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跟糊涂的人吃饭，

不如跟聪明的人背石头。

——维吾尔族谚语

1220年，花剌子模帝国的首都撒马尔罕。

一天的傍晚，艾哈迈德叔叔来到了位于老城的阿里家。他与阿里的父母互致问候，然后脱掉穿在鞋子上的套鞋，跨上低矮的木制大炕，盘腿坐在天蓝底色、绣着葡萄蔓儿花纹的毛毯上，一边慢悠悠地品尝阿里母亲用大米、杏仁和葡萄干做成的美味抓饭，喝着浓酽醇香的茶水，一边向大家讲起了时政新闻：

“曾经在历史上出现过大汉帝国和大唐帝国的东方大地上，目前主要有3个国家：一个是女真人在东北方建立的大金帝国，另一个是唐兀人在西北方建立的白高大夏国，还有一个就是汉人逃亡到南方建立的大宋帝国。

“白高大夏国的西方是回鹘人建立的喀喇汗国和契丹人建立的喀喇契丹（即西辽）它们的西南方就是我们伟大的国家花刺子模帝国了。

“正当我国与喀喇契丹以及我们的近亲突厥人建立的古尔王国展开争夺的时候，东方一位杰出的英雄成吉思汗完成了漠北大草原上各个部落的统一，在黑龙江上游的鄂伦河畔正式建立了大蒙古国，打破了东方原先三国鼎立的平衡局面。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国与我们花剌子模帝国的领土并不接壤，中间隔着两三个国家呢。大哥，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们能够听明白吗？”

阿里的爸爸回答道：“艾哈迈德，听明白了。两国的中间隔着白高大夏国、喀喇契丹和喀剌汗国。”

阿里只是默默地听着父亲和叔叔的对话，没有多说一句话。花剌子模人有一个风俗习惯，小辈在长辈面前要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不得放肆无礼。

艾哈迈德叔叔满意地点了点头，呷了一口茶水。

阿里的母亲站起身来，用一把造型优雅的茶壶给小叔子续满了茶水。

艾哈迈德叔叔向阿里的母亲点头致谢，继续讲述道：

“在蒙古人与唐兀人交界的地方有一座额济纳城（唐兀语，黑水城，位于今天内蒙古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东南）。从前，这里曾经拥有广阔的水域，仅著名的古居延海就有726平方公里。额济纳城在三面临水的绿洲之中，是北方蛮族进入中原汉地的主要通道。

白高大夏国占领这里以后掌控了河套地区与河西走廊地区的财富，挡住了大蒙古国撷取财富的门道。因此，大蒙古国在漠北崛起之后一直把白高大夏国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最初把它当作自己的练兵场，不断地派遣新兵前去袭扰，实地演练蒙古军队的战斗力。

“当时，大蒙古国与控制自己的大金帝国之间存在世代的仇恨，互相保持着深深的敌意，千方百计地想脱离大金帝国的控制。基于当时大金帝国的国力十分强大，成吉思汗在统一大草原部落的时候竭力避免同女真人的帝国扯破脸面，而是把控制河套地区与河西走廊地区的白高大夏国作为了首先征服的目标。

“成吉思汗不愧是一代天骄豪杰。他聪慧睿智，很快用武力和计谋拆散了大金帝国和白高大夏国的同盟，避免自己在攻打大金帝国的时候两面受敌。

“成吉思汗派遣一批又一批的蒙古军队攻击白高大夏国。白高大夏国看到大蒙古国总是跑来欺负自己，只好向过去的盟友大金帝国述说委屈，请求老大哥给予支援。

“大金帝国国王的肚量狭窄，眼光更是浅薄短视，心中既没有唇亡齿寒的危机感，也没有兔死狐悲的情怀，不但不肯救助自己的小兄弟白高大夏国，反而以看到邻国遭到敌人的攻击为乐趣，坐在自己的城墙上愚昧地看着热闹。

“大金帝国国王的做法给成吉思汗吃了一颗定心丸。他正式决定，派遣蒙古的军队攻打白高大夏国。

“当我们的花剌子模帝国与喀喇契丹在西域的怛罗斯（即今天哈萨克斯坦的塔拉斯）展开大决战的时候，大蒙古国在东方也取得了第一次对白高大夏国的战争胜利。

“白高大夏国的唐兀人原本是羌人的一支，从前特别讲究为人处世的义气和道义。但是，他们后来改变了自己的秉性，开始变得非常地势力，喜欢察言观色、攀龙附凤，用尽一切的手段巴结邻国当中的强国。如今，他们看到大蒙古国气势非凡、前途无量，立刻背叛了原先的宗主国大金帝国，迅速地投靠了大蒙古国，而且迅速地掉过头来发动了与大金帝国之间长达10多年的战争。

“两强相争，第三势力得利。这是自古以来百试不爽的真理啊。白高大夏国举全国之力和大金帝国斗来斗去，相互削弱对方的实力，导致大臣和国民们怨声载道，给国家埋藏下了无数个危机和阴谋。

“白高大夏国投靠大蒙古国并且对抗大金帝国的策略，并没有给它带来任何的好处，反而让蒙古人对它的可信度和忠诚度大打了折扣。

“变节者历来没有好下场。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名言啊。1205年到1209年，大蒙古国先后发动了三次攻打白高大夏国的战争，目的就是警告他们不得背叛大蒙古国，不要再投机地钻进大金帝国的怀抱里趁火打劫，干扰成吉思汗消灭大金帝国的宏伟规划。

“消除白高大夏国这个后顾之忧，成吉思汗明确昭示天下：从此，大蒙古国与大金帝国彻底断交，蒙古人与女真人毫无关系。攻打大金帝国的号角正式吹响了。

“1211年，成吉思汗发动对大金帝国的大规模战争。大蒙古国的大军在野狐岭（位于今天河北省张北县与万全县交界处）大破40万的大金军队，随后攻入汉地中原，到处掠夺财物，最后还包围了大金帝国的首都中都（即今天北京）。虽然包围了敌人的首都，但是，蒙古人擅长在草原上骑马打仗，对城墙坚实的城市无从下手，只好掉头悻悻地返回了。

“女真人虽然躲过了一场劫难，但是，因为他们在中原定居很久，各方面已经汉化，北方民族的野性荡然无存。他们眼看自己无力阻挡飞奔南下的蒙古人，只好选择躲闪和避让，把大金帝国的首都从长城脚下的中都迁到黄河之畔的南京（即今天河南省开封）。

“第二年，蒙古人终于学会攻打城市的战术了，一举攻破大金帝国的中都，席卷整个北方平原和山西高原，继续南下的势头不可阻挡。

“自古以来，翻越阿尔泰山脉向我国渗透一直是东方草原上游牧民族的一条自然扩张之路。曾经的匈奴帝国、柔然帝国、突厥帝国和回鹘帝国都是这样做的。突厥帝国甚至一路扩张到伊朗高原和兴都库什山脉的边缘，开启了我国的突厥化进程，把我们东伊朗民族的血统、语言和风俗习惯改变了很多。咱们家族的祖先也混杂了突厥的血统。

“当年如狼似虎的白高大夏国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了。尽管他们的国王是一个治理国政的奇才，但是，他仍然挽不回了国家覆灭的命运。更为可笑的是，他竟然打算趁成吉思汗西征之际攻击蒙古的本部。不料，这个机密很快被泄露出去。白高大夏国不但丧失了左右逢源的投机性，而且梗着脖颈就是不肯派兵帮助大蒙古国西征喀喇契丹，更是惹怒了成吉思汗。

“1217年，成吉思汗发动了第四次讨伐白高大夏国的战争，派遣数万人的蒙古军队对它进行了严厉的惩罚，使白高大夏国一蹶不振，气若游丝。教训完不听话的白高大夏国，大蒙古国势如破竹，一方面乘胜南下攻打大金帝国，一方面又开始觊觎我国的土地和财富。那么，为什么蒙古人突然停止南攻、将视线转向我们西方了呢？

“万事皆有因。那是因为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做出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决定，直接暴露了我国与大蒙古国各自若隐若现的最终意图——你们知道是什么吗？称霸世界！”

阿里的父亲谨慎地说道：“你说话注意点，不要指责阿拉丁摩诃末国王。”

埃哈迈德叔叔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语速逐渐开始加快：

“我们花剌子模帝国由小变大、由弱变强，不仅统一了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平原上的所有国家，而且还拥有了富有的伊朗高原，完全垄断了传统的东西方贸易通道，积累了令大蒙古国眼红的大笔财富。

“最初，大蒙古国期望建立和我国顺畅的贸易伙伴关系，把他们从东方掠夺的奢侈物品通过我国中转运输到西方的国家去，赚取成倍的利润富强国家，最终实现大蒙古国统治全世界的目标。

“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对世界的渴求不亚于成吉思汗，同样是雄心勃勃。他一直在谋划讨伐东方的大蒙古国，把花剌子模的疆土拓展到遥远而富庶的东方，直接获得那里出产的丝绸、茶叶和陶瓷。

“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派出了一个以经商为名的庞大使团，千里迢迢地前往大蒙古国，打算一边在东方经商，一边刺探他们的军事情报。

“成吉思汗在之前对花剌子模帝国的了解微乎其微，正计划摸清我国的底数。他盛情地款待花剌子模帝国的使团。通过与我国使团的交谈，成吉思汗才了解到花剌子模帝国的基本国情。他认为，我国暂时完全可以成为大蒙古国换得香料、毛织品、宝石和各种日用品的贸易伙伴，等到大蒙古国更加强大的时候再来吞并花剌子模帝国。

“于是，成吉思汗热情地请我国使团的团长转告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朕是东方的统治者，你是西方的统治者，让我们双方永远保持友好的关系，让两国的商人们自由往来。这一切对我们两个伟大的帝国都有好处。

“成吉思汗迅疾下旨，准许花剌子模帝国的商人到大蒙古国的各个地区进行贸易活动。我国那些名为商人实为探子便开始在大草原上到处走动，收集各方面的情报，然后源源不断地秘密送回国内。蒙古人也不是一群白痴，同样在心底里打着花剌子模帝国的主意。

“我们花剌子模帝国与大蒙古国之间相隔了一个大国喀喇契丹。喀喇契丹控制楚河河谷和塔里木盆地，经常阻断东西方的商路，影响到大蒙古国的贸易。喀喇契丹的当今的君主不是真正的契丹人，而是篡夺了喀喇契丹王位、也是蒙古人当年的主要对手乃蛮部落的王子屈出律。

“成吉思汗决定，首先远征喀喇契丹，借机可以消灭昔日的仇敌，清除我们两国之间的贸易屏障，直接与花剌子模帝国发生接触。1217年，成吉思汗命令大将哲别率领2万人的大蒙古国骑兵向喀喇契丹进军。一时间，大蒙古国通往西方的大道上战马嘶鸣，吼声响雷，烟尘滚滚，遮天蔽日。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啊。这时候的喀喇契丹已经从当初高大威猛的骆驼变成了温顺怜爱的小羊羔。大蒙古国的铁骑没有花费多大的功夫，便把整个喀喇契丹收入囊中。作为侵略者的蒙古军队，不仅没有遭到喀喇契丹老百姓的剧烈反抗，反而因为采取宽容的民族宗教政策得到了老百姓的拥戴。

“孤家寡人的屈出律仓皇逃亡到了外地，却被当地的老百姓活捉，作为战利品交给哲别就地处死了。曾经称霸一时的喀喇契丹灭亡了。它的国土因此成为了大蒙古国的领土。从此以后，大蒙古国的西部疆域与花剌子模帝国的领土直接接壤了。两只凶猛的老虎就这样挤在了一个笼子里。一场血腥的恶斗不可避免了。

“1218年春天，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在宫殿里接见大蒙古国派来的使团，收到成吉思汗托人带来的亲笔书信。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欣然接受成吉思汗提出的‘和平共处、互通贸易’的提议，同意两国建立睦邻友好的关系，保证两国商人通商贸易的安全。

“双方正式缔结了书面和约。当天晚上，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却带着大臣伊斯玛仪和我，单独召见大蒙古国使团的团长马哈茂德。马哈茂德从前是我们花剌子模帝国的臣民，后来辗转到东方经商，因为精通蒙古语和花剌子模语，这一次被成吉思汗聘为大蒙古国的使者。

“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拿出来一个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手镯，意味深长地对马哈茂德说道：‘阿姆河再长也有自己的源头，大蒙古国再好也不如祖国亲睦。这副珍贵的蓝宝石手镯价值连城啊，我现在赠予你留作纪念，让你的心中永远铭记祖国的温暖吧。’

“马哈茂德受宠若惊，连连说道：‘山峰再高也不会忘记大地的给予的根基。小民虽然贵为大蒙古国使团的团长，也不会忘记母国的恩泽和哺育。小民未曾为母国贡献过沙粒一般大小的力量，心中一直愧疚不已。今天，尊敬的陛下却赠予我珍贵的蓝宝石手镯，小民定当永记陛下的恩情，以身许国报国。’

“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微笑着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是你返回东方以后，将蒙古军队的动向及时向母国回馈。今后，我定会赏给你一座美丽繁华的城市和成群结队的美女。’

“马哈茂德诚惶诚恐地用双手接过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递来的蓝宝石手镯，赶紧虔敬地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来坚决地表示道：‘小民愿意为母国尽忠效力，死而后已。’

“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送走大蒙古国的使团，马上组织军事参谋加紧策划，确保我国在分享喀喇契丹利益方面走在大蒙古国的前面。趁着喀喇契丹刚刚灭亡的时局混乱，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很快地调集花剌子模帝国的精锐部队，亲自率领他们前去抢占领土。”

阿里忍不住插话说道：“阿爸阿妈，三哥阿尤布就是跟着我们的国王阿拉丁摩诃末去那里的。”

艾哈迈德叔叔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将自己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中指、无名指合拢，捏了一撮抓饭准备吃下去。

阿里的母亲赶紧劝阻道：“艾哈迈德，抓饭都已经放凉了。我去热一下，你再吃吧。”

艾哈迈德叔叔听话地松开了手指，抓饭滑落到银色的盘子里。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两强狭路相遇，谁又肯低头相让呢？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一山难容二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