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泉一大早就去医院接董青金出院。

考虑到他行动不便，专门找了一架板车，里面铺上厚厚的被褥。

还没到医院，就见两个人搀扶着气呼呼的在路边行走，认出来是董青金和张八一。

拉了板车过去。

“你来干什么？”董青金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胡新泉：“从西京回来的？”

“新泉没去西京化肥厂。”张八一扶着董青金走到板车旁，为了不影响董青金的情绪，让他好好养病，胡新泉让去医院照顾董青金的工人们，都没和董青金说。

“怎么没去！”董青金眼睛瞪得更大了。

“师傅，你先上车，回去我再和你说。”胡新泉过来扶董青金，董青金欲言又止，最后嘟囔了一句：“我没事，可以自己走回去……”

但还是被胡新泉和张八一合力扶着躺到板车上。

胡新泉在前面拉，张八一在后面推，上一个坡的时候，非常费劲；董青金一下爬起来，直接跳到车下，喘了几口气：“看你们就是瞎折腾，我自己走吧！”

张八一和胡新泉连连喊他上车，董青金头也不回的往前走，没走出几步，因为身体太虚，扶住一根电线杆，站在了浑身发颤。

胡新泉熟悉师傅的性格，脾气一上来，没法劝住；就让张八一拉着车，胡新泉跑着追过去，扶住董青金。

“我能走！别扶！”董青金倔强的往前冲出一步，整个身体摇摇晃晃的就要摔倒，胡新泉赶过去，伸手一托，直接把董青金背到了背上。

董青金挣扎了几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最终停了，任凭胡新泉背着朝他住处走。

两人不再说话，走出好一段后，董青金叹了一口气，才说：“我老了。”

胡新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只听着，感到董青金硬朗的身体一下变得有些松弛，就手上使劲把师傅往上托了一下。

“去厂里吧。”董青金又说。

“好。”胡新泉答了一声。

兴州市机电工业局电器公司。

赵明诚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天有点飘雨，他不急着回家，就沿着那条种满槐树的街道慢慢行走，一边走，一边还捡一些枯枝。

出门的时候，老伴王洁娣交代他去药房一趟，买一些干槐枝回去；这两天和远在粤圳经济特区的儿子通电话，近来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怎么搞的，患上了痔疮。

王洁娣是老卫生员出身，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跟着赵明诚到了兴州，退下来前是兴州人民医院副院长，现在是兴州人民医院特聘的中医首席专家。

原来在岗的时候，是个工作狂，1956年消灭血吸虫除瘟疫大会战时，王洁娣亲自到疫区，以自身做实验体，下水引病，后来会战获胜，王洁娣的一双腿却患上常年毛病，每年一到六七月份，就会肿胀，不能动弹。

每年这个时候，赵明诚下班回去，都会特别留出一个小时，扶着王洁娣走几圈，给肿胀的腿消肿活血。

之后有一年，兴州电力机械厂生产大会战，赵明诚没日没夜的吃住在厂几个月，好不容易完成了生产任务，人不人鬼不鬼的回到家。

发现老伴因为没人扶着消肿活血，一条腿肿得有两条那么大，并且由于久坐少动，还患了痔疮。

那时候缺医少药，脚肿还可以扶着走进行活血消肿，痔疮可必需药了。

赵明诚很心急，找了几个市卫生局的战友寻药，意外的知道一个情况。

我们国家并没有痔疮药，这种被列为非常见疾病的药，只能从苏盟援调药品。

当时，赵明诚就感到痛心，国家真是一穷二白，一切都要从头开始，连痔疮药都没有。

最后，还是老伴自己翻查一些古医典籍，找到用槐树枝熬水的法子，治愈了这个病。

改革开放这么些年，很多药品已经引进，不再像当年那么缺，但老伴在知道儿子患上这个病后，马上就给儿子规定了疗程。

老伴退下来后，工作的积极性不减，除了在专家候诊日准时准点的去人民医院坐诊，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就用来给赵明诚这个唯一的长期病人诊治。

每天赵明诚一起床，等着他的就是测体温，测血压，看瞳距，看舌苔，诊脉象一系列流程。

除了充当王洁娣的病人，赵明诚还是老伴的药房伙计。

现在王洁娣和家人、亲戚、朋友通电话，都会习惯性的问一下对方的身体，一旦有什么病症，当仁不让的就会进行诊治。

儿子患上痔疮，王洁娣拿出一百二十分的关心，临出门的时候，还给赵明诚拿了一条绳尺，让他去药房买槐树枝的时候，要每一根都量一下，只要二十公分长，不分叉的槐枝，长了短了都不行。

为此，在赵明诚出门的时候，还特别叮嘱他：“一定要一根根的量。”

这是作为医者对于药材的严格要求，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对儿子的关爱。

捡了一捆后，赵明诚掏出绳尺，开始量。

“嘎吱……”

一辆轿车停在路边，从上面下来一个人，径直走到赵明诚身边。

“赵书记，我是王世才。”来人一脸笑容的走到赵明诚身边，习惯性的伸出手想要和赵明诚握手。

赵明诚一手树枝一手绳尺，腾不出手来和他握。

王世才怎么会在这里出现，他要干什么？赵明诚心里疑惑，但还是客气的说：“是王厂长啊，我知道你。”

“哈哈，赵书记，局里的会，见过几次，只是都没有说上话。”王世才缩回手，脸上的神情不变，爽朗一笑。

赵明诚继续量树枝，王世才过来，帮赵明诚托住树枝。

“赵书记，量这个树枝有什么妙用？”王世才起疑的问。

赵明诚把已经量好的那些槐树枝归拢到一起，直接用绳尺捆起来，口里平静的回答：“治痔疮。”

王世才微微有些尴尬，但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已经收到局里的通知，我代表兴州电力机械厂，欢迎赵书记再回来指导工作。”王世才等赵明诚收拾好树枝，手里空出来后，又伸出手去，想和赵明诚握手。

“王厂长不用客气，指导谈不上，相互支持吧。”赵明诚语调很平静，却没有和王世才握手，而是又捡起了一根刚才已经量过的槐树枝。

王世才伸出的手悬在那，停了一会，终于缩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