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里横,自然指的是在外唯唯诺诺,在家无法无天的那一类人,这当然不是什么好词,是赵前对于赵小狗这个称呼的回应。
沙里,这个村子的村长,同时也是沙鳝和沙鳅的老爹,此时站在张寡妇家的堂屋门前,面色如霜。
何黎拉了拉赵前,在沙里的地盘上跟对方起冲突,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这个举动,并不能阻止赵前继续向沙里发难。
赵前脸上的笑容出现得极为不合时宜,但赵前并不觉得尴尬,上前一步,走到沙里的身侧,而后一把揽住沙里的肩膀,说道:“老哥哥,有些年没见了啊,原来在这里逍遥自在,也不通知兄弟一声,我也好过来落个座儿,排个序,何必天天跟着老鬼风里来雨里去的?”
沙里似乎在场面上,在听到窝里横这三个字后,只是冷着脸,等赵前开始笑的时候,他也跟着笑,一副老成的模样,回道:“这是哪里话?赵老兄,咱这里是农村,条件有限,可请不动你这尊大神,今晚你就委屈一下住这里,赶明儿,我给你安排住处,包你满意。”
而后,沙里看向张寡妇,笑道:“她一个妇道人家,生活条件不好,也不太识字,要是说了什么让赵兄不开心的话,还请海涵啊?”
赵前笑着摆手说不会,而后,沙里将视线挪到了何黎的身上,打量了几眼后,似乎心里起了疑,问:“这位何老弟,也是老鬼的门生?”
“他啊?”
赵前瞥了一眼沙里,回道:“何黎,老鬼前几年收的门生,这可是得意门生,不像咱这样,粗人一个,只会耍个婆姨,抽两口烟,嚼两句舌根。”
“哟!”沙里浑身都透着一股子刻意的劲儿,说道:“那可真是怠慢了,何老弟,有什么需要尽管提,能到我们这个村里的,都是贵客,更何况……还是老鬼的得意门生。”
“得意”这两个字被沙里说得很重,像是刻意在提醒什么,又像是在刻意说明些什么,何黎并不明白其中的原委,但还是僵着,再次跟沙里,象征性地又握了握手,这才算完事。
反倒是一旁的张寡妇被沙里的话给吓了一跳,浑身一个哆嗦。
“行了,都早点歇着吧。”沙里抖了抖身上的大衣,“明儿一早我过来,我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也会过来,到时候,咱们再聊。”
说罢,沙里转身朝院子门外走。
张寡妇负责送他出门,何黎和赵前回了堂屋坐下,盯着面前的座椅若有所思,何黎自然是瞧不出这些座椅有什么异样,但赵前究竟是老狐狸,拿鼻子一闻,立马说道:“正经的红酸枝啊!”
“什么意思?”
赵前咧着嘴,说:“这座椅,可是老红木的,价值嘛,少说也得六位数以上。”
忽然,何黎眼角的余光中,卧室里挂着的窗帘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只见一个光头一闪而过,跟着窗帘被“啪”地一声拉上。
半个小时后,送沙里的张寡妇才回来,面无表情。
碍于卧室里还有旁人,何黎跟赵前在吃喝完后,都没做声,只是盯着幕布上的电影看,等张寡妇进了门,何黎才问道:“大姐,家里还有别的人?”
“嗯?”张寡妇心不在焉地应道,“哦,我儿子,你们吃完了?”
“嗯,吃完了。”何黎回道:“谢谢款待。”
张寡妇跟没听见似的,但手脚依然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在进出几次厨房后,终于将桌上的一片狼藉给收拾妥当。
但她并不愿意闲着,又开始打扫屋子,连同卧室一起。
她的儿子自然被赶了出来,乍一看有点虎头虎脑的意思,但何黎仔细看这孩子的眼睛,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的眼睛里没有光,反而有些愚钝的意味,被张寡妇赶出来后,就坐在客厅里,一会儿看看电视,一会儿打量两人,一会儿又低头玩着手机。
手机端的游戏,或许正适合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瞧模样,他也不过是十四五岁,小脸并不算干净,嘴角还残留着一些污渍,气味闻着大概是巧克力一类的东西,整个脑袋光着,何黎并不确定他只是喜欢理光头,还是由于某些原因造成了光头的模样,只好静静地坐着,等张寡妇收拾。
赵前惬意地继续喝着酒,仿佛这屋里其他事都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那瓶飞天茅台所剩不多,在收拾桌子时,被张寡妇刻意地留在了桌上,连同酒杯也被一并留了下来,似乎这样做还是不够,张寡妇又拿了瓶飞天茅台出来,放在桌上,只是一声不吭,冲赵前点了个头。
何黎实在有些摸不准头脑,从先前的谈话来看,赵前跟沙里的关系算不上好,但一转脸,两个人又客套得不行,这算是哪门子事?至于这个张寡妇,出去送个人就用了半个小时,这段时间,足以让张寡妇从村口那条路走回家,两个来回。
时间很快来到凌晨三点,张寡妇总算将屋子收拾妥当,其实也就是扫扫地,整理被褥一类的活儿,但做得很是细致,屋外很平静,偶尔能听见两声虫鸣,声不大,恍惚间让何黎觉得这像是种接头的暗号,心里总也不安稳,电影看不进去,酒也不喝,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烟,知道烟盒子空了,张寡妇这才招呼两人去睡。
地点早已经选好,就是堂屋一侧的卧室,不过这个决定很快引起了她儿子的不满,似乎那是他的房间,并不愿意被人占用,一开始只是嘟囔了几句,真当何黎跟赵前往屋子里去的时候,张寡妇的儿子顿时起了身,跑到卧室里,鞋也不脱,一头扎进被子里,哭闹起来。
这可让张寡妇犯了难,在一旁好说歹说,可她这儿子就是不听。
赵前已经喝了个迷迷糊糊,何黎只好站出来,说:“我劝劝他,没事的,让他待一会儿也好,或者给我们换一个房间?”
“就这么一个房间。”
“那你睡哪儿……?”
张寡妇低下了头,半咬着唇,不吭声,片刻后,她的脑袋微微向院子外挪,何黎大概猜出了她今晚的住所会是哪里,但这不是他能参合的事,回道:“要不,我们仨一起睡,也行,你要是急着出门,就先走吧,没事的。”
“谢……谢谢。”
张寡妇说完这句,松了口气,看了一眼还在哭闹的孩子,叮嘱道:“小贝啊,你今晚就住这里,跟叔叔们一起,但是你要听话,不能打扰叔叔休息,好不好?”
那孩子也还算懂事,应了一声,从床上爬起来,跟着点了头,就这个间隙,赵前抱着酒瓶子,一头栽倒在床上,看样子是真的醉了,不省人事,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了个啥,引得小贝忽然就笑了,眼泪鼻涕的糊了一年。
张寡妇给他擦了,而后退出卧室,将还在放的电影光掉,虚掩着门,一个人出了院子。
卧室里剩下小贝和何黎四目相对。
小贝的眼神开始变得闪躲起来,或许是对于陌生人本能的有些害怕,原本就没有丝毫的睡意,现在张寡妇这个唯一能管住他的人走了,他便坐在卧室里的椅子上,继续玩游戏了。
何黎看着小贝,指甲剪得马马虎虎,或许是小贝有咬指头的习惯,衣着上来看,并不能获得别的信息,毕竟潮流、品牌这一块,何黎也只是一知半解,只是占了小贝的房间,何黎心里多少有些不太舒服,心里有些歉意,但转念,何黎又觉得心底里发寒,眼前这个小贝,十四五岁,但心智似乎只有七八岁,这难不成真就是个痴儿?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何黎很快被自己给打了脸,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小贝,忽然头也不抬地递过来一根烟,还是根华子,而后有模有样的自己开始抽起来,丝毫不在意何黎此时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何黎咽了咽口水,今晚带给他的冲击实在有点多,这个看似富有到可以飞天茅台当水喝的家庭,却只是住着两间瓦房,面前这个痴儿,看似只会玩游戏,却默默地摸出了华子,另外还有沙鳝两兄弟的老爹沙里的出现……
抬起头,何黎发现这个一直专注于游戏的小贝,正一直盯着自己看,他觉得有些奇怪,就问道:
“怎么了?”
小贝憨憨地笑了笑,将烟头踩灭,问:“咱俩的手机是一个牌子。”
何黎觉得有些可笑,看了看拿在手里的手机,“嗯,只不过我这是旧款,三四年了,你的可是最新款,贵上许多呢。”
“那是。”小贝有些得意地说道:“我让沙叔叔给买的最新款,国产的最贵的那一款。”
“这东西,可不是国产的,苹果手机。”何黎忍不住纠正道:“外国的。”
“啊?”小贝有些诧异地说:“不是说,国产的才是最好的吗?外国的东西,能有好的?”
“都好,都不好,但是你这个……”
这话似乎已经能让小贝觉得满足,于是他还不客气地打断何黎的话,道:
“管他呢,只要是最贵的就行,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