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泉,难道你就从来没想过,我们也可以做老鼠。”陈苍建热切的看着胡新泉说。
胡新泉正端着碗,用根棍子搅拌里面的块状酱油膏,听了陈苍建的话,顿时一下木然呆住,手里的碗“啪”的一声摔落在地。
陈苍建眼中的热意不减,有些兴奋的说:“以前我没有机会,这次赵书记回来,我是铁了心的跟着你们干。”
胡新泉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陈苍建饶有兴致的和胡新泉说:“新泉,我和你说,这做老鼠也是有学问的。”
接着,陈苍建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两个圈,就说了一下做老鼠的学问。
在野外做老鼠,遇到点风吹草动,就得赶快逃走,担惊受怕,只能吃一些草根杂食,苟且偷生。
但在仓库里做老鼠,一只只可以吃得又大又肥,悠哉游哉地在其中嬉戏玩耍,不受风吹日晒,也没有太多危险。
一个人有没有出息,就和做老鼠一样,是由自己的选择和把握机会后,最终所处的环境决定的。
人无所谓能干不能干,聪明才智本来就差不多,富贵与贫贱,全看自己是否能抓住机会和选择环境。
听了陈苍建的话,胡新泉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的,他连连摇头:“不对,陈苍建,你这样看待我和赵书记的选择,是不对的!”
“不对……哪里不对?”陈苍建听到胡新泉叫他全名,以及胡新泉斩钉截铁的语气,眼中的热意一下消退。
“我选择留下,赵书记选择回来,都肯定不是你说的为了做什么仓中鼠。”胡新泉继续摇头:“这肯定不对,具体哪里不对,我现在还说不出来;但是,陈苍建,你要是真这么想,我建议你还是考虑其它出路吧。”
陈苍建顿时有些慌了,额头上冒出一层汗,心里暗扇自己耳光,随即打了一个哈哈:“新泉,你也太板正了,我和你说笑的,人怎么能做老鼠?”
胡新泉点点头,又没想到该怎么反驳陈苍建,只能说:“恩,堂堂正正的做人,不能做老鼠。”
“是的,是的。”陈苍建一边用泥沙捂熄了火,一边口里连连回应胡新泉。
胡新泉心里却透亮起来,他能够调往西京化肥厂,在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所有人的眼中,都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放弃这样的好事留下来,肯定是有更大的好处。
再加上现在就连老书记赵明诚也自愿降级调岗回来,更加坚定的很多人心里的那种想法。
就像陈苍建,甚至把这看成是一个机会。
这完全颠覆了胡新泉留下来的初衷,仔细一想,倒让他有些苦恼起来。
雨后,一阵阴冷的风涌过。
听了王世才的话,赵明诚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王世才叹了一口气继续讲述。
作为全国都知道的工人模范,王龙雄是第一批搬进工人村居住的工人;当时专门给每一户工人家派了马车,直接把每户的行李都运到门口。
但其实屋里的配套很全,很多工人进了分配的房屋后,发现带来的破烂行李,根本就用不上。
工人村每户人家是一个40平的开间,两户共用一个厨房和卫生间。
屋里标配一张三屉桌、一张双人木床、一套沙发、一个茶几。
墙上挂崭新的毛主席画像。
像王龙雄家的屋里,还高标准的给配一台收音机,一套搪瓷洗漱用具:盆,碗,口缸一应俱全。
甚至床上除了新的被褥,还格外贴心都带上一个瓷器热水袋。
当然,最让王龙雄一家感到激动,是屋子的中间,停了一辆扎了大红花的自行车。
和王龙雄共用厨房和卫生间的另外一家,同样是工人模范。
因此共用地方的配套东西也不含糊,菜板、水瓢、水缸、尖嘴壶、毛巾架。
能够住进这样的地方,不仅仅是满足了生活所需,更重要的是光荣。
那是一种计划经济时代,工人心目中的最高理想。
这一切,随着市场经济大潮的来袭,被冲击得体无完肤。
计划经济下,带着生产任务的生产厂,更多追求的是稳定;这种稳定,在完成任务这一前提下,就显得效率极为低下。
厂子所生产的设备,只是为了供应,当经济效益不能维持的时候,生产厂有专项资金扶持和补贴。
稳定是优势,但稳定的另一方面就是僵化。
当维持稳定的必要性不存在后,身处其中的工人们,就一下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工人,是真正的无产阶级,和厂矿企业是一种绝对共生的关系。
毛之不存,皮将焉附。
很多工人在长期停产停工后,迫于生活,走投无路之下,甚至只能靠妻子做皮肉生意养家,守望着一个复工的信念。
王龙雄家到了后期,就是这样一种情况。
唯一不同的是,每天王龙雄会骑着那辆承载他荣誉的自行车,把妻子送去洗浴场,然后午夜的时候再接回家。
厂里一直没有复工的消息,生活过得非常艰辛。
有一天,王龙雄的儿子从学校回来,说学校要开运动会,班里挑个大的打球,自己被选上了,现在要一双球鞋。
但家里根本拿不出钱来买鞋,妻子就抱怨了两句王龙雄没用,儿子也在一边闹。
王龙雄没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妻子和儿子还是不断的抱怨。
王龙雄一言不发的吃完饭,洗干净碗筷,收拾好桌子,然后走过去打开窗户,直直的跳了下去。
赵明诚听得心惊,很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王世才看向赵明诚说:“赵书记,我提出让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破产清算,就是不想厂里的工人,再沦落到那样的境地,工人们拖不起的。这就是我为什么提出破产清算,并且越快越好的原因。”
“赵书记,你回来了,非常好;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人说过。我是真的为了工人们考虑,结合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的情况,经过仔细的调查后,才慎之又慎提出的。”王世才停了一下,语气平缓的问:“现在,您支持我吗?”
赵明诚想了想,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关于王龙雄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王世才眼睛里泛起一些血丝:“我就是那个要球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