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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黑话”连篇
作者:要萌古| 字数:4663| 更新时间:2020年08月31日

台上年纪大些的男人说话了,介绍自己是党支部书记兼段长,姓廖。台上那个女人,是周工程师。另一个男人,是工会主席袁新辉,就是喊大家进来开会的小袁。

廖书记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同志,慈眉善目的。他一本正经地致欢迎词,介绍了工务段的基本情况。接着,周工讲了堂安全课。分配岗位时,小袁以班组为单位念着20个学生的名字。冯旭晖、韩晓波、成星、谢春鹏四个人分在工厂站工区,曹向荣分在炼钢工区。

在冯旭晖看来,他们就像厂里的运输皮带上的物料,随着机器的运转,被带到规定的地方,从学校带到了铁运中心,带到了工务段,接着被带到班组,无可奈何。

工厂站工区的班组,居然就在刚才报到的中心办公楼院子不远的地方,是一条大路的两条岔道,一条大道通往机关大院,一条小路拐向工厂站工区。越过一条铁道线,在一栋大楼的西北角上,就是工区的休息场所。整个班组在机关干部的眼皮底下,显得不自在。

这两间休息室,是简陋且有些昏暗的屋子。四个新来的年轻人看了看,面面相觑,个个都是一副傻了眼的样子。屋子里很简陋,除了靠墙的几条铁长椅,屋子当中一个硕大的火炉,一个铁疙瘩,就是靠窗户的地方有一张办公桌是木头的,全是铁家伙。感觉冷冷的。屋里没有一个人,大概是外出干活了。

“这是我们的班组吗?”

“是呀,外间是休息室,里间是更衣室,走道对面两间是工具房。黄班长说。”

“休息室怎么摆着有个大炉子呀,看着不热吗?”

“屋子里反正没什么东西,摆着不显得太空。”

冯旭晖的眼睛盯着炉子上的一根菜碗大小的铁管子看,这管子连着炉子与窗户,这是烟道。看着炉子,冯旭晖身上更加冒汗。院子里堆了些枕木,院子外面是厕所。墙上的考勤表上,有12个人的名字,他们四个人还没有列上去,旁边是“工会学习园地”。

看着这些,冯旭晖突然想起税务局有人说鼎钢是“傻大黑粗”,这个形象,不知是说最初援建鼎钢的北方人,个头大,皮肤不如南方人细腻,还是厂区内的厂房宏伟、高炉巍峨。对冯旭晖而言,从实习开始,就与蒸汽机车打交道,火车头的威武,声音的宏大,无疑也符合“傻大黑粗”这一形象的。工务段铁制的长椅,此刻的工区休息室,都吻合了人们的这一印象。

冯旭晖明白,这将是陪伴自己一辈子的地方。新生活开始了,且不管是好是歹,都要接纳、承受。尽管这个新环境,离自己看到的税务局的办公室,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是自己的选择,他只想结束待业的无聊,只想不听父亲的唠叨,只想证明自己不会在乎税务局父亲退休补员的指标。

“你们今天算是报到,抄完这张‘安全须知’就可以回去了。明天就是正式上班了,8点钟到,否则记迟到。你们也看到了,斜对面就是中心机关。请假要提前说。”黄班长说完,就坐在窗前的一张桌子前,在那里写着记着什么。

“就一张桌子,到哪抄?”韩晓波发问。

“要不,我们回家抄,明天带过来吧。”成星建议。

“不行,就在椅子上抄。”黄班长没答应。

“抄个鬼呀!这破地方。走,回家。”韩晓波终于发飙了。一个转身,白衣飘飘地出门了。成星也把“安全须知”丢在桌子上,跟着出门了。冯旭晖、谢春鹏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出去。

这时,黄班长开腔了,不急不慢地说:“三级安全教育不完成,你们不能上岗,不上岗就是旷工,连续旷工三天,就开除厂籍。你们看着办吧。”

冯旭晖一听,一个转身就跑了出去,对着准备骑单车走人的韩晓波的背影大声喊着:“晓波,成星,等一下。”

韩晓波他们两个已经过了铁路,回头看着冯旭晖。

冯旭晖快步跨过铁路,小声说了黄班长的话,劝他们还是抄了再走。韩晓波“哼”了一声,没理睬,上车之前问:“你确定不坐我车回去?”

冯旭晖犹豫了一下,没回答。韩晓波一个潇洒的飞步上车,摇了一下响亮的铃声,上了大路。成星跟屁虫一样,追着韩晓波走了。

看着两个同学远去的背影,冯旭晖觉得两难了。不过,他还是回到班组,抄了那份“安全须知”,还模仿韩晓波的字体抄了一份,放到了柜子里,明天一早交给黄班长。

第二天早上,冯旭晖骑着父亲给他的崭新凤凰单车,就汇入了厂前大马路的人流当中。

“哟,买新单车了。还是凤凰单车呢,我来试试。”韩晓波已经到了班里,把烟一丢,就来骑冯旭晖的新车,飞步上车,紧踩几圈,眼看撞倒院墙了,紧急刹车,一个漂亮的挪步、甩尾,就像在玩杂耍。看得老师傅们眼花缭乱,“好”“好”之声不绝于耳。

阳胡子说:“有本事到钢轨上骑。”

韩晓波发出不屑的笑声说:“哪天本少爷高兴了,骑给你看。”

阳胡子又说:“还别说,你这身,骑个单车,跟电影里的汉奸一模一样。”

韩晓波一愣神,接着却是一笑,没一会,大伙全笑了。估计是师傅们心里也这么觉得,就是没说出来。

早会上,黄班长把四个新来的技校生做了简单的介绍,也就是轮番念了四个人的名字。念到韩晓波时,一个声音响起,“许文强”。成星的声音。韩晓波的“大佬”形象,坐在这昏暗的休息室里,是格格不入的。念到冯旭晖,他的白净秀气,让班里师傅们表情复杂,担心能不能受得了钢轨枕木的重压。念到成星时,黄班长说:“你的安全须知没抄,今天不抄完不能上岗干活。”只有谢春鹏,敦实的样子,让师傅们一个个点着头。

对黄班长“没抄安全须知”的点名,成星不以为然地看着韩晓波,韩晓波更加不以为然。但是,成星奇怪,怎么就没点韩晓波的名,独独点了自己。

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说:“这两个,怕不是在我们这个班组干活的料。”

这个声音虽然沙哑,却很有穿透力,让冯旭晖把目光追了过去。这是一个面色红润的长者,与其他师傅相比,有些不同,显得一脸“不容置疑”。冯旭晖觉得很是面熟,也很心怯。仔细一想,他像父亲。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哪两个?是质疑自己,还有韩晓波?

“赵秀才,你原来不也是娘儿们喜欢的小白脸吗?不也干下来了?”一个嘴上一撮毛的师傅,给他们每个人飞过来一支烟。后来知道,这是副班长、工会组长,段工会主席袁新辉的战友,大家喊他阳胡子。他嘴巴上的一撮小胡子,很浓密,有味道。

“我是农民出身,吃过苦。”

“我也是农民出身。”冯旭晖赶忙接话,好像急于撇清什么。

班里的人,看起来都像农民,但是都开心,笑呵呵的。那种笑脸是友善的,憨厚的。韩晓波是个见面熟,而且一副义气的样子。一包烟,当着班里所有人的面,撕开包装线,带过滤嘴的郴州牌,潇洒地弹出一支,朝围坐在休息室四周的师傅们,一支接一支地飞了过去。师傅们接住了,看一看;没接住的,弯腰到地上捡起来,吹了一口气,粘在嘴巴上,点火,全体喷烟。冯旭晖、谢春鹏不吸烟,韩晓波就省了。

阳胡子的打火机“嘣”地一声,一团火焰就在他面前亮了。接着,他问黄班长:“我说大麻子,我嫂子来探亲,你不好好养养精神?今天就别下地了,回去挖你的自留地吧。”

班里的人哄地一声笑了,比刚才看新来的技校生学吸烟的笑声,更加野性。接着你一句我一句说开了,几个技校生跟着喊“大麻子”“大麻子”,似乎很过瘾。

“大麻子,这次听说你只有两响炮了,你这头号脚猪要让位了吧。”赵秀才调侃。

“总比某人当黑猪要强。”黄班长反驳着。

师傅们又是笑成一堆,那种笑,充满邪性。

韩晓波问:“什么猪呀猪的,脚猪是什么?黑猪又是什么?怎么那么好笑?”

休息室里的笑声更加大了,密了。这次的笑,是开怀大笑,很爽朗,好像是大人逗着小孩玩一样得意的笑。

“我知道,脚猪就是种猪。”谢春鹏插嘴道。

“种猪?就是乡下配种的猪吗?”韩晓波还是纳闷。

“你们是细伢子,还不晓得大人的事。”“赵秀才”冒出来一句。阳胡子说:“我们黄班长功夫好呀,全工段排名第一。”“是呀?什么功夫,捣固,还是背枕木?”“你们这些家伙,太闲了吧,给我干活去!今天到三号线抬高。四个新来的技校生,不,三个,成星不能上岗。先跟着干,学着干。”

转眼间,这种欢乐祥和的氛围就消失了,变成了黄班长的大声安排。一班人,只好起身到里间更衣室开柜子,换衣服,到工具房扛起工具出发了。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成星看着韩晓波,意思是,你不也没抄吗?韩晓波则奇怪,大麻子是不是忘了?他还是起身,跟着去了工具房。成星也跟着去了工具房。看着满屋的铁锹、丁字镐,四个年轻人不知选哪样工具比较合适,完全摸不到风。

这些工具,冯旭晖小时候去看修铁路时就看到过,但是叫不出名。那时候,看到工人们挥舞工具,觉得很威风。他选了一把丁字镐,扛在了肩膀上。

成星也挑了一把丁字镐,问:“这是什么?”

阳胡子白了他一眼,说:“这是钉耙。”

“这怎么是钉耙呢?跟猪八戒的钉耙一点都不像。”

“你跟它一样,钉耙一个。”阳胡子说着,就吹着口哨走了。

成星觉得,听班里的师傅们说话,就像《林海雪原》里的土匪一样,全是“黑话”,听不懂。阳胡子说他“钉耙一个”,应该不是好话。

“我说,你不抄写‘安全须知’是不能干活的。不是开玩笑的。”黄班长说着,夺下了成星手里的丁字镐。

“韩晓波为啥可以不抄?”成星终于“出卖”了朋友,把韩晓波拉来垫背。

“谁说韩晓波没抄?抄了。”

成星不相信似的看着韩晓波。韩晓波站在工具房看了半天,没有看中一样。“我怎么觉得这样子跟农民差不多呀,大麻子你拿的是什么?这个好!我看看。”

黄班长手里握着一个墨绿色木方子,跟班里几个老工人的扁担差不多长短,只是更加方正,而且木方子上有些刻度,像是一把大尺子。“呵呵,你想拿道尺?那得等你当了班长再说吧。”

有人告诉他,这是找水平用的道尺,抬高看水平用的。

“还有什么工具?”

“还有这个,起道器,死沉死沉的,你来?”

韩晓波一看,一个怪模怪样的铁疙瘩。“这叫什么?起道器?名字倒是好听。”他走上去,弯腰就去够那个铁疙瘩,一使劲,拎了拎,一声吼,举过了头顶。几个老工人见了,赶紧躲开了。“喂,小心呀!会砸伤人的。”韩晓波憋着气问:“怎么拿?”“怎么拿?拿得动嘛!放肩膀上。”韩晓波看了看自己的白色衬衫,没有放,借力把铁疙瘩放回了原地。“咚”地一声,很是沉闷。

“一个人背,或者两个人抬,都可以。”黄班长说。韩晓波把成星、谢春鹏喊过来,让他们两个人来抬。他则拿着黄班长的道尺。

看着韩晓波没有换工装,阳胡子说:“你这副工头样子,怕是不能去现场了。你的安全须知白学了?”

“哥们,我压根儿没学。咋地了?嘿嘿。”

“安全是我管,我都看到你的安全须知了。”

“嗯,我学了,我抄了。谢谢哥们。”

“那你把这身皮给我换下来吧。”

“莫那么严肃,晚上我请你喝一杯。我只在班里待几天,我在找地方调走。让我在这里玩几天哈。”

随即,韩晓波转移了话题,问着那些“黑话”是什么意思,阳胡子一下子有了兴致,告诉他,工务段很多“半边户”,就是老婆在农村,厂里给他们探亲假。探亲回来就喝酒,交流探亲情况,酒后吹牛,一天陪老婆干几次。大麻子说连干了六次,是工务段“脚猪第一号”。

“黑猪”是指赵秀才,他也是“半边户”,有次一个女人迷迷糊糊走到了他的宿舍,躺在对面空床上,硬是想摸不敢摸,想上不敢上。这就叫“黑猪”。

“我怎么感觉大麻子像是欠了赵秀才钱一样,说话总是会戗起来。”

“原来赵秀才是班长,不服从支部工作安排,被廖书记下了。”

“哦,大麻子抢了赵秀才的班长,不服。”

韩晓波如获至宝,要去跟冯旭晖卖弄。

冯旭晖站在铁道线上,看着工厂站站场里几台蒸汽机车冒出的烟气,在那里发愣。

“阿旭,你发什么呆呀。”

“唉,看到火车头心里就堵得慌。”

“还想上火车呀。你不知道,我刚才在大路上看到一个邻居了,躲都躲不赢。”

冯旭晖不解地问:“怕什么?”

“丢人。”

“丢人?”

“丢人!”

“好在,我厂里没熟人。”

“没想到,工务段会是这个鸟样。我们被刘校长那厮给耍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我倒觉得,可以练出一身好肌肉来。”

“我要想办法调走,在这里干活,连女朋友都找不到。”韩晓波不无忧虑地说。

“你不是跟苏丽桦在……”

“莫说了,她家给她找了一个刚分来的大学生。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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