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化肥厂调令要求胡新泉进厂前做一个体检，卫生所检查后，没发现什么毛病，就是肚子里有虫，于是开了一袋药，还没来得及吃。

陈苍建取了一颗深黄色的药放进嘴里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这种驱肠虫的药叫“六一宝塔糖”，一些馋嘴的小孩会偷偷拿来当糖丸来吃，懂一些药理的胡新泉却知道，这种药不能多吃。

不过这时肚子饿得厉害，听到陈苍建咀嚼的声音，肚子里就跟火烧一样。

“来吧，都选择留在厂里死路一条了，还怕吃这个药坏肚子？”陈苍建递了一颗过来：“咱们都吃，顶顶饿，打下虫来，挑挑拣拣，洗洗涮涮，还可以当明天的早餐。”

“你真恶心……”胡新泉有些无语，但还是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接过宝塔形状的药物，也放到嘴里咀嚼吃起来。

两人就着宝塔糖，硬捱着肚子里的饥火，说了各自知道的情况，也谈了各自的想法。

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厂里面，年老的职工无着无落，年青的职工人心思变，毫无信心。

厂外面，改革的风潮席卷，新兴的电力机械制造厂，精专一项，把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原有的一些市场份额蚕食殆尽。

胡新泉理解比较深的是技术，随着一些技术员的流失，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在技术方面的优势已经不明显，甚至由于这些年的体制僵化，生产的一些电力机械设备，因为没有与时俱进，更新换代已经落后。

陈苍建更多的则是关注业务，他是厂里情况恶化后，第一波利用停产时间去走穴捞外快的技术员。

就他所知的实际情况，随着这些年的改革，整个社会对于电力机械设备的需求，是逐年猛涨的，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的电力机械设备销量不佳的原因有两点：

一是不按市场规律，现在厂里已经生产出来的设备，宁愿放在库房吃灰，也不采取主动的销售策略，要购买厂里的设备还要通过介绍信，批条子的流程。

二是没有服务意识，虽然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生产的电力设备，质量肯定比新兴的那些制造厂的要皮实，但机械设备总还是会坏的，原来是主供给国家单位和部门，坏了之后要维修，是要给厂里先打申请报告的流程，繁琐不说，这笔费用还要买方承担。

从技术到业务，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都属于症结长存，都是久治不愈的难题。

这些毛病，最终就导致了兴州电力机械制造厂现在的结果。

两人不知不觉吃完了一袋宝塔糖，说得天都亮了。

胡新泉捂着肚子问陈苍建：“听了你说的，那岂不是没有办法了？”

陈苍建也捂着肚子，一边从桌子抽草纸一边嘿嘿一笑，唱了一句：“现在是曹贼已平汉中地，指望老将定军山呐。”

“你怎么还唱上了，什么意思？”胡新泉肚子翻江倒海，急得直跺脚。

陈苍建却不回答，几步就朝茅房跑去。

兴州市工人医院0826病房。

醒过来的董青金，听了守在病床傍照顾他的老哥们张八一说了情况，不住叹气：“哎，给你们添麻烦了。”

“董班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张八一眼睛发红：“麻烦是不觉得，只是心里难过，你说怎么就成这样了？”

董青金双眼无神，似乎是自言自语的说：“工人是无产阶级，厂子没了，根断了，不这样又能怎样……”

赵明诚心事重重的推门走进病房，看到张八一和董青金在说话，就准备退出去。

“赵书记，你来！”张八一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端起旁边的一个搪瓷杯子，和董青金说：“我去给你打点开水。”

赵明诚停住往后退的脚步，站在门边。

等张八一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赵明诚转身，背对着病房，一把拉住张八一，掏出几张毛票塞到张八一手里，低声吩咐：“打一碗小米粥。”

张八一愣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的说：“赵书记……”

“好了，去吧。”赵明诚把张八一推走，然后进了病房，把门关上。

坐到病床边，赵明诚关切的问：“老董，好点了吧？”

董青金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把握住赵明诚的手：“赵书记，多谢！我没事的，已经完全好了。”

“应该的。”赵明诚轻轻拍了拍董青金的手背：“你这个谢，我是有愧的，厂子变成这样，我们这些人是有责任的，这些后果，不应该让你们来承担的。”

“赵书记……”董青金声音哽咽：“要是你还在厂里就好了……这话也不对，你到电器公司是升了，是好事……哎，我这个人嘴笨，说错话你别怪我！”

“哈哈，怎么会怪你，一段时间不见，老董你和我生分了。”赵明诚笑了几声，缓和一下紧张。

董青金搓搓手：“生分那是因为没脸见你，现在厂子搞成这样，老兄弟们一个个和要饭的一样，实在活不下去想找你反映情况，也都不好意思上门。”

“你们想反映什么情况？”赵明诚问。

“王世才！”董青金提到这个，就涌起一股子火气：“我们想反映的是厂长王世才！这个地主家的崽子，黑五类成分的畜生，停了生产不说，还和上级部门主动提出破产清算……”

“那个会，我参加了。”赵明诚安抚住情绪激动的董青金：“老董，你现在病情刚好转，不要太激动。”

“恩，赵书记。”董青金急促的呼吸了几口气，才用压制住怒意的话说：“王世才胡说八道，什么叫历史趋势！世界是在进步的，前途是光明的，这个历史的总趋势任何人也改变不了！历史是人民创造的，工人阶级就是广大人民最坚实的后盾！”

“是的，你说的这些都不错。”赵明诚叹了一口气。

董青金得到了赞同，气消了一些。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赵明诚让他进来，看着张八一手里端着的冒着热气的粥；董青金眼睛一下就涌出泪来。

“你先吃。”赵明诚招呼他。

“哎！”董青金擦拭了几把眼睛，喝着粥，心里暖暖的。

看着这个老资格的技工喝了大半，赵明诚才平静的说：“其实，王世才厂长的话是对的，我在会上投的是赞成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