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大的课程，冯旭晖最喜欢孟凡盛老师的写作课。他又回到了鼎钢技校上课，是全厂学生集中在一起收看电视课程，或者收听广播讲课，当然，此时的身份却是大学生了。上课的时间都在工余，晚上或者周末。
冯旭晖二十岁生日那天，正好是上《写作简明教程》。韩晓波中午在赵秀才的“血鸭店”吃饭时，就约了晚上给他过生日。冯旭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这话正好让躲在一边看武打小说的成星听到了，一个“鲤鱼翻身”蹦了起来，是呀，我总觉得有股酒味在空气中飘荡，想了好久都没记起怎么回事。现在知道了，是要吃冯旭晖生日酒了。去年韩晓波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问过冯旭晖的生日日期，当时成星就重复了几遍，约好到时候一定要大庆。
不由分说，韩晓波他们就邀集了技校几个要好的同学，下了班就去喝酒。这次，韩晓波换了一个店子，定在厂子南大门外面的“福星楼酒店”。
下了班，韩晓波就到班里等着冯旭晖，然后一起去酒楼。坐下来没多久，苏丽桦、曹向荣两个机关的“代表”来了。人到齐之后，冯旭晖发现，几乎就是去年韩晓波过二十岁生日的原班人马，班里的三个女同学都来了。韩晓波与冯旭晖是铁哥们，朋友圈子也一样，只是多了一个谢国凡。谢国凡已经有点发福了，有同学几次看到了他在跟女朋友压马路了。看到他，很多同学都露出了羡慕的眼神，这么快就确定恋爱关系的，目前只有他一个人。韩晓波与苏丽桦，看似热闹，其实苏丽桦家里是不认可的，因而他们两个并没有发展到双双看电影、压马路的境地。谢国凡也得意地说着工作岗位的优越，譬如，有自己的办公桌，饭菜有热心的大姐帮着张罗好，衣服干干净净。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有韩晓波在，不会让别人当主角的。他马上抢过话题，说起了开车去外地的见闻，看到苏丽桦开心了，就会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说到湘西的“赶秋节”，苗家姑娘满头的银饰，整个节日的盛大隆重，说起他随着“老蒋”一起“闯关”喝包谷酒的豪气，马上举起手中的啤酒杯，仰头一倒，咕嘟咕嘟几下，喉结随之上下，就喝完了。
韩晓波杯子一放，就看见了门口的廖书记，愣了一下，就喊：“廖书记来了。”
所有的人都回头看廖书记。廖书记面带微笑说：“庆祝二十岁生日，也不喊我参加？”
所有人都起身让出座位。廖书记坐在了冯旭晖旁边的座位上，有人拿来了碗筷、酒杯，给廖书记倒上啤酒。廖书记给冯旭晖敬了一杯酒，祝贺他迈上了人生新的台阶，同时给他送了一个“生日礼物”——一架新的油印机，让他明天来段里试用一下。说完，廖书记说，他在隔壁陪客，就走了。
随着廖书记关门，所有的目光都看着冯旭晖，充满了羡慕。直接领导专门来给他生日敬酒，用意不一般。
吃完饭，韩晓波又来了新点子，去曙光照相馆照相，作为二十岁的纪念。那时候，彩色相片刚刚兴起不久，说得几个女同学心里痒痒的，对着餐馆的玻璃，甩甩头发。几天之后，韩晓波给每人发了一张合影，韩晓波的脸通红，看得出酒精的味道。冯旭晖的脸色，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冯旭晖知道，那个饭局、照相，都是韩晓波精心设计的，为的是跟苏丽桦合影。其实，同学们都看出来了，韩晓波的眼光基本上锁定在苏丽桦身上，其他同学都属于作陪。冯旭晖知道自己是个打酱油的，也不多说什么。
那次，韩晓波跟冯旭晖说，苏丽桦的父母不喜欢他，说他流里流气的，不让女儿跟他好。所以，只能躲开她的父母来看她。有一次，苏丽桦对他发了脾气，给他关在了门外。韩晓波就死皮赖脸地靠坐在门口，还吹着口哨，是苏丽桦最喜欢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是他们在技校的时候，偶尔在一个电台里听到的歌曲，当时就被这好听的旋律吸引了，尤其是那句“但愿从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让年轻的他们，内心有一种隐隐的向往，看着身边的男女同学，眼神就流露出脉脉的温情。
在韩晓波随着音乐，想起那个晚上微妙的感受时，苏丽桦的父母回来了。狭路相逢一样，韩晓波马上站起来，喊着“叔叔”“阿姨”，然后就鞠了一躬，往楼梯口仓皇逃走。咚咚的声音，让整个楼道都在颤抖。
后来，韩晓波改变了策略，一个人在楼下扯着嗓子喊“苏丽桦，看电影去，我在老地方等你。”喊了几声，就走了。估计楼上的苏丽桦不好怎么应对，只好装作没有听见，也就没有回应。但是，楼下的韩晓波看到满楼探出来的头，就满足地走了。
据说，韩晓波这一招让苏丽桦父母很恼火，找到铁运中心肖锦汉。韩晓波没有去苏丽桦家楼下骚扰了，但是，很多人知道苏丽桦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一个不好惹的刺头，也就不会有人给苏丽桦作介绍了。
最后一杯酒喝完，韩晓波大声说：“走，看电影去。”
“好，走起。”
“我就不去了，”苏丽桦对着冯旭晖说：“实在不好意思。家里知道我跟他看电影了，会打死我。”
顺着目光看了看韩晓波，冯旭晖狡辩道：“不是跟他，是跟我们。”
苏丽桦犹豫了，很快就说：“好吧，我要调走了，就算最后一次陪你们了吧。”
“什么？调走？调哪里？”
“嘘——”苏丽桦赶忙止住了他。
没几天，苏丽桦调到总厂团委办公室当打字员的事，就不是秘密了。虽然，苏丽桦是悄悄的离开的。班组早会上，大家伙都为“段花”的离开而若有所失，接着就推谭晓风为新的“段花”，推冯旭晖为新的团支部书记。
没想到，段里廖书记真的开始找冯旭晖谈话，让他接管苏丽桦的工作。但是，谭晓风的“段花”是民间授予的，领导没有谈话，但是，也跟着喊“段花”来着。
冯旭晖回到税务局小院时，莎莎在单身宿舍的窗口喊他，打手势让他上楼。登上宿舍三楼，其他宿舍大门紧闭，唯有莎莎站在宿舍门口，灯光温暖。
这是冯旭晖第一次进女生宿舍，一股扑鼻的香气让他感觉异样。他坐立不安，莎莎也没有让他久坐的意思，从床上拿了一条牛仔裤，展开，在冯旭晖腿部比了比。“生日快乐，一点小心意。给。”
冯旭晖一副局促的样子，不知道该接还是拒绝。情急之下说：“这不合适，我把不让我穿牛仔裤的。你不知道，他曾经剪刀剪烂了我一条牛仔裤。”
莎莎撇嘴一笑说：“现在不会了，我跟他说了，你已经二十岁了，长大了，该时尚一点了。你放心穿。”
冯旭晖似乎没有理由拒绝，只好接了，说了声“谢谢”。
莎莎又说，今天晚上税务局团系统办了一个舞会，下次可以去看看。冯旭晖说，不去，不会跳。莎莎说：“我教你呀，这样吧，明天我带你去对河文化馆舞厅去。”
好像应了那句话，拿别人的手短，吃别人的嘴短。冯旭晖拿着莎莎送的生日礼物，不好再说拒绝的话了。就含混地答应了。
第二天下班后，冯旭晖飞快地吃饭、洗澡，穿上了莎莎送的那条牛仔裤，对着柜门上的镜子照了照，先出健美结实的大腿，好看。
在路灯开启的时刻，冯旭晖按事先约定的，在百货公司门口的大树下等候。感觉是男女约会一样神秘。按说，冯旭晖与莎莎是一家人，属于姐弟关系，不应该担心别人说什么。但是，走在街上，冯旭晖却感觉全身燥热，眼睛到处搜索，生怕被熟人看到。好在天已黑，街灯昏暗，看不清来来往往的人。
莎莎款款走来，一身束腰的系碎花连衣裙，随风摆动。见到大树下的冯旭晖，莎莎会心一笑，没有停留，就往车站方向走去。他们上了公共汽车，站得很开，也没说话，就像两个陌生人。在一小站，上来三个小青年，带来一股冷气。他们口里吹着泡泡糖，不停地嬉笑打闹。
“喂，请转过身好吗？你的头发弄得我好痒好痒。”一个小青年对他面前的莎莎阴阳怪气的说。
“自重点！”莎莎一把将长发挽到前面。
“哟，这人一漂亮，生气都好看呢。啊？嘻嘻！”三个人酸不溜溜地说笑着。
冯旭晖见了，把莎莎拉到一边，用身子护住她。他们大概见冯旭晖灰头土脸的，而且吊着车杠的手臂肌肉鼓鼓的，可能不好对付，便给了几个白眼没吱声了。“这家伙一身酒味，酒醉鬼。”三个人找了个台阶下了。
不用说，冯旭晖为她解了围。冯旭晖闻到了莎莎身上的香味，突然觉得想借着公共汽车的摇晃，触碰她一下。但是，没有。他们下了车之后，走得近些了。再说，到了对河，几乎没什么熟人了。
街上的人并不多。霓虹灯围成的“舞厅”二字一会闪成红的，一会又是绿的。
他们俩随便的说着话，但没有牵手，甚至没有挨得很近。冯旭晖不知她在想什么，他也不敢想。尽管他们是熟人，当然也可以算是朋友吧，但他俩独自出来却是头一回。况且是晚上。冯旭晖不知她在想什么，不知她是否想到了那一层。他是不敢想的，他们是姐弟，出来走走，跳跳舞，这也许没什么的。
“香花园”舞厅。他们在一个稍靠后的桌旁坐下，然后冯旭晖到柜台要了一碟李子，一碟瓜子，还拿了一包姜——因为她说刚才坐车的时候头有点晕。
舞厅的光线很弱，可冯旭晖依然有点紧张。毕竟是头一次下舞厅。看起来，莎莎是爱跳舞的，而且跳得很不错。有人请莎莎跳舞，她便起身让冯旭晖一起跳。冯旭晖说：“我不会跳”，可她总不信。奇怪的是，冯旭晖真的不会跳，可还是陪着她来了。她终于相信了，说看来得陪着坐一晚了。冯旭晖有些难为情，说：“等慢四步时试一曲吧。”
《我怎么哭了》，费翔的，慢四节奏。莎莎问阿旭敢不敢上，他大概犹豫了一秒钟，心里喊了一声：豁出去了！
结果当然是不行的。冯旭晖触碰到莎莎的手，像是触了电一样，猛地收缩了一下。他弄不清是因为喜欢，还是不喜欢。莎莎狠劲地笑，冯旭晖反而不胆怯了，问她该怎么走，于是便跟着莎莎怎么走。走了几步，她不再笑，要他插过去，于是他便插过去；冯旭晖问能否往那边插，她点头，于是便挽了两个花。莎莎当时就笑了：“对，就这样。你还是聪明呢。”
一曲终了，他们走下场，很轻松。回到桌旁，莎莎忽然笑出了声，她说刚才阿旭的脸都红了，她说她这次是跳得最认真的，她说她原不喜欢慢节奏，她希望鼓点子象她打字一样“吧嗒吧嗒”地快；她说等阿旭学会了快节奏的便带他去“美蝶宫”……
回家的时候，他们又恢复了来的时候的样子，互不说话。在公交车上，她坐着看着车窗外，冯旭晖则站在座椅旁，用身子护住了莎莎，免得惹起麻烦。
在百货公司大树下，他们心照不宣地拉开了距离，莎莎在前面紧走了几步，冯旭晖在后面故意放慢脚步，很自然地形成了前后距离。这种感觉，在冯旭晖心里引起了怦怦然的心跳。是怕别人说闲话，还是担心莎莎一去不回头的失落？他有点说不清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