急通知的内容。通知说,各家各户十八岁以上的社员,在上午八点半以前都必须赶到龙王庙参加批斗现场会。

一听说是批斗会,陈希荣就感到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袭上心头,她抽转身一回到院子就插上了院门:“他们要在龙王庙开批斗会,不会又是冲你来的吧?”

朱彦夫心里也犯着嘀咕,感觉这事十有八九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不想让陈希荣感到压力太大,一边手忙脚乱地安装假肢,一边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这几天就想亮亮相了,浑身不自在,我才不怕呢。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有啥子怕得?八点半开会,还早着呢,赶紧弄早饭吃,真要是挨斗也不能苦了肚子。现在天气好,也不担心挨冻,晒晒太阳最好,可以提高自己的免疫力。”

这年头的群众大会很多,但像这样突然的大会还是很罕见的。龙王庙在村西南的一个山坡上,为何要把会场选在那个地方,难道真的是请来一批“牛鬼蛇神”引起了公社的不满?朱彦夫一边吃饭一边注意着院外的动静,如果是针对他采取的措施,随时就会有拿着枪的民兵冲进来“护驾”的,但是直到他吃完早饭,也没见到任何人走进院子来。

尽管如此,朱彦夫还是做好了随时挨批挨斗的准备,他看看手表,还不到七点,从家里到龙王庙只有一里多地,半小时就能走过去,他见陈希荣放下了饭碗,就拿起拐子准备出门了:“我们走吧!”

朱彦夫是个活着的死人,村里人都忌讳与他搭腔说话。

陈希荣扶着朱彦夫赶到龙王庙时,龙王庙前的空草坪上已围满了前来开会的群众,人们一见到朱彦夫两口,就自动让出一条道来,很多双眼睛在他俩身上扫来扫去,也许大家伙认为他朱彦夫就是今天的被批斗对象了。张婶在朱彦夫身边不远,她连张了好几次嘴,最终没能找到合适的话,只好默默地看着这对熟悉的邻居。

会场很特别,既没有主席台,也没有会标,唯一不同的是,乱石岗上的几块石头被人为地摆成了一道小石坎。看来这就是今天的主席台了。台上没见一个公社领导,只有马长水挺直着腰杆盛气凌人地在台上来回走动,并不时地摸出怀表看看时间,然后告诉台下不要大声说话。马长水指指点点,大呼小叫,充分地展现出他高人一等的威风。

开会时间还没有到,公社领导没有一个露面,但会场的气氛却显得异常严肃。整个会场都在全副武装的民兵包围之下,从山头到山脚都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荷枪实弹的岗哨,没有一个是来自本村的民兵,他们全都是公社带来的队伍。人群里有人私下议论传播,说这些民兵天还没亮就在这里布下了岗哨,早上几个来此烧香的香客都被民兵们请到龙王庙右侧的那条小沟里去了,据说公社领导就在那条小沟里。怪不得那条小沟戒备森严,就连马长水几次想走进那条小沟去汇报工作都被挡在了小沟之外。

哨兵板着面孔,各个路口只准进不许出,所有人的心里都是一团雾,小沟里充满着神秘。

八点二十分,四个全副武装的民兵簇拥着新上任的公社主任走出了神秘的小沟。

马长水把手放在嘴边大声宣布:“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安静,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公社领导作重要讲话!”

公社主任板着面孔,直接走到石坎上,摆手示意大家不要鼓掌:“我宣布批斗大会现在开始!”

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朱彦夫坐在石墩上,他意识到马上就要走上台子亮相了,他看见马长水的眼光盯着他,有一种胜利者的微笑。

公社主任扫视了大家一眼,清了清喉咙,大声说:“贫下中农同志们,今天为什么要在这里召集大家开这场别开生面的现场会?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在这里出现了一股谁也没有想到的反动思潮,他们想在这里让我们倒退到封建社会,他们想往我们金泉公社脸上抹黑,我们金泉不答应!现在,我命令,把马长水给我捆起来!”

正起劲鼓掌欢迎的马长水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会成为现场会的对象,他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被冲上来的民兵反剪着双手,按跪在石坎上。

“俺没有罪!俺确实没有罪!俺马长水没有罪,你们不能冤枉俺!”马长水跪在地上张开大嘴喊冤。

“把嘴闭上,有罪没罪你心里明白,广大群众也会明白的,在这里你没有任何发言权!”公社主任大手一挥,“把封建迷信分子金亮贵带上来!”

公社主任话音刚落,小山沟里就响起了呵斥声,两个大个子民兵像拎死狗一样拖着五花大绑的金亮贵直奔会台而来。整个会场的人几乎全部踮起脚伸长了脖子,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能认出这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就是前几天在这里拿着罗盘透露天机的“半仙”。

批斗会开始了,人们在惊诧中逐渐清醒。

这个金亮贵是个地地道道的迷信分子,一直到处宣扬鬼神宿命论,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干些算命卜卦的勾当。破四旧、立四新运动正在兴起,张家泉的龙王庙却突然香火大起,引起了公社领导的高度警觉,便暗中派人来张家泉了解情况,得知乃金亮贵散播谣言所至。于是,公社革委会迅速调动民兵四处撒网,终于在昨天夜里将其抓获,经过连夜突审,金亮贵交代了如何大胆妄为的原因,原来是受张家泉大队主任马长水所托,演出了一场泄露天机的鬼话。

其实马长水很早就知道立四新的内容,金亮贵是他舅舅村的,他一开始就有意把金亮贵当作靶子,要好好露一手,鉴于金亮贵不属于张家泉管辖,又因为在与朱彦夫的对比中,他认为选择后者更能突出展现他的政治才能,所以他几乎忘记了金亮贵的存在。这次朱彦夫的重新出现,危及到他的政治地位了,于是他想到了金亮贵,就背地里与金亮贵勾结,借以达到阻止朱彦夫重新走上领导岗位的目的。今天天还没亮,公社就派人找到他,通知张家泉社员要在龙王庙开现场批斗会,他本以为是朱彦夫请来几个“牛鬼蛇神”触怒了公社领导,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是他的伎俩败露得如此之快,是自己搬起石头砸倒了自己。现在他只能自认倒霉,规规矩矩地跪在人民的面前低头认罪了。

人们震惊了,批斗现场会让所有谣言化为乌有。

“有些人就是相信五雷轰顶的鬼话,迷信头子金亮贵不是说谁动了这里的土,谁就会遭雷劈不得好死嘛,我脚下站着的石头,就是今天早晨我们的民兵砌起来的,天上还不是照样一片灿烂吗!”公社主任指着小山沟说,“下面,我让几位虔诚的信徒为大家表演一个节目,如果要是朗朗晴天顷刻雷电闪闪,我就带头让大家把龙王庙风风光光地建起来。如果什么变化都没有,就请大家伙从今以后把心思用在革命生产上,用自己的双手来创造自己的世界!”

表演节目的是早晨来这里上香的几位妇女,她们在民兵的指挥下,抬着粪桶走进了会场,然后把一瓢一瓢的粪便泼洒在她们上香上贡的石头上。

天上没有刮风,也没有起云,仍旧是艳阳高照。人们心头的疑虑烟消云散。

“迷信头子金亮贵,一年四季搞倒退”和“阴谋分子马长水,人前人后尽捣鬼”的印象留在了人们的议论中,而马长水和金亮贵则被带到别的地方游斗去了。

由于马长水急功近利不择手段的阴谋失败,无形中驱散了人们心中的阴霾。当年的苦战奋战的精神再次显现出来,众志成城改变生活的理念又把他们联结在了一起。

打井开发水利列入了张家泉奋斗发展的议程。

朱彦夫考虑地下水源充足,就利用场地环境,大胆地设计了一口东西宽24米、南北长33米的长方形大井。他说:“这是几辈子人想干没有干成的事,既然专家们断定这里有水,我们就不要有所怀疑,要打井,就要打一口大井,让这口大井从今以后成为我们张家泉世世代代的享用之井。”

经过半个月的精心筹划,龙王庙打井工程终于破土动工了。

没有任何机械,全靠简陋的工具和不畏艰难的毅力与硬石层开战,一双双手打出了血泡,钢钎由长变短,一米、两米,在闪闪火花中艰难地行走,进度异常缓慢,已经进入冬季了,天越来越冷,井已深一丈有余,抠出的石土堆成了小山丘,井下竟然没有一丝湿润,人们的热情像气温一样冷却下来。

“朱书记,会不会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寇长功背着外人担心起来。

朱彦夫白天守在井边,夜里也无法入眠,为了打好这口井,张家泉一点可怜巴巴的家底几乎全部投入了这个工程,继续打下去吧,要是万一打不出水来,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就此停住吧,大队所有的家底就全部砸锅了,他也不甘心。几个月来,他把自己所有的抚恤金都用在添置作业工具和善待劳力上,面对一张张充满疑问的面孔,他还是咬着牙鼓励大家继续干下去:“再打一丈深,如果还是见不到水的话,明年再接着打,我就不信那么多水利专家会看走眼。”为了鼓舞斗志,朱彦夫坚持亲自下井劳动,他用两只残臂扶住钢钎,没有人愿意为他打锤,他就让陈希荣来抡锤,他的手臂他的腿流出了血水,他毅然坚持着。他在床上做着陈希荣的工作:“我这不是碍手碍脚充能当好汉,我是在展示一个共产党员的形象,是在表达对挖井的决心和勇气,也是在表达我改造恶劣环境的信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没手没脚的特等残疾都抱有这样的信心,有手有脚的健全人还能垂头丧气不成。于是,大家自发地决定二十四小时轮流加班,哪怕真的打不出水来也绝对不会埋怨朱书记一句不是。

“气力是奴才,去了再回来。朱书记,您就在家歇着,俺们不会半途而废的。”

“朱书记,你千万不要动手了,俺们看着心里难受,你就是在这里站一站,也比俺们要受累,俺们都知道……”

朱彦夫确实很累,每天站在工地上几小时他都会感到非常艰辛,他不能像群众一样甩开膀子大干,但他也绝对不想只当个监工头儿,他让陈希荣与他一起搭伴也绝对不是做做样子,确实是因为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劳动。整个工地就只有陈希荣一个女人,一丈来深的地下作业面很不安全,群众阻止不了朱彦夫的倔强,就在背后动员陈希荣,只要她想尽一切方法拖住朱彦夫,不让朱彦夫整天待在工地上受那份劳累,就算是最大的功劳了。

井的深度在慢慢增加,朱彦夫的心也越来越沉,水没出来在梦境中,汗却出来了不少。

朱彦夫从哗哗喷射的泉水梦里醒过来,木格窗外的亮光很强,是太阳出来了。他从来没有这么晚起床的,到底是怎么了?他忘记了夜里烧得发烫的全身,一边喊着陈希荣一边往起爬。陈希荣不在身边,他身子骨一点气力也没有,他很想再继续躺下休息一会,但一想到工地日夜劳作的情景,还是支撑着爬了起来。等他喘着粗气坐正了身子后,怎么也找不见放在床头的假肢了。

“陈希荣!陈希荣!”朱彦夫急得直嚷嚷。

可惜,没人能听到,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母亲郑学英引着孙子到后山寻猪草刚才出门,妻子陈希荣到外面替他抓药还没回来。

一定是陈希荣把假肢给藏起来了,朱彦夫急得乱转,趴在地上到处摸索,从墙角到床底弄得满头是灰,还是没见着假肢的影子,他知道这是妻子的好心,但嘴里还是禁不住对妻子一阵埋怨:那么大的工程,那么深的井坑,没有人在一边盯着看着提醒着,要是整出个事故可怎么得了,真是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让我在家里如何能够待得心安?没有假肢的朱彦就像是一截肉骷髅,不用说去不了工地,就是连门也难以爬越过去。朱彦夫忍着一肚子气翻躺到床上骂老婆不懂道理,骂着骂着,他突然发现顶棚上露出一个脚尖,喜得他一翻身起来,扶着床沿夹起夏天撑蚊帐用的竹竿,好半天才把那假腿拨拉了下来,便迫不及待地安装好假肢,架起拐杖就往龙王庙奔去。

还没走近挖井工地,朱彦夫就吓了一跳,他看见水井周围围满了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让他头皮直炸:果然出事了!

朱彦夫心里一着急,就忘记了脚下的乱石小道,一拐杵在一个鹅卵石上,鹅卵石一翻,他的身子就失去了平衡,“扑通”一下顺着路边的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不好啦,朱书记滚坡了!”张二孟正在背人的低洼处大便,听到响声发现是朱彦夫顺着草坡向下翻滚,吓得连裤子没来得及提起来就大声喊开了。

听见喊声,围观的人们转身就奔草坡而来,幸好距离草坡十多米处的一棵大树挡住了朱彦夫的身子,否则,朱彦夫非得滚到五十多米远的小山沟里不可。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朱彦夫抬回到井边的平地上,朱彦夫的一双手摔丢了,两只脚也只剩下一只耷拉在膝盖上,除了残界面流出血水外,人还比较清醒,他望着一张张受了惊吓的面孔,焦急地问:“到底出了啥事?”

“是你不小心摔了一跤!”小狗子见朱彦夫没有大伤,擦着脸上的虚汗说,“就是你的手脚摔丢了,别急,有人在找。”

此时,正值三九严寒,虽然天上挂着太阳,空气的温度还是很低,人们的头上冒出的热气早已变成了一层白乎乎冰霜,看来,大家伙至少有好一会没干活了。

朱彦夫心里没底,挥舞着残臂大声说:“我说的是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好事!井下看到水了!”

“真的?”朱彦夫喜出望外,“快把我的手脚拿来,我要亲自看看!”

“老朱,你看!”早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用双手捧起一捧泥浆送到了朱彦夫的面前,“这就是从井下捞起来的泥沙,快结冰了,那水好热手,暖暖的,忒舒服。”

“该不是你们哪位尿的尿来糊弄我吧?”朱彦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天晚上离开时,打出来的还是能冒烟的干沙土,他调皮地说着,还用鼻子凑上去闻闻,没有臊气,笑了。

众人扶起装好了假肢的朱彦夫站起来来到井边,朱彦夫看见了井底的一层浅浅的泥水,就像一个饥饿的婴儿看见了鼓胀外溢的奶汁,恨不得立刻跳下去吸一口:“快,快放我下去,我要亲自下去看看!”

一张多深的井坑,没有梯子,朱彦夫站在大号竹筐里,上边的人抓住绳子一点点往下放,一到井底,朱彦夫就抓起拐杖敏捷地站了起来,井底是一层薄冰,踩在上面喳喳地响,虽然没看见泉水外冒,但这种饱含水分的泥沙已给人们注入了极大的兴奋,朱彦夫不愿意上去,便查看水情,一边用右腋夹住铁锨,两只断臂一齐用力,帮着铲泥装筐。

井边的人被朱彦夫感动着,从兴奋中醒来,二话不说跳下井,甩开膀子大干起来。

再往下刨,土质也不再那么硬,渐渐地可以看到低凹处涌出了细细的泉流,朱彦夫一边让大家注意安全,一边不停地铲泥装筐,忘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怪了,这泉水怎么是红色的?”一个小伙子惊奇地叫道。大家仔细一看,清清的溪流在红色的浅水窝里像蚯蚓一样移动,浅水窝的水不是浑浊的泥沙色,而是一种深红深红的颜色。

“是不是真有龙王被俺们伤了?”有人担心地说。

“瞎说,没长眼睛,冒出的水是啥颜色看不见?”有人反驳。

“不好,”细心的寇长功指着朱彦夫的双腿叫道,“朱书记,你的腿!”

朱彦夫的一双铁脚腿之上,一道道红色的血不规则地沿着铁质的小腿向下滑落。本来已感到有些体力不支的朱彦夫听寇长功这么一咋呼,顿时觉得疼痛难忍了,他不敢再坚持下去,急忙让人把他拉上了井台。朱彦夫坐在倒扣过来的筐子上,喘了一会儿气。断肢由疼变麻,他感觉有点不妙,想把假肢拆卸下来休息一下,可费了半天劲就是卸不下来,用牙咬,用断臂砸,让小狗子用钢钎轻轻地敲,但那平时装卸自如的假肢简直像长在了腿之上一般纹丝不动。大伙见状吓坏了,原来是井里的泥水和断肢磨破流出的血水混在一起,硬是把假腿和断肢冻结在了一起!

好几个人抢着脱下了身上的棉袄,争着往朱彦夫的腿上包:“捂上吧,等冰暖化了再脱!”

“都给我拿开!”朱彦夫感动得生气了,“把棉袄都给我穿上干活去,这么冷的天冻坏了这井还挖不挖了?”他指着自己的大衣让小狗子帮忙脱下来,裹住了一双冻腿,“没事了,不要管我,你也干活去。”

村里人都有点敬畏朱彦夫,见他发火了,没人敢再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只好心疼地卖力继续干活。

朱彦夫坐在井边,咬牙忍受着疼痛的袭击,他发现井底的水越渗越多,就赶忙吩咐寇长功赶快回村子找来盆桶,以便随时备用。

村里人一听说龙王庙水井出水了,就像是找到了金山似的,欢呼着奔走相告,呼啦啦全都拿着家里能盛水的盆盆桶桶向工地跑来。

井水呈喷泉之势向外翻涌,所有的人都站在井上井下奋力作战,但桶舀盆接根本无济于事,很快井里的水就没过了井下的腿脚,人们又兴奋又惊慌,换着班争分夺秒与泉水争抢速度。

陈希荣喘着粗气来到朱彦夫身边,心疼得泪水直流,语无伦次地说:“水也出来了,你的心该放下了吧,俺先背你回家,你还没吃早饭,昨夜你还发烧,你说你……”

看着眼前的情景,朱彦夫急得头上冒汗:“放屁,现在这样我能回去吗?赶紧回去把家里的钱全部都拿来,越快越好。”

“你,你要干吗?”

“让你拿你就快点去拿,不要啰嗦好不好。”

朱彦夫猛然醒悟自己搞水利没有经验,考虑欠周到,眼下这种突然的局势,应该早在自己的预料之中,现在必须想办法找来抽水机才行,如果井水一满,再将井壁泡垮,损失就无法估计了。他让寇长功和小狗子做好准备,马上到公社去打听哪里有抽水机,一定要想办法连夜运到这里。

抽水机是什么样的玩意,除了朱彦夫外大家都没有看到过,据说全公社就两台抽水机,都是修水库架桥时才用的。接过陈希荣带来的17块钱,小狗子和寇长功感到有些为难,他们怕公社里根本就不买他们的账,还是坚持要带着朱彦夫一起去。朱彦夫也觉得小狗子他们说的在理,二话没说,就坐上了板车一路向公社跑去。

朱彦夫烧了一夜,加上又没吃早饭,残腿也时时钻心地疼,是又累又冷又饿,幸好陈希荣还带来了几张煎饼,他双手夹着煎饼就着颠簸费力地吞咽。

公社主任听了朱彦夫的请求,很是为张家泉的自力更生所感动,当时他正要下班,也没有做任何推辞,连忙让公社的两位干部安排农技站的拖拉机,将离公社还有二十多里的两台抽水机一起拉了来,为了表示公社的大力支持,公社主任又亲自找到供销社主任,要他们先提供足够的油料,油料的钱由公社事后支付。

一分钱没花,抽水机的问题很快就解决了,朱彦夫心里别提有多么高兴,他掏出17块钱让寇长功去购买五十斤白酒一并带回去:“这个冬天大家受苦受累了,本来是想用这钱买柴油的,既然公社把柴油钱省了,就让大家伙喝上一口酒,也能去去寒气,暖暖身子,就算是我请客了。”

为了节省时间,公社主任想得很周到,他让抽水的技术员乘着拖拉机一起,力争一到就不误抽水。

井水已快漫到井口,两台抽水机一响,井下的小沟就冲出了一条小河,河水咆哮着,卷着泥沙、卷着枯枝败叶冲向干涸的河道,浑浊的河水由浑黄变成清澈,从大地体内钻出的泉水,翻腾的烟龙贴着山沟跃跃腾飞,向沂蒙山激动地讲述着新的神话故事,人们沉醉在温热的泉河边。站在井边的朱彦夫点燃香烟,他似乎透过烟雾看见了这条清泉正沿着山间的人工渠道流向一片片果园,流向一片片庄稼地,流向各家的小院,流进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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