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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张宙
作者:月半墙| 字数:2097| 更新时间:2019年10月14日

1994年的一天,对于张二宝来说,是个悲喜交加的日子。

他前脚刚接到医生“母子平安”的消息,后脚就收到了传呼机发来的“线材厂破产了”的消息。

诞生的那个男孩是我。

我不知父亲抱着我哭泣时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那个时候他二十六岁。

当时谁也不知道,“破产”这个新鲜词语会伴随着这个巷子里很多人的一生。那时他们嘴里最常说的还是一句话——进了线材厂,就是抱上了铁饭碗。

线材厂破产的余波还未影响到这个巷子里的很多人时,我的爷爷给我取名叫做张宙。

张宙这个名字早四年就定好了,当我爷爷给我堂哥起名为张宇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不管四年后出生的我是男是女。这总让我觉得我是我名字的附属品,而并非相反。

在我三个月大之前,我父亲依旧去线材厂上班。

榆次线材厂成立于1954年,到1994年整整四十年,我父亲仅仅为这个厂子贡献了十分之一的时间——四年。

“破产”是什么意思,我父亲当时并不明白。他就此询问了我的大爷,也就是我堂哥张宇的父亲,这个家族里学历最高(高中辍学)的人。

大爷就这个问题解释了许久,我父亲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根本不懂什么资产什么债务之类的话。

这不怨我父亲,他是个小学辍学的人。

我爷爷育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大爷张大宝,一个是我父亲张二宝,全家人的收入仅靠我爷爷种地维持。换句话说,家里供不起两个孩子同时读书。

那天刮着大风,爷爷用两根手指拈着烟袋锅子,靠坐在窑洞口的门槛上,看着大宝和二宝在院子里追逐打闹,惹得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激起的黄土蒙上了他的眼,嗜烟如命的他久久没有点燃烟丝,只是不时将烟丝凑到鼻子下嗅着。

良久,他忽然站起身来,喊道:“大宝二宝都过来哇。”

父亲和大爷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他们做了什么,立在墙壁旁的玉米秆倒了一地,被踩成了一截一截的,鸡和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给猪准备的饲料洒满了整个院子——他们又闯祸了。

父亲和大爷恭敬地站在爷爷面前,头也不敢抬。

爷爷没有说话,他轻轻将宝贝般的烟袋锅子放在窗沿上,随手抄起了立在墙边的笤帚疙瘩,朝着两人的身上打去。这本是爷爷的寻常操作,可这一次,他下手比以往每次都要狠。不消几下,两人身上便是火辣辣的淤痕。

父亲吃痛不已,不等笤帚再落下来,早已逃之夭夭,躲到院子角落了。

大爷站在原地不动,任凭笤帚打在他的身上,像是白杨树一般扎根在地面。

“跑啊,你憨了?”父亲远远喊着。

大爷依旧不动,也不说话。

狠狠挨了一顿打之后,大爷整整三天才下了地。

爷爷对父亲说:“你哥的这顿打是替你挨的,我对不起你。”

父亲那时想不明白,就算是要道歉,也该和大宝道歉,给自己道歉是什么道理?

他那时还不明白,有些语言像是飘浮于时间洪流里的碎片。

就像你五十岁领着妻子儿子和朋友雅间小聚觥筹交错交谈甚欢时,才忽然明白了十岁下午听到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继而开口说,语言和文字充满了魅力。而那个时候,爷爷已经去世很久了。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懂在这个时候,你缅怀了什么。

我也是很后来才明白,那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孤独。

从那天起,父亲再没上过一堂课。

不用上课,这对十岁的父亲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从不是上学的料。

育才小学分年级但不分班级,斑驳凹凸的水泥地面上一共摆了十列桌子,两列为一组,一共五组,从左往右依次为一年级到五年级。父亲那个时候四年级,大爷五年级。

在短短四年的学生生涯中,他坐着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

“张二宝,上课不准说话,你看看你哥大宝,多认真听讲。”

“张二宝,没完了是吧?”

“你给我滚到后面站着上课。”

好在张二宝并不孤独,在短暂的学生时代,他迅速找到了盟友,组成了铁三角——张润喜和张司庆,这二人同样是站着上课的一把好手。他们年纪和张大宝同龄,要比我父亲张二宝大一岁。

他们宁愿每天到山上捡牛粪,也绝不愿意背什么“床前明月光”。

即便站在后面,他们也不安分。

那个年代上学全靠教室里生炉子取暖。

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摇煤球,山西最不缺的就是煤。摇煤球的时候要选一个大大的空地,把人家煤场里不要的煤渣子平铺在空地上,中间倒上从院子里铲起来的黄土,倒上水,把煤渣子搅和匀实了,用耙子切成方块,紧接着便把煤块放在木簸箕里摇动,将煤块越摇越圆,最终变成一个个乌黑发亮的球形,堆在一旁晾干后,就变成了可以燃烧的煤球,村里人生火做饭离不开它。

而教室的一旁,就放着还没有晾干的粘稠状的煤球。

张润喜从打着补丁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珍藏已久的鞭炮来,三人一致决定将鞭炮插到还未凝固的煤球里点燃。

随着“啪”的一声,尚未凝固的煤球被炸得四分五裂,糊在了墙上,糊在了地上,糊在了同学们的身上,糊在了老师的脸上。

他们三个笑着落荒而逃。

用村里人的话说,这三个人不用操心,长大了不是盲流就是流盲,当然最可能的还是二流子。

煤泥之下有几个火冒三丈的后生,他们来自西赤土的隔壁村东赤土。

西赤土和东赤土两个村子因为耕地的事情向来不和,大人们阴阳怪气地明争暗斗,小孩子们就直来直往,西赤土和东赤土的孩子一言不和就会打起来,而每每是西赤土的孩子更胜一筹,因为西赤土有个打架不要命的孩子,他从没上过学,村里人都叫他二圪愣。

张润喜和张司庆毕业那年,是我父亲辍学那年。

他们三个躺在山沟沟里,看着天上的白云,从没想过以后要怎么过。

二圪愣在田埂上喊道:“还躺的了?快起来哇,二宝你哥教人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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