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地方志记载，一千三百年前挖药材是土著人生计，在莽原脚跟形成药材交易大市场，各色药材堆集，常年商情繁荣，药香浓郁弥漫，辐射关中八百里。人有四百四病，药有八百八味。在通衢大道上，前往唐都长安的车辆络绎不绝，轻车避重车，油车避瓮车，水车避粮车，炭车避药车。一个叫偓佺的采药奇人，全身生毛数寸，食松籽，喝露水，双目炯炯如炬，行走快捷如飞，轻轻松松活过百岁。传说，最早姜嫄在莽原挖远志，治好了儿子后稷的连疮腿。苍生大医孙思邈在莽原采药，悉心指导当地药农以时令采挖，收获上等的新鲜药材。

鸟儿盼望飞出竹笼，学生盼望冲出校门，没有一个不盼望放假。漫漫暑假，三兄弟在莽原挖药材挣钱，在乡村生活中本能地寻找甜头。捉拿蝎子，必须撬崖，哄然一声，黄土坠地，一只两只，急走乱窜，筷子夹尾，装进瓶子。蝎子厉害，毒针可怕，一旦被蜇，疼痛钻心。文仓奸巧，居高临下，只顾撬崖缝；志愿憨厚，负责捉拿，有一次手背被蜇，疼得胡喊乱叫，“谷雨三月中，老君下天空，手持七星剑，单斩蝎子精。”管官抠来井台泥，为志愿轻轻涂抹，果然有止痛消炎的功效。有时崖土倒地，忽见一条赤链蛇，吓得三兄弟拔腿就跑。碰上好运气，不仅发现蝎子，还带出土元，形如簸箕，灰黑晶亮，腿脚欻欻欻，行动嗖嗖嗖，一味天然良药。这些蝎子土元收拢起来，在药材收购站卖得1块零4分。三颗黑颡挤成一堆，这个钱咋么花呢。

文仓说买一盒扑克牌耍耍，志愿说买一本小说看看。钱在管官手里牢牢地捏着，主意也牢牢地攥着，“买字典。”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散发着油墨香气，一颗鲜艳的“原下新华书店”圆章，就象刚过门的新媳妇红嘴唇，三兄弟轮换着闻了一遍。文仓抠翻眼皮学瞎子，咱试着查个字，“啥字？”“屁。”管官翻到三划部首“尸”，再翻到指示页码，屁：从刚门排出的臭气。一阵无遮无拦的放声野笑。皇帝身上都有三粒御虱，志愿说查“虱”：昆虫，灰白色、浅黄色或灰黑色，腹大，头小，椭圆形，寄生在人和家畜身上，吸石血液，传染斑疹伤寒。三兄弟忽然觉得库裆痒痒的，后背脖项也有爬动的感觉。管官后悔不迭，“偏偏查肮脏的字眼，把新字典都糟塌了。”“你说查啥字？”“查广播员。”“芙蕖。”手指快快地一查一找，芙蕖：〈书〉荷花。哎呀呀，她是一支荷花，难怪这么水灵飘逸。管官瞅志愿，又瞅文仓，说不能忘了柿园三结义，咱照一张相，也算纪念么。那个照相的人，瘦高，黢黑，驼背，“学生照相，爱戴帽子，爱戴口罩，我这里预备了。”三兄弟欢喜不尽，赶快戴起来。其实，白口罩并不捂在嘴上，擩进第二个衣扣里层，在衣领前仅留一个V状白带子，感觉卫生而时髦，有公家人的气息。（两周后取出相片，管官居中，志愿在左，文仓在右，上沿有一行小字：三兄弟暑期留念，1972年8月21日）

从照相馆出来，去国营食堂咥面，肚子都饿了。买字典5毛，照相3毛，剩2毛4分。一碗荤面1毛2，一碗素面8分，三碗素面钱刚够。手捏邮票一样的三张小票，在窗口前等候，看到汤锅游弋一层生韭，漂浮血红的辣子，洋溢诱人的香气。三碗素面端到手里，红红绿绿刺激食欲。也不知啥时候，一个鸠形鹄面的叫花站在饭桌一侧，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饭碗，不言不语不吭声。管官不忍见，将一筷头面挑到一个空碗里，叫花抱起碗一转身蹴到墙角，立即狼吞虎咽起来。半桩子，饭桩子。志愿文仓埋头猛咥，长面囫囵下肚肠。管官捞尽最后一条面，感觉只有半饱，端起半碗汤，一口气喝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