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脸的嘴皮动了动，发出了咝咝咝的声音。

但很奇怪，我能理解这声音的意思。

就好像这声音出现后，我心底就响起了一道声音，帮我翻译着这声音的内容。

他的意思是说：“到这一步了，想通了也没有意义。”

我说：“以你现在这样的力量，要杀我很容易。但你没有，所以袁道士他们都猜错了，你不是单纯的为了杀我。”

哥哥微微点头。

接着，他嘴皮动了动，这次再也不是咝咝咝的声音，而是有些撇脚的江城方言：“你我本就是一体。”

“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的肉身。”

“那我呢？”我问他，“你用了我的肉身，我呢？”

哥哥没回答我这个问题，反问我说：“你学过道法，应该知道五脏器腑里都能内炼出神灵来。你是脏器之神，不是人那完整的三魂七魄。而我，则是你肉身里的三魂七魄。”

“这不可能。”我盯着他，“你只是想附在我身上，或者说，夺舍为人，成为天魔降灵的媒介？”

“我没必要骗你。”哥哥说，“道魔不两立，你本来就不该出世的。”

我脑中幻想过无数次与哥哥面对面的情景，却从没想过是现在这副光景。

我面前是一个怪物，说我不是人，不该出生。

这个怪物的意思是我才是魔。

有些滑稽。

我没想过会是这么一副光景。

“你的灵窍，是我为你重新疏通的，为了我的灵识能够完全占据你。”哥哥说，“我是历劫童子，这一点，那些道士神棍，都算错了。可怜这些得道高人，仍然脱离不了以貌取人的世俗框架。”

“你觉得，我会信吗？”我不禁冷笑起来，打小从我记事以来，这个哥哥就像悬在我头上的夺命剑，随时都可能掉下来取我的命。袁道士，梅师傅他们说他是在世人魈，天魔转世化身。

我还经常天真的想着，能够驱除天魔化身，让他恢复正常人的状态来。我不觉得被邪魔控制的人魈，能有什么自主的想法。

但眼前的哥哥，明显的超出了我的预料。

他思路清晰，这些年也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现在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人话。只听声音的话，没人会觉得他不是人。

“这小黑屋，是用道教的风水秘法做的镇魔塔。”哥哥自顾的说，“你也应该晓得，用镇魔塔封镇的邪魔，经年累月，只会越来越弱，直至化成飞灰。但是我的能力，却在成倍的增长。如果我是天魔邪魔，为什么这镇魔塔不管用？”

哥哥的这个问题确实把我给问住了。

对啊，这小黑屋袁道士每年都过来确认过，每年都觉得没问题。可哥哥的道行，这二十一年来不断上涨，这能力已经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所以，你想明白了吗？甘心了吗？”哥哥的声音飘忽起来，“我希望你能甘心，这是你的宿命。时下天运，千魔乱道。替天行道，就必须要有牺牲。这一世人伦上来说，你算是我弟弟，但实质上，你就是我。”

我心神一颤，差点就点头答应。但脑子里这时候也响起了袁道士的声音：“不要信。”

袁道士的声音很轻，极其虚弱，像是受了重创一样。

我心里顿时忧喜交加，这大半夜了，我总算找到了真正的袁道士的痕迹。只是他这声音听起来，确实太虚弱了，不知道今晚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而且，就我知道的，还没几个术士，甚至是陆地神仙，也很难做到在别人醒着的时候，在人家心里讲话。袁道士没这个本事，除非……

我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随后我看到哥哥脸上的神色一凝，他缓缓转过头去，看向门的方向，一动不动，我听见了外面的风雨声，还有不知什么东西在互相撞击，乒乒乓乓的响，很刺耳。

哥哥回过头，继续看着我，问我：“甘心了吗？”

“我不甘心。”我说，“我出生就是人，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只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着。”

“你是人魈，说的话不能信。”我说，“你只是想附在我的身上，我不会让你得逞。袁道士他们处理不了你，但我可以。他们没有看走眼，我是你的克星的，我想明白了。”

哥哥面无表情，却没有接话。

不知是袁道士的声音让我平静下来，还是哪里的灵光一闪，让我把刚才没想通的事情，现在全想通了。

我对哥哥说：“袁道士和蔡马脚都对我说过，道来魔生，无魔不成道。你天魔化身转世，又是在世人魈，天生有宿慧，这点我比不了你。你一出生，就知道自己逃不了被封镇的命，所以等我爬出来时，你把我手指咬了个洞，借机做法吞了我一口心头血，保证着你在这镇魔塔里二十一年没有受一点影响。”

“虽然很多术士也会带随身兵马，但只有妖邪灾星，才会有如此重的阴气不加遮掩。”我继续说，“你的手段阴毒，蔡马脚死了还不够，你还把他的魂提过来炼成厉鬼，这都不是正道会做的事情。”

哥哥还是没有说话，他的那张人脸更白了，身上的黑毛都竖了起来，像极了一个刺猬的刺。他张开了嘴，露出了獠牙。

“怎么，说破了，恼羞成怒了？在世人魈？”我冷静下来后，把今晚的这一连串事情也想通后，便不再怕它了，即便现在我仍然被无数只鬼手绑在墙上，但我知道，它们不会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

“你处心积虑的，设局让我进屋，又惊又吓，就是希望我因此散神。”我说，“因为刚出生时鸿蒙初判，你也没成长，我也是正常无知的普通人，那一口心头血被你吞下，因此我们的共生关系更近了一步。所以，如果你不想办法附身在我身上，只要我一死，你这人魈也会死。但是我不一样，我是历劫童子，超度了你，我一样能活。老天爷很公平，你有宿慧，先我一步通晓世事，但我与你的共生关系并没那么强，你死了，我能活。我死了，你不能活，你只能想办法让我跑魂，或者让我心甘情愿的接受你附身的要求。”

哥哥的模样更凶了，像是气急败坏了一样。

我很冷静，接着对他说：“我今晚一直在想，我拿什么来对付你。本来都快以为是袁道士骗我的话，但现在，我想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