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漆怎么还掉了？”老九把手伸过去，掉落的油漆后面露出了红色的铁锈，而油漆掉落处干裂出来一个口子，像是张着一个血盆大口，让人心生恐惧。

老九先是用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干裂的外皮，然后用力一扯，差不多有一米多高的外墙油漆全部都被他撕了下来。

“这，这，船体没喷砂？怎么这么多锈？”一个老水手差点被歪倒的油漆皮砸到身子，他凑了过来，用手去触摸油漆后面的墙体。

“怎么了？”付海生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过来。

“船长，这船没打底漆！”老九用手指着被他拉下来的漆皮，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

“船长，这船，”另外一个老水手也准备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去自己岗位上，有什么事情总结起来一块告诉我。”付海生打断了说话的水手，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沉重。

付海生最先登上的船，他已经围着生活区已经走了一圈，在他面前的这条月亮轮根本不像是一条新船，焊缝不整齐，油漆无光，消防出水阀锈蚀，而就在刚才他走到这里又看到了这一片很轻易就撕掉的油漆。

虽然顶着齐云洲最好的海事大学毕业生的头衔，但王小海知道自己只不过是船上的一个小实习生，大副根本没有给他上驾驶台的机会。

“完了呀！这船完子呀！”王小海跟在老九的身后，这已经是老九第三次说出同样的话了。

王小海虽然是第一次登船，但是也能感觉到这条船确实存在很大的问题，旁的不说，甲板上用来开舱门的液压吊车竟然不停的往外喷油，而刚才的那种掉漆的现象几乎随处可见，这可是新船呀，海浪都没有浸泡过甲板的新船呀！

此刻的付海生心情更加沉重了，他本想好好的查验一下船舶证书，但是却被无数次的开门声打断，而每一次开门，都是船员们来向他汇报船舶的缺陷，他也都记在随身携带的日记本上，当轮机长进来做机舱检测汇报的时候，他索性把证书丢到一旁，递给轮机长一支烟。

“船长，机舱不适航。”轮机长也是久经风浪，说话言简意赅。

主推进柴油机的密封装置形同虚设，机舱管路设置不合理，无有效备品备件，油漆起皮，而最最重要的一项缺陷是海底阀漏水严重。

海底阀在使用过程中因为阀体摩擦的缘故，总会是有些许渗漏的，但是这条船的海底阀只能是在压载水的压排试验中使用过，所以轮机长使用的“严重”这两个字，让付海生皱起了眉头。

“老轨，用水泵往外排可以吗？”付海生将手中的烟头用力的捻灭，抬起头盯着轮机长。

“轻载的话可以，但如果船舶重载，水压增加，那，”轮机长苦笑了一下，“水泵也是有寿命的，总不能24小时都运转吧。”

付海生拿起记录本，嘴里说了一句知道了。

老轨识趣的离开了，付海生有节奏的敲打着记录本，上面已经记录了接近70项缺陷，其中致命缺陷有4项，严重缺陷有7项，船舶处在完全不适航的状态。

付海生并不是第一次接船，也不是第一次接新船，但从来没有碰到过一条新船会出现这么多问题，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条船竟然通过了验船师的验收。他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嘴里则不停的痛斥着不负责任的验船部门。

船舶的交换旗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等这船挂上了丝国国旗，想反悔可就彻底无效了。

沉闷的敲门声打断了付海生的思绪，推门进来的是大副，他告诉付海生船厂方面的人已经登船，准备在主甲板上举行换旗仪式。

“先不要换，我需要给公司发报，这条船咱不能接。”付海生冷静地对大副说道。

大副当然清楚付海生是什么意思，他悄悄的把门关上，脸上略微带着一丝忧虑，“船长，没有用的，换旗仪式就是一个仪式，船舶验收交付工作已经做完了。”

“这么多缺陷，必须向公司汇报清楚，你去把电报员叫来，起报。”

王小海已经换上了老九淘汰下来的工作服，因为其身体瘦弱的缘故，看上去像是一个宇航员，老九告诉他要进行换旗仪式了，这对王小海来说可谓相当神圣，他远远的就朝主甲板上望去，等着振奋人心的国歌响起。

甲板上此刻已经列队站满了人，但基本上都是船厂的工程师以及一些罗方工作人员，而船长大副以及轮机长则并不在列。

距太阳轮不足百米的月亮轮已经传来了国歌声，王小海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

电报室里的付海生也听到了月亮轮上的国歌，他已经有些发白的眉毛高高的挑起，鹰一般的眸子看了一眼圆形水密窗外的月亮轮，喉咙里低喝一声，“这胡闹！”

付海生骂的不是别人，是自己一手训导处来的，这次月亮轮的接船船长王成。

付海生心里清楚，这两条船是同时同地设计建造的，也就意味着两条船的缺陷也是一样的。太阳轮不适航，月亮轮肯定也不适航，王成这么心切的举行换旗仪式，无怪乎就是想快速起航，赶在自己前面回国。

付海生又点燃一支烟，有些颓废的坐在报务主任身旁的椅子上，太阳轮以及月亮轮的航次计划已经出来了，她们一同在船厂北部的商港装钢材，目的地是云城。同公司，同吨位的新船同时装货同时出发，那么第一个到达目的地的肯定会成为公司重点表彰的对象，付海生很清楚的看透了王成心里的想法。

“船长，电报已经发到公司了，公司回报之后我会第一时间向您汇报的。”电报主任打断了付海生的沉思，他虽然只是一个无线电通讯员，但是从付海生刚才起草的电报就已经能够看出事情的严重。

付海生还没有开口说话，电报室的门又被推开了，一脸无奈的大副把头伸了进来，“船长，罗方代表等了那么长时间了，您是不是下去接待一下，咱们两国可是兄弟关系，来的时候张经理嘱托我了，一定要得注意两国影响呀！”

“影响？什么影响？我们把他们当兄弟，他们就这么糊弄咱们？是影响重要，还是咱们全船人的命重要？你去告诉他们，我们要按规矩办事，试车结束之后，我们再换旗。”付海生摆手打断大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电台。

付海生和大副的对话被窗外的王小海听了正着，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这一刻突然对船长的绝对权利有了新的认识。

大副把付海生的话转达给了甲板上等待换旗的罗方代表，沸沸扬扬的不满和指责瞬间就涌现了出来。

“你们的验船师都已经检验通过了，你们的船长太不尊重我们了！”

“如果你们不喜欢我们建造的船，可以自己制作，但是你们有能力建造这么好的船舶吗？你们有吗？！”

说这话的人用的是碧水语，而且声音非常的大，旁边听不懂的人大致以为他不过是在发些牢骚，但是对王小海而言却像一把利刃一样插到了他的心脏里。

王小海直接从二层甲板跳到舱盖上，用手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子，他也用碧水语对他喊道，“我们现在不能做，不代表我们以后不能做！但是你要按照规矩办事，我们没有试车之前，你们是没有权利让我们交接船舶的！”

由于两个人都说的是碧水语，甲板上的船员都有些愕然，大副给老九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把王小海拉下去。

老九咧着嘴笑着凑到王小海旁边，按住他的肩膀，语气轻松的说道，“好小子看不出来呀你还脾气还挺硬的，敢指着毛子的鼻子说话。”

被骂了的罗方代表可能是被王小海的理给折服了，又或者是被王小海杀人般的眼神吓到了，他一时语塞，把目光闪到一旁。

甲板上的这一切都被电报室里的付海生看在了眼里，他还在等，等公司的回复。

此刻的连城是下午三点，公司的海务部门已经收到了付海生的电报，里面的内容让海务以及调度经理皱起了眉头，他们考虑的并不是船舶是否适航，他们考虑的是太阳轮早就预定好了船期，如果停航检修，将会造成很大的经济损失，两人无法做主，只好吧事情报告给了张鸿波。

从建业还在回国的飞机上，张鸿波暂时还不能从他那里知道有关船舶验收过程中的具体情况，他皱着眉头盯着手中的那封电报，会不会是付海生夸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