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三天前，太子府又来人，依旧是太子妃亲自前来，说是对这幅画她还有个要求。兰净作画有个规矩，就是旁人不得指手画脚，但如今女儿在别人手上，哪里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莫说一个要求，就是十个百个，他都会二话不说的应下。

太子妃的要求说来也简单，她要在这幅画上画上一女子，被火烧而死，女子要美艳，死时的表情要狰狞——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也很狰狞。也不知在她心里，恨得巴不得对方被火烧死的女子是谁，兰净无意深究，他只想自己的宝贝女儿回到自己身边。

“听闻兰先生从不画自己未见过之景，此次倒是难为先生了。”太子妃端的是娴雅大气，谦和有礼，就是不知道话里有几分真心。

“不是不画，只是未见之物，画出来难免有差池。”

“如此倒也简单，别的不提，那轿中之女，定会让兰先生亲眼所见。”她依旧笑着，但兰净却听得心里发怵，这是要烧一顶轿子和一个女人？

还真是权贵的做派，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兰净自然是半点异议都没有。

时间定在三日之后，也就是今天。昨儿下了一场大雪，不知道掩盖了这京城里的多少腌臜事，赶明儿再下一场雪，又有谁会知道这雪地上曾经有一个女人这么凄惨的死去。望着面前未完成的画卷，兰净的心有些乱，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罢了，只要换回兰九就好了，过完年，就会有另一个男人从自己手上接过照顾那个小姑娘的重任，就是遭报应，也由他兰净一人承担。

“轿子里的人是谁？”太子妃正准备吩咐人上前点火，一旁的太子突然开口问道。

自打进了这个小院，太子便没有出过声，不曾想一开口问得却是轿子里的人，太子妃心又凉了几分。

这火烧活人的主意不是太子的，却是得到他的首肯的，应该说，这整幅画都跟他没有关系，兰净只猜对了一半，太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是那酒却是兰净的画，而不是兰九。

他想要的，从来都是兰九。他骗过了所有人，却骗不了她。

若不是入了心，他又何苦这么折腾。一个女人罢了，还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只要他想，一顶小轿抬进太子府也没有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可偏偏，他宁愿这么折腾。

“不过是个下等的奴婢罢了，不值得污了殿下的耳。”太子妃抱着手炉的手因为用力指尖有些泛白。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眼底却有一纵即逝的嘲讽。

着实可笑，不管是她，还是身旁这个谦谦公子。

“太子妃还是早些回去罢，这样的场景不看也罢。”似是关切的话语，从他口中出来却不带丝毫温度，像是他只是这么随口一说，说完，不等太子妃回答，他便抬脚离开了。

他只当站在这里的感觉太过诡异，却不知，这一走，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最残忍的决定，于他，也于轿中的那个女子。

“恭送太子。”太子妃朝着那个头也不回的男人行了个礼。

朝身侧的丫鬟点了点头，那丫鬟又给站在轿子边上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将手中的火把扔向早就浇了油的柴火堆上，顷刻间，大红的轿子四周立即燃起熊熊大火。这边兰净手中的笔也开始在画纸上移动，不一会，轿子那边的场景便被他尽数搬到了画纸上。

熊熊火焰，大红喜轿，跟周围的白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把火，烧掉的不只只是那顶轿子。

麻木的四肢似乎有了些只觉，四周的空气似乎在顷刻间升温，兰九觉得呼吸困难，脑子也越发昏沉，还不等她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阵北风刮过，将轿帘高高掀起，她眯着眼，隔着熊熊火光，见到了站在外面的一群人，越过那锦衣华服的妇人，她似乎见着了自己的爹爹。

这个想法让她脑子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不少。

原来外面有人，原来自己会困在这里不是意外，也是，堂堂太子的府邸，咱么会那么轻易就有人混进来。所以她要死了吗？这一切都是太子的意思？他把爹爹请来做什么？爹爹知道轿子里的人是自己吗？

一时间，兰九脑海里闪过一连串问题，只是不等她去想这些问题的答案，便有一簇火苗舔上她的衣裙，刚刚她看了一眼，如今她穿的是新娘子的嫁衣，她还没有嫁过人呢，她要是死了，爹爹该怎么办？顾钰锡呢？他是不是要换一个新娘子？

即使昏昏沉沉，兰九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火苗接触到自己皮肤的那种灼热和疼痛，她在身下的火苗窜上发梢的那一刻失去了意识，兰九觉得有些可惜，爹爹都还没有看到她，她今天可是穿着嫁衣，以后爹爹就再也看不着了。还有顾钰锡，要是他在就好了。

也就是在兰九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兰净从画中抬起头来，往那熊熊烈火处望了一眼，只一眼，手中的画笔却停了下来。

北风还在呼呼地刮着，轿帘上下翻飞，即使这样，兰净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轿子里的那个人，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宠了十八年的小姑娘，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此刻却瘫坐在轿子里，那些火苗像是一条条可怖而又猩红的舌头，慢慢舔上他的小姑娘。

他想尖叫，可是不等他的喉咙发出声音，一簇火苗便猛地一跃，舔上小姑娘精致美艳的脸庞，眨眼间，小姑娘就被火海吞噬。

手中的画笔啪的一声掉在书案上未完成的画卷上，留下一团刺目的红色，就像不远处烧得正旺的那片红光。

什么都来不及了。

女子要美艳，表情要狰狞。

太子妃的话在兰净的脑海中响了起来，美艳有了，可是他知道，小姑娘的脸上，从来不曾有过狰狞的表情。泡在蜜糖里长大的小姑娘，性子有些骄纵，脸上的表情一向都是骄傲的。

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到他的面前，从他的胸腔掏走他的心，之后那里便是空荡荡的一个窟窿，一口腥甜涌上喉咙，那口血就喷洒在书案前的那副画上，画上满是青面獠牙的小鬼和面目狰狞的罪人，加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整幅画显得越发可怖。

“倒是可惜了这幅画。”无视晕倒在书案前的兰净，太子妃解了身上的披风，转身离开——那披风上沾了兰净吐出来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