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秦子由躺在床上，回想白天被全连批判的情景，心里十分懊悔和沮丧。想着来这三线没多久，便犯下这样丢人显眼的错误，真是不可饶恕！他觉着，最对不住的是他年迈的老母亲。
秦子由是家中的独子，这在当时的年代少见。自从父亲病逝后，他就和母亲相依为命。为参加三线建设，母亲和他闹，闹不是支持他去，闹是不让他去，拖他的后腿。为了这事，母亲给他下跪，但为了要去，秦子由也给母亲下跪，母子俩跪对跪，跪了一个上午还是个跪。但多亏了好同学陈大山进门碰见，才解了围。
还是陈大山苦口婆心的劝解说；工宣队长从三线回来说三线如何如何好，和参军一样，回来管分配，白米细面也随便吃等等。还说秦子由有我陈大山管着，你就尽管放心。母亲这才勉强答应。母亲尽管嘴上说让他去，心里还是不想让去。
走的这天，送行的亲友在车下又哭又闹，又说又笑，难舍难分时，可秦子由的母亲始终没有来。直到车开，秦子由只有望着家的方向黯然神伤！心想母亲一定也在家里伤心落泪！
除了以上原因，另一原因是；儿子这个捣蛋鬼，爱惹事生非。从小前脚出门，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告状。不是和男同学打架斗殴，就是编顺口溜骂人家女同学，让母亲为他操不尽的心。就在临来三线的前一个月，就在学校闹出了一场乱子。
当然，那场乱子在今天看来不算什么乱子，只是编几句顺口溜戏弄戏弄年青女教师而已。可在当时，就是一场大的乱子。
当时，学校来了一个工宣队长，人都唤他叫王队长，王队长红里透黑，结实粗壮，是一男子汉。但他黑青黑青的大嘴，一圈麻茬胡子，怎么让人都难和他的口腔联系到一起。
王队长初来学校有两大贡献；一是把地处道北的《大明宫》中学改名为《红灯记》中学。他说这是天时地利人和，也是与时俱进。因为这个学校地处道北铁路附近，铁路子弟又多。现代革命样板戏又说的是铁路上的事。所以改个《红灯记中学》是很合乎情理的。这样既－举两得，又破了“四旧。
二是：操训时的特色口令。常规标准是；立整——稍息——。而他则是；立整——稍息——蹴下——”。光就蹴下这道指令，就叫师生们叫苦不迭，吃尽了苦头。尤其是女同胞们，更是难以领教。
而世上的事，往往就这么无巧不成书。
校内有位女教导主任叫苏彩花。她年青漂亮，衣着时髦，眼睛上老挂副金丝眼镜。她讲话干脆利落，上台必讲：“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可自从王队长光临贵校后，她从此没了演讲的市场，少了潇洒的光阴，只有列队立整—稍息—蹴下—的份。
这－天，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一派祥和的气氛。当王队长第三声“蹴下—”号令发出后，只听“唰啦——”一声强响，千百双眼睛一齐聚上。原来苏彩花的窄腿裤开了裆。
当天，秦子由就给她起了个外号叫“苦菜花”。不久“苦菜花”的外号在校内外迅速传开。以至许多同学都干脆不叫她苏彩花的正名，改口叫她“苦菜花”。
又过了不久，“苦菜花”便在学校彻底销声匿迹。后来，听说她调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于是，秦子由就编了一曲歌遥曰：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可怜的姑娘。曾有一道特色操练，叫她无颜再把课来上。不知姑娘你去了何方？你是我们心中的玖瑰，你是我们心中的偶像。你是美丽的化身，你永远铭记在我们的心上。可怜可爱的姑娘呀！你去了何方？我们会把你往死地想！”
…………
学校还有一个叫文雅红的语文教师，她有一双大大的，水灵灵的眼睛，还有一体粉白粉白的皮肤。她说起话来，绵软无力，行动抒持又文雅沉静，颇具大家闺秀的风韵。
此时，正逢她数月身孕，扛着个大肚子，站在讲台上。尤其见八尺男生举手提问，她便会羞赧满面。
本该在这个身怀六甲的非常时期，她该受到校领导的关照，是不该同大家一起出操的。可是，不知是校方的疏忽大意，还是考虑到革命的大局？也可能怪文雅红平时就心慈面善，窘口难开，才自来冒此风险。
所以这天刚巧，老天也不睁眼。只见阴云密布，寒风四起。正在出操的她，没蹴几下，就“哼哼呀呀”地瘫软在地。结果，在女同学们密不透风地围拢之下，在女教师们精心地料理之下，最后在医生们来后的抢救之下。文雅红竟然坚强不屈，奇迹般地，就地诞下了一个七斤多重的大胖小子！
于是，秦子由又编出了一曲歌谣曰：
“文雅红，真能行，不嫌冷，不怕疼，学校操场显神功，生娃不用大夫动，生个娃娃七斤重，娃娃长的太心疼，太心疼！你看文雅红能行不能行？能行不能行？”
但是，谁都没有料到，这文雅红的公公，他要为儿媳的事讨回公道，追究－番罪责。但一看，大胖小子安全降生，真是因祸得福，喜从天降！因此，他大喜过望，非但没有追究校方的责任，反而在孙子满月的酒会上，依照当时的境况，给自己心爱的孙子取名叫：“蹲蹲儿”故名思意蹲下产生的嘛。可身为教育世家的亲家公觉得此名颇为不雅，但迫于亲家公的权势，只好想了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取其谐音：敦敦“敦厚的敦，像大地一样敦厚重实嘛。据说这个叫刘敦厚的大胖小子，长大后颇有出息，正如她的姓名一样，人品敦厚朴实，学习成绩优异，考中了北大地质系。
然而，就在全家大小人等，春风得意之时。一件烦心的事，总叫文雅红的公公憋屈的慌！那就是嘲笑和讥讽他儿媳的那支歌谣。
而那只歌谣，就在他居住的街头巷尾，凡是见到他和他的家人时，好事的青年和玩皮的孩子，总要念几句：“文雅红，真能行，不嫌冷，不怕疼，学校操场显神功，生娃不用大夫动……
直弄地全家人等尴尬万分，难堪至极！以至大热天都不敢出门纳凉。
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已经过去的事，当个大事来弄！一定要把这个作歪曲儿的人，以法惩办，揪出示众！
这天，一辆军用北京吉普车，威风凛凛地开进了《红灯记》中学，车里走下了表情严肃的文雅红的公公。
他大步流星地走进校办公室，会见了在那待命的校方头头，屁股还没坐定，就问：“怎么样，写歌谣的人查出来没有？”王队长首先回答“刘主任，正在调查。我们已经发动了群众，我想很快就会调查出来。”刘主任不满意说：“群众，这群众已经嚷嚷地整个西安城都知道了，我看再不抓住，恐怕全国都知道了……”“突然，门“吱”一声开了。慢慢腾腾地走进了传达室的秃子老吉，他在原地愣了一阵，摸摸自己的光头，郑重其事说：“作歌谣的学生我知道是谁。”当时，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惊呆了！大家的目光都打探着他，眼光在问：“是谁？”他则说：”你们大家先请我说段歌谣吧，说：
“有个中学叫《大明宫》，学校是个烂烂坑，下雨满脚和稀泥，灌的老鼠都直吭吭。桌椅板凳都残废，十盏路灯九不明，还有一个老传达，一揭帽子光光脎，一脱衣裳虱子爬，一张嘴大黑牙，娶个老婆是满脸的麻……”听完，大家都笑了。可王队长反而不耐烦了，说：“哎哎，叫你提供线索呢，谁叫你唱曲呢？别啰嗦了，快说是谁？”秃子老吉不紧不慢说：“这段歌谣是初三二班一个叫秦子由的学生专门给我量身定作的。椐班上同学讲，这个学生不用动笔，顺口成谣，了得的很！”王队长说：“好，吉师傅，你为学校立了大功，你可以下去了。”秃子老吉这才悻悻而去。
王队长责问对面坐的李校长：“李校长，这么大的事，难道都没有查觉？”李校长满脸窘容，用食指撑撑眼镜说：“光听满校唱歌谣，又没个证据。”刘主任坐不住了，说：“还要什么证据，这就是证据，老传达的话就是最有力的证据。”王队长十分赞成：“对对对，这就是最好的证据。”又责令：“李校长，马上通知初三班班主任，带这个秦子由来。”
不一会儿，秦子由被带到了校委会办公室。王队长问：你叫秦子由？”秦子由答：“我就叫秦子由，咋啦？”王队长又问：“你是河南人？”秦子由一看没好气：“河南人咋啦？河南还出了个焦裕禄嘞！”王队长近乎自言自语说：“嗨，小油皮么。”秦子由眼睛一瞪：“谁小油皮？好好问话，骂人干啥？”王队长“啪”的一声猛拍桌子，四座皆惊！又问：“听说你会自编歌谣？今天叫你来，就是证实这个的。”秦子由不以为然说：“会编歌谣咋啦，好玩儿，解闷。”王队长穷追不舍：“那满学校的歌谣都是你编的？”秦子由说：“你见啦？证据嘞？”王队长生气了：“我看这是个老油皮么？刘主任，我看要采取无产阶级专政不可！”刘主任摆摆手说：“那你就随便说上一段，叫大家听听。”秦子由哼哼半响说：“说就说：‘北国风光，千里冰霜’……”李校长苦笑说：“这是毛主席的《沁国春》雪，是“‘北国风光，千里冰封’”秦子由说：“这样说压韵顺口。”刘主任又说：“那你就说说你编的。”秦子由说：“跟毛主席他老人家比不成，不敢说。”刘主任问：“秦子由同学，苦菜花的歌谣是你编的吧？”秦子由毫不隐讳说：“是”。再问：“那文雅红和秃子老吉的歌谣也是你编的吧？”秦子由干脆回答：“是。”刘主任最后说：“好，你可以走了。”
秦子由走后，王队长不解问：“刘主任，怎么就放他走了？”刘主任说：“这个学生很不简单，我们要放长线钓大鱼。”
第二天一早，刘主任带着王队长和一帮人，去了秦子由家。面对低矮的两间茅草房，刘主任和他们手下惊讶又鄙视。但他们还是进去搜查了一番。结果，并没有搜出什么可疑证据，倒把秦子由的母亲吓的心惊胆颤，发烧发了几个星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