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周玄吃力地睁开了眼睛,但他虽然睁开了眼睛,却还没有完全清醒,整个人仍旧沉浸在奇异的香水味道里。眼前朦朦胧胧有个娇美的身影忽隐忽现晃来晃去,还有那双晶亮的眼眸,媚若明花,勾魂摄魄。
又不知过了多久,周玄感到身体渐渐恢复了知觉,他奋力抬起胳膊,眼前的魅影骤然挥之而去,可是剩下的依然只有黑暗。恍然间,他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黑灯瞎火里一番手忙脚乱,他终于摸出了手机,借着屏幕的亮光,他爬起身走到门口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灯光下的古历轩看上去安然无恙,周玄望着书桌前的两张座椅和桌面上被翻开的书目,实在不愿相信此前发生的一切,尤其害怕回忆起那副美憾凡尘的容颜与身姿,然而偏偏事与愿违。他不知道是否该为自己这条命没有被凌天娇那瓶有毒的香水夺走而感到庆幸,例行公事般规整好桌椅和书目后,满怀愧疚退出了古历轩。
透过楼梯拐角的窗口,周玄看见外面的雨已然停了。对照手机上的钟点,他中毒昏迷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天一夜。周玄下楼来到天一阁外,曾经的一片汪杨如今已不知所踪,不过眼下夜凉如水,饥寒交迫之感不觉油然而生。
突然,一缕淡雅的芬芳令周玄心神为之一振,起初他还以为是凌天娇那阴魂不散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香水味道在作祟,但眼前所见当即打消了他的困扰。
今夜的月光格外皎洁明朗,一丛粉白的花朵迎着月光盛开如杯盏状,素爽怡人的香味正是由它们散发出来。周玄奇怪自己多年来不止一次造访此地,却从未留意到这种美丽恬淡的花卉。
如此花前月下的奇观异景在周玄眼里如诗如画,总算把凌天娇的鬼魅和香水的余味逼出了他的脑海。心旷神怡之际,他烦乱的思绪逐渐平复下来,理性成功占据了主导。
周玄再次返回古历轩,心想如果真的是有人将那本无名古籍藏进了书橱,那么它所在的位置说不定能够提供一些线索。他轻车熟路回到那道书橱,映入眼帘的是商朝的《坤乾》、春秋时期的《礼记·礼运》、晋代皇甫谧所著的《帝王世纪》、北魏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等古籍。藏书的人很有可能翻阅过这些书,想到这里,周玄把整列书籍全部搬到了书桌上,开始逐一浏览。他一本一本、一页一页地翻看,生怕漏掉任何一点儿蛛丝马迹。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周玄指间流逝,尽管饥肠辘辘,但对他而言,满目书香墨韵已足以果腹。接连翻完不下十本书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与《易经》、《黄帝内经》并称为华夏上古三大奇书的《山海经》。翻着翻着,忽然有松散的书页从书里脱落下来,周玄正在心里为自己下手过重而自责,猛然发现那是一张“图”,或者说是“画”,而并非写满古文的“书页”,如果不是逐页翻阅,实在难以发现它的存在。假如没记错的话,周玄上次查阅这本书是在三年以前,当时可绝没有什么图或画“在场”。
那张图(画)上是一匹用铅笔描绘出来的马,看起来鬃密须长,背上更是标满了星星点点的符号,有实心点,有虚心点,还有短线相连。身为资深的易学家,周玄一眼断定此马便是被誉为华夏文明史上千古之谜的“河图”。
河图是我国古代流传下来的神秘图案,源于天上星宿,蕴含着深奥的宇宙星象密码,也被形象地称为“宇宙魔方”。据周玄对易学的考究,河图本是星图,其用为地理,故在天为象,在地成形也。河图之象、之数、之理,至简至易,又深邃无穷。
周玄伸手把图翻到背面,只见五行铅笔字工工整整写在上面:
“一六共宗,为水居北;
二七同道,为火局南;
三八为朋,为木居东;
四九为友,为金居西;
五十同途,为土居中。”
周玄这时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急忙拿起那本《山海经》,目光瞬间锁定一句繁体文字——“伏羲得河图,夏人因之,曰《连山》。”
他不由得暗暗点头,心想作图解辞之人可谓笔笔传神,字字珠玑,对《易经》的理解造诣颇深。他再次从腰间取出那把竹骨扇,字迹对比之下果然不出所料,此图及背面的文字应该是出自才女张月见之手。落笔极简的一张图,将天地之数、万物生存之数、五行之数、大衍之数、天干交河之数、六甲纳音之数娓娓道来,同时深谙左旋之理、象形之理、五行之理、阴阳之理、先天之理。
不知不觉间,从楼梯窗口设入的阳光已经胜过古历轩内的灯光。翻完桌上最后一本古籍,功德圆满的周玄小心翼翼地把书一本一本放回书橱。至于那幅河图,出于对作者张月见的尊重,他还是满心不舍地将其物归原处。
尽管整夜没合眼,周玄自认收获不小,正准备暂别天一阁,就近找家小吃店把肚子填饱,临行前双眼不由自主再次看向那丛粉白的花朵,却禁不住大吃一惊——整丛花卉已悉数凋谢,清香的气味也不知所踪。
难道夜里的所见所闻都是幻觉,周玄正自疑惑不解,忽听“沙沙”的扫地声在附近响起。他扭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正挥动手里的大扫帚,有气无力地扫着地上的落叶。
老者显然应该看见了他,却视而不见,只顾着低头扫地。记忆里周玄从未在大清早造访天一阁,因而对他没有一点印象。
“老人家,这些花明明在夜里开放过,怎么现在都谢了?”周玄主动开口问道。
老者皱纹横生的脸上面沉似水,他头也不抬用苍老的声音回答道:“那些花夜晚见月开花,天亮凋谢,所以叫‘美丽月见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