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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烽火硝烟 第4章 这个小兵我要了
作者:红雨| 字数:10490| 更新时间:2018年12月02日

东方越来越亮,启明星泛着最后的余光,一层薄云便渐染红润,给洒满盐霜的大地抹上一层朦胧的粉红。熟睡早起的小鸟从林子里扑楞楞地飞上天空、站在树梢,唱着它们自己的歌,开始迎接新的一天。

朱彦夫冒着满头热汗来到区政府前的大场院里,四下一看,满怀希望的心一下变得麻凉麻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一切与他一路的想象大相径庭,没有沸腾,有的只是渐渐走向天明的自然。

场子还是这个场子,树还是这些树,房子还是这些房子。前几天的非凡热闹已无影无踪,院墙上、树上、低矮的农家屋檐下那些红色的标语还依然如故。凡是显眼的地方都能看出那些还没有被铲尽的历史文字遗迹,朱彦夫认不得它们谁是谁,但朱彦夫认得那斗大的用石灰水刷过的残存,那是日本鬼子在这里留下的什么东西,还有八路军刷过的苍劲有力的抗战印痕,也有国民党军队留下的歪歪斜斜的痕迹,各式各样的新旧字迹记载着这里变换的年轮,记载着这里风风雨雨的历程,唯有前两天才贴上的那一张张标语,还是那么鲜红,还是那么新鲜。这些红色的标语朱彦夫记得,他听见人家念过,内容大多是积极参军保家卫国的话。也就是在这里他听到了地动山摇的呐喊,看到了排山倒海的气势。

现在这个曾让他激动、让他痛下决心的院子变得冷冷清清了。前两天分明听得清清楚楚,说的就是今天新兵从这里出发呀,可人呢,怎么全都不见了?难道是当时听错了?难道都提前走了?什么时间走的?又走到什么地方去了?朱彦夫一无所知,他一路设想的计划被眼前的冷清撕得粉碎。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计划不如变化。前两年村北树林里八路军突然消失的影子在又大脑里闪现开来,莫非这又是当年的情景的重演?如果那样,只能到区政府那里才能打听到部队的行踪,区政府的人他一个也不认识,他们能把部队行进方向这么重大的机密告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吗?朱彦夫看着区政府紧闭的大门心里七上八下,站在空荡荡的场子里不知道自己的腿应该往哪个方向迈动。他的双脚汗腻腻的,穿着鞋子一口气走了三十多里的山路,他很不习惯,他的脚很少受过这样的拘束,他喜欢光着脚丫子洒脱地在路上跑,哪怕是在冰天雪地里,他习惯了双脚不受拘束,因为这次是追随部队,他要努力地改变这个习惯,陈大姐的话他永远不会忘记,既然没有赤脚的八路军,自然也就没有赤脚的解放军,所以他宁可双脚受罪还是穿了鞋子。他努力强迫自己穿鞋走路,想彻底改变赤脚走路的习惯。现在双脚很不舒服地闷在有些发湿的鞋子里让他心里发慌,于是,他脱了鞋,让脚丫重新自由自在地接触地面。他把鞋别到腰间的绳子里,赤脚走向前面一棵大核桃树下的碾子,他想坐在那里歇歇脚,等区政府的大门开了再穿上鞋进去打探一下解放军的消息。

碾盘上是一层白盐般的雪霜,朱彦夫坐上去,一股冰凉传遍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忽然,他想到了陈大姐,那天主席台上的首长好像说陈大姐就是在这棵核桃树下被国民党杀害的。朱彦夫跳下石碾,注视着大树下的空地,好像看见了陈大姐被国民党匪军凶残地捆着,在罪恶的屠刀下倒在面前的地上。

“陈大姐,俺一定要找到解放军,俺要国民党匪军用十条一百条一千条命来偿还你的青春,一定要替你报仇雪恨!”朱彦夫捏紧的拳头猛砸在石碾上,自言自语脱口而出。

“喂,你是谁家的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朱彦夫背后传来,“干吗一大早光着脚板站在这里?”

朱彦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站在面前的是一个戴着破毡帽的弯腰驼背的老头,因为怕冷,双手拢在破袖筒里,佝偻着腰,嘴边的胡须挂满了霜珠,从嘴里呼出的白雾还在他的面前飘游。朱彦夫感觉这个老头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看老头这个样子不像刚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倒像是从野外的冷霜里钻出来的。

老头见朱彦夫奇怪地看着自己,停在了朱彦夫面前不到两步的地方,又开口了:“嘿,还满头大汗的,你是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看你这样子是要出远门的,兵荒马乱的,是寻什么亲戚的?”

朱彦夫见老头没有丝毫的恶意,而且言语还透着关心,从老头说话的神态来看,越来越觉得并不那么陌生,他到底是谁呢?朱彦夫大脑飞速地转了好几圈,还是没能想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不愿意再想这个问题,但还是开口问了:

“大爷是这里的么?”

“是呀,家就在前面的那个堆着柴火的院子里,你是上这里找亲戚的?”老头用胳膊拐着前面没有几步的一个门楼,手并没有从袖筒里抽出来。

劈柴劈小头,问路问老头。朱彦夫凭直觉感到面前的老头是从外面什么地方回来,既然住在区政府附近,说不定知道部队的去向,何不问问他呢。

“大爷,俺跑了一宿的山路,是专门来这里给俺哥哥送东西的,可是,现在俺哥哥不知道去了哪里。”朱彦夫扑闪着大眼睛,他不想实话实说,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想去追赶部队参军的真相,因此编了一个谎话来打探解放军的去向。

“给你哥哥送东西?你哥哥在这里的什么地方你不知道?”

“俺哥哥是来报名参加解放军的,说的是今天一大早要走,俺怕来晚了,就趁天亮前赶到,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哦,你哥哥是当解放军去了,”老头恍然大悟,接着惋惜地摇着脑袋,“晚啦晚啦,你哥哥他们早就随大军走啰,估计呀,现在最少也走出十四五里地了。”

朱彦夫心里一阵窃喜:“大爷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老头连连点:“他们呀,是往南边去了,今天晚上要赶到南边的沂水县城集结。一百多里呀,远呐!”

朱彦夫怕老头瞎吹牛,担心他的消息不可靠,又问:“大爷,这部队上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老头笑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立时显露出抑制不住的自豪,“俺俩儿子都跟解放军一块走啦,这不俺是送他们部队上路才回来的,你哥哥肯定跟俺儿子一块儿,算啦,别追啦。这么说,俺们都是解放军家属,一家人了,到老汉家就跟到自己家一样,走吧,这鬼天,贼冷贼冷的,叫大娘给你烧碗热汤暖暖身子。哎呀呀,还穿着单裤子,如何受得了,俺那俩儿子牛高马大的,穿了棉裤还嫌棉裤不暖和,要跟你这样,早冻成烂茄子了。”

朱彦夫终于想起来了,怪不得老头这么面熟,原来那天报名时把自己抓起来拉出人群的就是这老头的儿子,他们的脸型长得很相似。由此看来,老头提供的情报是铁板钉钉地准确了。朱彦夫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恨不得马上就飞到沂水县城,在那里等着解放军的到来。

“大爷,俺这就想追俺哥哥去,从哪条路走呀?”

“傻孩子,你能追得上?别犟啦,走,到老汉家暖和暖和。”老头不由分说抓起朱彦夫的小手就往家里走,“嗨,真没有想到,你的手还真热乎呢,心火不轻吧?!”

朱彦夫很想了解更多的况,就随老头一起进了老头的家院。大娘很慈祥,把朱彦夫让到暖烘烘的炕上,烧了锅滚烫烫的稀粥,还拿出来香喷喷的烙饼款待。朱彦夫知道自己腿上的功夫,只要不跑岔道,在天黑以前他一定能赶到沂水县城,不就是百把里的路么。大爷和大娘见他非要去追赶哥哥,也不好过于阻拦,还把他们儿子不能再穿的裤子找出来送给朱彦夫,又找来一副裹缠帮朱彦夫把裤腿缠了,才送朱彦夫上路。

“孩子,路途遥远,小心啊!”大娘站在门边还不放心地嘱咐。

“放心吧,大爷大娘,鼻子底下有大路,不会误事的。”朱彦夫感激地向大爷大娘告别。

缠着裹腿的朱彦夫兴冲冲地迈着有力的小腿,现在的他简直就像个冲锋陷阵的战士,浑身有使不完的劲,烙饼和热呼呼的稀粥给他增添了力量,裹腿和布袋让他显得精神十足。如果再有一条钢枪背在身上,除了军装不像外,还有哪一点不像一个标准的革命战士呢?他边走边欣赏着阳光下自己的身影,好像自己已经真正地长大了。这时,从山坡上传来了放羊姑娘的歌声:

叫哥哥大步走你莫呀回头,

扛钢枪打豺狼替亲人报呀报冤仇,

小妹妹为你绣绣的那个花兜兜,

哥哥呀你就揣揣在怀里头,

妹妹就在兜里头,妹妹就在哥心头,

天涯海边妹随哥,莫把妹妹丢,

莫把妹妹丢……

这段优美的歌好像在为他送行,他踏着满心的希望,听着甜蜜的歌谣,看着后退的家乡一直向前、向前。

夜。沂水县城。

从各路招来的新兵都汇集到了这个并不繁华的小县城。城里的百姓为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弟兵,都在各家的门上点起了灯笼,一时间沂水县城如同过年,大街小巷到处一片通明。

夜已经很深了,喧闹的县城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天当房、地当床是部队的传统,解放军星宿夜露,没有一队新兵住进老百姓为他们收拾好的房间。

这些都是新战士,虽然大多来自贫穷的家庭,但在这寒冷刺骨的风夜里露宿,绝大多数还是第一次,连长李大黑很不放心,又一一地检查了一遍。他刚要转回到营部,突然发现眼前有些异常——在部队宿营的不远处的一个门檐下,一动不动卧着一个什么东西。李连长借着昏暗的余光仔细看了半天,越看越像是人。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卧在离战士这么近的地方?

李连长越过哨兵,警惕地接近那个不太显眼的地方,他猫着腰,取出枪小心地扣起枪机,警惕地扫了一下前方,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便两步跃过去。李连长终于看清了,卧在门檐下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破棉袄,单裤子,腰里系着草绳,上身捆着一个布袋,腿上还缠着裹布。孩子已经睡着了。李连长松了口气:原来是个要饭的!他见那孩子蜷曲着身子睡得那么香甜,身子在风里瑟瑟发抖,竟然没有被冻醒,不由暗忖:又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他没有惊动孩子,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回头又走向了他的部队。

这个熟睡的孩子就是朱彦夫!

朱彦夫确实是累坏了,想象中的一百多里路途是很轻松的,真正一步步走过来就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差点给累趴下了。

他没有到过县城,这么多瓦房连在一起构成的巷道一钻进来就没有了尽头,小石铺的街道早被无数双脚板磨得光滑。他虽然感到一切是那么新鲜,但他无心欣赏这份没有看到过的奇景,两只眼睛在丈把来宽的街面上搜寻着,虽然已经是夜晚,但街上还是川流不息,这是生活在乡下很难见到的景象。

朱彦夫不担心自己在这里分不清东西南北,因为他不需要归宿,不需要回到什么地方,他所需要的就是找到解放军部队。三拐两拐,他终于看见了,一队队、一排排身着新装的解放军战士,在那个高大的门楼里进进出出。

他放心了,接受多次碰壁的教训,他没有再激动地走过去,而是要寻找到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远远地关注着这里的动向,千万不能让部队再从他的眼前消失,更不要大意地被解放军发现了意图而被赶走。

他心里非常清楚,纵然他有一千个一万个参军的理由,部队都会以他太小这一条理由而把他一把推开,让他只能干瞪眼。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硬藤缠不住,软藤缠上树,他只要就这么跟着部队,哪怕是跟到天涯海角,他就不相信没有他走不进军营的一天。

朱彦夫看到了一扇一直紧闭的大门,大门离前面的部队很近,这个地方不错。朱彦夫走过去坐下来,这时他才感到又累又饿,赶忙解开身上的布袋,取出一把地瓜干在嘴里嚼起来。他觉得两个眼皮老是打架,两条腿也像绑了沙袋似的沉重,连挪动一下都感到非常吃力。也许是饿的吧,他心里想,千万别睡着了,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为了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他又咬牙站起来把布袋重新绑好,这才安心地靠在门槛上啃起了地瓜干。从昨天半夜离家出走到现在,差不多一天一夜了,加上前天在家又忙碌了一天,几乎是两天一夜没有合过眼皮了,困倦和劳累像两只赶不走的苍蝇,他想借着不断啃咬又硬又脆的地瓜干来打发疲劳的干扰,可是第三块地瓜干还捏在手里,终于还是无法抵抗困乏的袭扰,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长长的哈欠,歪在那里睡着了。

“起来,起来,快起来!”

朱彦夫刚合上眼睛,就被一个洪亮的大嗓门吵醒了。

“是谁呀,这么讨厌?”他揉揉惺忪的眼睛睁开一看,前面站着一个魁梧高大的将军,腰里别着一把精致的小手枪,手里牵着一匹高壮的枣红大马,身后还站着两个牵着白马的警卫员,非常神气地站在街道上。好像是这个将军在叫,朱彦夫的瞌睡顿时消遁。他看着三人直直地瞅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

“你是不是想参加我们人民解放军哪?”将军笑容满面地说,“参军就参军嘛,干吗要躲在这里睡大觉,干吗要跟着我们解放军的后面转来转去,差点叫我的小警卫把你当坏蛋抓喽。”

朱彦夫激动得心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首长,俺做梦就想参军,就想为亲人报仇。首长,俺不是坏,可解放军不要我,解放军不让我报名,他们说,说我太小……”朱彦夫一肚子委屈,听了这话喜从天降,他很想向这位将军努力地表白自己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哪里说才合适。

“别说了,我都晓得了,你是张家庄来的吧?”将军没有让朱彦夫把话说下去,就自己说起来,“你叫朱彦夫对不对?我是陈毅,在沂源县打日寇的时候,我去过你们那里。还记得吧,我指挥莱芜战役的时候,你还用独轮车为我们八路军送过军粮的,那时候你还是个不到十三岁的娃娃,了不起呀。在你们那里出了个朱洪武,后来当了皇帝,你是朱皇帝的后代吧,我说的对不对呀?”

“陈老总,你说的太对啦,俺娘也是这么说的。”朱彦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见陈毅将军这么一说,胆子也大了起来,“陈老总,你既然都晓得,那你就批准俺参军吧?”

陈毅笑了:“傻小子,不要你参军我喊你起来搞么事,从今天起,就跟着我陈毅上战场杀敌人,为你爹,为你家的亲人痛快地报仇!”

“真的,你真的要俺?”朱彦夫笔直地站在将军的面前,死死地盯着将军的脸,生怕将军跟他开玩笑。

“走哇,还愣着干什么?”陈毅一拍马鞍,“上马呀!”

朱彦夫没有骑过马,更没有想到陈毅将军会让他骑马,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连忙跑过去抓住马鞍使出吃奶的劲向马背上爬,可他个子太小,马太高,怎么也爬不上去。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把两个警卫逗笑了,羞得朱彦夫满脸通红。

陈毅见朱彦夫怎么也爬不上马背,就将他拦腰抱起,只轻轻一抬手臂便把他放在了马背上,然后一抬腿也跨上了战马。朱彦夫就坐在将军的怀里,陈毅将军一抖缰绳,那马就扬起蹄子沿着街道往城外冲去。

天上下着雪花,地上是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队伍,朱彦夫和陈毅将军策马急驰,速度很快,雪花夹着冷风直往朱彦夫的脖子里灌,刺骨的风像刀子一样削着朱彦夫的脸,朱彦夫冻得直打哆嗦,好像整个身子都成了一块冰,陈毅将军又举起了马鞭,还在催马加速……

朱彦夫再也受不了了,打了个冷战,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他冻僵的手里还捏着没有吃完的地瓜干。他仔细看了一眼,队伍还没有走,他的心又安了许多。此时,他感到整个身子在一直不停地颤抖,浑身上下冷得钻心。幸亏早上大娘还送有一条旧裤子,连忙翻出来穿上。感谢夜里的寒气,要不这一觉还不睡到天大亮。他站在原地双脚不停地跺着,嘴里又开始嚼着地瓜干。他要吃饱肚子,随时准备跟着队伍出发,凭他的经验,天亮之前部队肯定会有所行动。

梦境还萦绕在脑海里,陈毅的容貌还清晰地显现着。陈毅他是见过的,朱彦夫不会忘记:那是日本鬼子投降后的第一个春天——1946年2月的一天,当时正是莱芜战役的前夕。朱彦夫第一次看到了传说中的陈毅,头一回听到了粟裕、许世友的名字。

那天,朱彦夫和数百名运粮老乡刚把一批粮食送到沂源县的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还没有返回,正坐在村子里歇息,忽然,村东头的大路上呼啦啦奔过来一百多匹战马,陈毅和粟裕等华东军将领们来到了这场战役临时驻扎的小山村。

一匹枣红大马冲在最前面,像一团火球,那马儿高大威武,格外引人注目,“这马就是陈毅将军的坐骑”,当时,有个颇有见识的老乡喊了起来。

朱彦夫看见一个魁梧的将军就坐在那匹奔驰的枣红马背上,是何等威风,那马扬起前蹄一声嘶鸣,魁梧的将军就势跳下了马背,顷刻间百十多匹马呼啦啦全冲到这个地方。

将军也未回头,与几个下马的首长一起急匆匆地钻进了一间低矮的茅草房,有人指着那将军的背影说那就是陈毅将军,人们都称陈毅为陈老总。

因为这里是军事指挥部,他们不可能在这里停留观望,后来朱彦夫听说就是在这个小山村的低矮的茅草屋里,陈毅将军就着昏暗的烛光,一遍遍地在一张地图前思虑着,运筹着。

四天后,莱芜战役在隆隆的炮声中打响了,五万多国民党兵在陈毅将军的运筹帷幄下全军覆没。

梦境里的陈毅与他记忆中的背影完全吻合,难道说陈毅将军也在这里?朱彦夫兴奋地回味着梦境,他多么渴望梦境会变成现实啊。

梦终归是梦,现实毕竟是现实。朱彦夫清楚地记得,这里队伍好像没有一匹战马,他看见的全是背着背包背着粮袋的战士。陈毅是大将军,他肯定在前线指挥着千军万马,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召集新兵呢?

朱彦夫的思绪很快又被母亲的身影牵绊住了,母亲现在怎么样?会不会因为他的出走又急得发疯?小狗子把棉裤给母亲送过去了吗?母亲应该不会着急发疯的,只要小狗子跟母亲说清了儿子没有失踪,是参加了解放军,她老人家应该会想通的。小狗子他是知道的,只要他不在家,他们会像他一样照顾母亲的,这些伙伴都是他的“老部下”,都是他信得过的儿童团战友。

正在朱彦夫满心自我安慰的时候,他发现部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集中起来了,朱彦夫一下子来了精神,他看到第一支队伍从面前经过,后面的队伍还没有跟上来,中间有个空档,他不敢再看下去,就赶忙跟在了后面。

街上静悄悄的,只有不太整齐的脚步声在沙沙地响。朱彦夫回头一看,后面的队伍也跟上来了,两队之间隔着好几丈的距离,他就走在两队之间的空隙里,不声不响地随着前面的队伍走出街道,走向漆黑的郊外。

朱彦夫边走边回头,谁也不知道秘密行进的队伍之间还跟着这么一个特殊的“战士”,他乐得手舞足蹈,还调皮地回头向渐行渐远的县城挥手:再见了,沂水县城,再见了,熟睡的乡亲们!

贱得贵不得,穷得富不得。

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朱彦夫有了深刻的体验。从沂水他跟着部队一直向西,走了四天四夜,他随时做好了加入部队的准备,一直穿着鞋没有脱下来。

路上也不知被赶出来多少次。好在有很多的小分队,这里不要他跟,他就跟那个,这个再撵了他,他就又跟上那个,他就像一块粘胶始终不离不弃地跟着。越是这样,他越是不敢透露他的真实目的,就当是要饭的叫花子好了。他那双打惯了赤脚丫的脚走得受不了了,他就脱了鞋走,奇怪的是,打赤脚反而更受不了了,他的脚在几天的行军中也娇惯起来了。

眼看着一双新鞋这几天已经磨得不成了样子,部队还一直走着不停,他不知道还要走到什么时候,他恨自己的脚为什么如此不争气,才过了几天的娇惯日子,就吃不得十几年来已经吃习惯的苦了。

如果再走上七天八天的,这鞋是绝对坚持不下去的。

早知道他会被撵来赶去的,索性一开始就不穿着鞋上路了,他心痛他脚上的鞋,这可是母亲千针万线辛辛苦苦为他做的第一双鞋啊,如果不是区政府发下来做军鞋的材料,他说破天也不会享受到这种穿鞋走路的奢侈娇惯生活的。

部队终于走到了泰安,在津浦路大汶口南边有个叫南驿车站的地方又停了下来。朱彦夫搞不清是临时休息还是部队到达了目的地,他不敢走近车站,只在远远地在铁路下面的小路边坐着。好在布袋里的地瓜干还有不少,他得抓紧时间填饱肚子,做好继续跟随的准备。

突然,传来“呜——”的一声怪叫,随即就看见冒着浓烟的火车头拉着长长的车厢从南方开过来了。

朱彦夫连忙跑到路边看稀奇,他看见从身边滑过的火车上,每节车厢上都堆着麻袋,每节车厢的麻袋上都有一挺机枪架着,每节车厢都有好多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火车喘着粗气、吐着白雾在车站停了下来。

是不是部队要坐这火车走了?朱彦夫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不能再藏在这里了,如果部队要上火车,俺就是拼命也要扒上去,要不俺就会被彻底丢在这里了。这可是决定能否跟随部队的关键时刻,朱彦夫一咬牙,拔腿就往车站跑。

“站住!”端枪的哨兵拦住了朱彦夫,哨兵不容许任何人走向站台。

跟了好几天,每次都被赶走。朱彦夫是一肚子的气,这次说天也不能退回去,反正解放军是穷人的队伍,面对一个穷叫花子还敢开枪不成?他没有停住脚步,只是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小老乡,不许再往前走?”哨兵用枪拦住了。

朱彦夫眼尖,看到了前面不远的厕所,大声说:“俺憋不住了,俺要拉屎!”

“拉屎?”哨兵还没有回过神,这朱彦夫腰一弯,就从哨兵的枪下钻了过去,并双手捂着肚子飞快地向前跑了。因为是乞讨的孩子,哨兵也懒得认真,只是看着朱彦夫那慌乱的样子感到滑稽好笑。

朱彦夫想在站台上想找一个比较隐蔽而又便于行动的地方好藏起来,四下瞅了瞅,站台上全是战士,再往里的墙根下也全是坐着的战士,有的已歪在地上睡着了。

根本就找不到一个空闲的地儿,更别说藏身了。他在战士们中间晃了两圈,反正也没有人理睬他。朱彦夫这才发现除了哨兵多管闲事外,根本没有人计较他的存在。

朱彦夫放心了,他没有见过火车,更没有见过火车上那样有气势的军队,尤其是那一挺挺机关枪,看得他眼珠子差点掉了出来,要是自己有那么一挺机关枪该多牛啊,他甚至想过去用手好好摸一摸。可他没敢,他连接近站台的可能都没有,他只能站在其他战士的背后,只能选择站在一个石堆后面一饱眼福。

部队没有上车,火车叫唤一声又啜了几声粗气开走了。

“小老乡!我们连长找你有事。”

朱彦夫正伸着脖子目送远去的火车,忽然被后面的一声喊吓了一跳,转身一看,面前站着一个小个子战士,背着短枪,两眼正看着他。他怀疑地看着这个战士,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讲话。

“小老乡,我们连长叫你去一趟。”小战士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是,是叫俺吗?”朱彦夫的心一阵狂跳。

“是呀,不叫你叫谁,请跟我来吧,我是我们连部的勤务兵。”小战士自我介绍。

朱彦夫嘴里应着,连忙跟着这个高出自己半个头的小战士,走进候车室的大门,又穿过候车室走出小门,再拐了一个小道子,在一个站有门岗的小门前停下来。

小战士在门外双脚一并:“报告,小老乡来了!”

门开了,背着盒子枪的李连长笑嘻嘻地招呼朱彦夫:“进来,快进来。”

朱彦夫走进房间,屋子里只有两个人,朱彦夫一个也不认识。他不知道谁是连长,除了开门的这个黑脸包公外,还有一个人在看一张铺在小方桌上的地图,连头也没有抬一下。看来,开门的这个人就是连长无疑了。

李连长很客气地指着一个小凳子要朱彦夫坐下,并随手倒了一杯热水递给朱彦夫:“小伙子,累坏了吧?今年多大了?”

“俺,俺十四了。”朱彦夫赶忙站起来,他本想多说两岁的,但看到对方黑黑的脸上带着慈父般的和蔼微笑,他不忍心撒谎,就说了大实话。

“呵呵,十四岁,快坐,行啊!杨指导员,听到了吧,这小家伙才十四岁,不简单呀,就一步不落地跟着我们跑了五百多里地,看看,现在还这么有精神,厉害!”李连长禁不住连连夸赞。

杨指导员抬起头细看了朱彦夫一眼,赞许地点了点头。他发现面前的这个孩子尽管又黑又瘦,但有一双特别明亮有神的大眼睛,显示出一种不易察觉的顽强。他直起了腰,问道:“你真的是从沂水一路跟来的?”

朱彦夫还没有来得及张嘴,李连长就抢过来回答:“没错,在沂水我看见的就是他,一路上我看到他好几次,开始不怎么在意,刚才在站台上又瞧见了他。小伙子,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还躺在屋檐下睡觉呢,告诉我,你紧紧地跟着我们是不是也想参军哪?”

“是,俺早就想参军了,这次报名时他们嫌俺小,不让俺报名,俺没有办法就,就只好跟,跟过来了。”朱彦夫没有想到这个连长把他想说的话全替他说了,心里别提有多么惊喜,高兴得说起话来也结巴了。

杨指导员刚要张嘴说什么,李连长就一拳砸在桌上,高兴地大了嗓门说:“好,这个小兵我要了!”

不知是被李连长砸桌吓的还是太过于激动,朱彦夫茶缸里的水泼了自己一身,逗得连长哈哈大笑起来。

指导员看着连长高兴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终于又说话了:“我说老李呀,见了个好兵,就像拣了个宝贝疙瘩似的,连起码原则都忘记了,人家可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子呀……”

“好啦好啦,反正这个小兵我要了,下面什么原则不原则的事我不管,要问要了解随你的便,你问吧,你就原你的则吧。”李连长坐在放有地图的桌上,从腰里取出一个短烟锅,按上一嘬烟叶划着火柴双腿一盘,挥了挥手,意思是让指导员说话。

听了指导员的话,朱彦夫的心又一下子掉进了冷水盆里,他心里不明白,到底是连长的官大还是指导员的官大,到底当兵的事是连长说了算还是指导员说了算。如果是指导员说话算话的话,看这架势这兵怕是又当不成了。

他提心吊胆地竖起耳朵等待着指导员张嘴说话。他心里很奇怪,这个连长牛高马大的长了张凶巴巴的黑脸,可凶巴巴的脸上却有着慈父般的温暖和关爱;这个指导员长得眉清目秀的像个书生,可这个书生的脸上却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严厉和冷酷。

“小朋友,”指导员说话很斯文,声调也不高,他倒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但眼睛却始终看着有些紧张的朱彦夫,“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朱彦夫。”

“家住在什么地方?”

“俺家住沂源县张家庄。”

“天,你是张家庄的,离沂水还有一两百里地?”李连长一听,惊得把两腿放了下来,“这么说你这几天就跑了六七百里地?”

“你是从家里悄悄跑出来的?”指导员没有理连长的茬,继续问。

“不,俺是俺娘叫俺来当兵的。”朱彦夫不敢说实话了,他非常小心地回答。

“你娘叫你来的,你娘会不知道你还是个孩子?”指导员的问话带着明显的怀疑,也含着几分不严自威。

“哎,我说我的大指导员,别吓着孩子!”连长又心疼地插话了。

朱彦夫感激地看了一眼连长,回指导员的话:“俺娘要俺参军,俺娘要俺替俺爹报仇!”

“你爹死了?是怎么死的?”指导员心里一怔,语气平缓了许多。

朱彦夫的眼里冒起了仇恨的火花,他站了起来:“俺爹是被日本鬼子杀死的,俺爹是八路军,俺爹是为了掩护一个八路军侦察员被日本鬼子杀死的。”

指导员沉重地点点头,他好像已经明白了这个孩子的仇恨,他不想再问下去了。

指导员的话猛地揭开了朱彦夫尘封已久的心,像一个装满了被压缩得太久太久的血海深仇的气坛子,一股气流夹着满腔的怒火向外宣泄:爹爹的惨死,被烧掉的房子,被卖的姐姐,失踪的弟弟,母亲的疯病,陈大姐的牺牲一件件、一桩桩全喷发而出……

李连长把朱彦夫搂到怀里,指导员擦着朱彦夫仇恨的泪水,他们终于理解了朱彦夫为什么要来参军的心,终于理解了是什么勇气支撑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跋山涉水六七百里坚定不移地跟随部队来到了这里。

“你一路上就吃这些东西?”连长解开了朱彦夫的布袋,摸着还没有吃完的地瓜干,心痛地问。

“嗯!”朱彦夫应着,同时放了一个很响很响的屁。

“好小子!”连长一掌拍在朱彦夫的身上,“放屁都这么有精神,有种!哎,你叫什么名字?”

“朱彦夫!”

“朱彦夫,这个名字响亮,刚才你跟指导员说过的,这回记得了,这名字不错!”

连长咧着大嘴笑了,朱彦夫咧着小嘴也笑了。

“老李呀,我算是服了你了!”指导员也跟着笑了,忽然,调头冲着门外喊,“勤务员!”

“到!”

“把我的那套军装拿来,给我们的新战士朱彦夫换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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