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从坐下后，就一言不发。

他的面前摆了一碟瓜子和一个白瓷茶杯，这个老书记一颗一颗仔细的剥着瓜子壳，然后把黑白相间的瓜子皮堆在左手边，雪白的瓜子仁放在右手边。

却一颗都没吃。

通知参会的人，陆陆续续的进来，偶尔有非常熟悉的人之间会响起几声寒暄，都刻意压低了音量；等到人都齐了后，就完全安静下来。

赵明诚捏起一颗瓜子，捏了几下，没有剥开。

一安静下来，其他人的目光就都汇聚到赵明诚身上，这老书记，只是专注的剥那颗难剥的瓜子。

坐在他旁边的王世才，脸上荡开一个笑容，咳嗽了一声，张开嘴，刚要说什么。

“咔啪！”终于，那颗瓜子被捏开，爆出一个听起来似乎是有回音的响声。

王世才到嘴边的话，一下就缩了回去，脸上的笑容也凝住。

赵明诚把瓜子仁和瓜子皮分左右放了，拍了拍，看向王世才，抬了抬手，示意他说。

“咳咳……”王世才又咳嗽了两声，才保持笑容的说：“首先，我们欢迎赵明诚老书记回来！”说完，他读了任职通知，然后带头鼓掌。

紧张得近乎凝固的气氛在热烈的掌声中缓和下来。

赵明诚点点头，逐一环看过去，目光在每一个到场人的身上都停了一下，他的眼神似乎一个遥控器，每注视到一个人，那个人就不由得停止了鼓掌，无措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最后，赵明诚的目光才看向王世才。

看着会场里的掌声被赵明诚的目光“关停”，王世才的心里有了一种逆反的想法，他鼓着掌，等待着赵明诚看他，并且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撑着那么一会。

但当赵明诚的目光落到他身上的时候。

王世才觉得自己就好像站到了一处狂风大作的荒原上，草叶飞扬，对面的赵明诚宛如一个老剑客和自己对峙着。

能够来参加这个欢迎会的人，王世才是做了挑选的，而这些人此刻也都把他看成了首领；于是，这场欢迎会，似乎一下弥漫开了硝烟，成了战场。

“我……”王世才只和赵明诚对视了一眼，就泄气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泄气，这种泄气让王世才觉得心里发慌，他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终于还是没说出来。

而王世才的双手，挣扎着想要再鼓掌那么一两下，终究还是不能，这一刻，放佛这双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赵明诚收回了如同利剑出鞘般的目光，口里慢悠悠的说：“都是生面孔，不错，不错。”

王世才松了一口气，双手却是哆嗦起来，他未免失态，就故作自然的收回了双手，打了一个哈哈，声音尽量放轻拿稳的说：“都是厂里的骨干精英，来，我提议，大家逐一向赵书记介绍一下自己。”

一个精神不错，梳着整齐背头的中年人，在王世才眼神的再三鼓励下，第一个开了头：“赵书记您好，我是厂里生产部主任郑东阳……”

赵明诚点点头，双手又开始剥瓜子。

一碟瓜子剥得差不多的时候，参会的人也介绍完。

经过这么一番缓冲，王世才的状态恢复，他端过水，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介绍得差不多了……”

赵明诚横手一抬：“不，你还没有介绍。”

王世才一愣，这赵明诚是想干什么，他还用介绍？不说几天前见过面，就是之前到兴州市机电工业局开会，两人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都见过很多次。

但这种情况下，王世才不想刚融洽的气氛再变紧张，就哈哈一笑：“好，好，我也做个自我介绍：我叫王世才，是兴州电力机械厂的厂长，毕业于辽龙大学机电系，毕业后回盛阳电力机械厂做技术员，期间我写的《电机低功率运行的维护和保养》为厂里每年节省数万元……”

王世才平静的把他的经历说出来，会场上不断响起掌声，从那些经历，从那些理论到实际的运用，都不难看出，王世才的的确确是工人中的精英，不折不扣的人才。

赵明诚听着，手边的那一碟瓜子皮已经全部剥完。

等王世才说完，他也鼓了鼓掌：“好，好！”赵明诚抓起一把瓜子仁，放到王世才面前：“很好！王世才厂长，你是一个不仅仅是一个好工人，还是一个技术尖子工人，这是我佩服的。”

王世才心里暗自有些高兴，他心里想：看来自己提前去拜访赵明诚，以及和这个老书记推心置腹的交流，起了作用，现在这回厂来的老同志，是要给自己先坐一坐轿子。

“哪里，哪里！”王世才谦虚的连连摆手：“赵书记，您才是我佩服的，一直都是我心里的榜样！”

赵明诚起身，把那些雪白的瓜子仁，都拢到碟子里，然后挨个走到来开会的那些人身边，准确无误的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然后接着来一句：“不错，骨干精英。”

说完，就抓起一把瓜子放在那人身边。

来开会的人，都赶紧站起来道谢。

同时这些人，都疑惑的看向王世才：这是什么情况？

来开会的人，王世才都登门拜访过，还被叮嘱，今天的欢迎会，赵明诚可能会不对付，要忍耐。

进到会场后，见赵明诚铁青着脸只是剥瓜子，这些人更是如临大敌，心里都打起了十二分的戒备心。

万万没想到，赵明诚剥的瓜子是让他们吃。

一时间，每个人都放松下来。

赵明诚一圈走下来，手里的一碟瓜子刚好送完，那些人都站着，等他回到位置坐下，才都又坐下。

事情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

王世才于是也放下心里的顾虑，说：“今天是欢迎会，赵书记礼待各位，也是为了接下来厂里的破产清算工作顺利进行，少不得大家辛苦出力；我们接下来，在赵书记的带领下，要妥善、圆满做好！”

大家都抓起雪白的瓜子仁，塞到嘴里咀嚼，同时，都使劲的鼓掌。

这时。

“不。”一个声音冷厉的响起，热烈的掌声嘎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