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说完,径把那酒杯放在我面前,却不看我,而是走过去给赵公子斟酒。赵公子待那酒满,端起酒杯,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扭扭捏捏,赵某今日能请来张大人,非常高兴,虽然我们初次见面,但在下觉得,我们必定是有缘之人,听闻张大人好酒量,来,我们先满饮一杯!”
说罢,一饮而进。我闻那酒香清冽,没有丝毫药味,却想着自己还要办许多事,迟疑间,赵公子呵呵笑道:“张大人,莫不是担心酒里下毒?”我摇摇头,道:“哪里话,我只是想着赵公子的盛情,所以晚了一些喝酒,如赵公子的话,既然是相见是一种缘分,那我们便好好相处。”说着,也把酒干了。
赵公子拍手叫好,让我吃菜,说是山中特产,是平时市面所见不到的,品尝起来果然美味无比,细细看来,应该是山中蘑菇野味等,不觉称赞,赵公子道:“张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在下从川中所带,都是上好的东西,不仅美味,而且对于我们男人来讲,也算是大补。王侯将相,想吃到都是难的。”我不觉哈哈一笑,赵公子又让少夫人斟酒,不多时,我们便喝了三杯酒,赵公子已经满面红光,看得出他没有多少酒量,我暗自运气,这酒果然没有异常,心中稍安,待赵公子提议喝第四杯酒的时候,我用手打住,道:“既然大家算是朋友,那我可要问上几句,不知当问不当问?”
赵公子点点头,似乎在等我问话,示意少夫人出去,道:“大人请讲!”我清清嗓子,道:“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赵公子派人给我送去许多财物,当然,还有一箱子土,我确实不知何意?”
“哈哈,以张大人的聪明,难道不懂在下的意思?”赵公子瞟了我一眼,解开衣扣,顺手拿过一把扇子,递给我,自己又抓过一把扇子,摇了摇。
“呵呵,我是锦衣卫千户,吃的皇粮,阁下乃是江湖巨帮首领,若是交往,很多时候都是针锋相对。按说,我们是不能接触的。”
“张大人真是快人快语,不错,锦衣卫连寻常案件都不接,如何会看得起我们江湖帮派?这话没错,只不过,张大人,你最多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人生如白驹过隙,就这么熬下去不成?再有,想做指挥使的人多的去了,你也未必能坐上。你的靠山是张永,他被刘公公排斥,估计几年都回不来,而锦衣卫的水多深,想必你比我还清楚。按照你目前的态势,你只能做挨累不讨好的活,至于升官发财,只是梦想吧!”
“哦,想不到赵公子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呀!”我心中有些诧异,却也不动声色道:“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做了锦衣卫。本来没有多大期望,能够有口饭吃就好。不想遇到的事情太多,有时候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比如查抄彩云轩,多少人都不愿碰的事情,我做了,实话实说,确实是挨累不讨好。”
“呵呵,来,我们先喝杯酒。”赵公子又一次举起酒杯,我也跟着喝了。赵公子的脸越发红晕,他开始冒汗了,我怕他疑心,也解开衣扣,摇着扇子。
赵公子放下酒杯,道:“白莲教从祖师爷茅子升开始,历经宋元,到了明,已经有三百年,弟子众多,遍布天下。白莲教从民间崛起,自然知道百姓疾苦。当初蒙元不把汉人当人看,韩山童振臂一呼,教下弟子纷纷举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大明半壁江山都是白莲教打下来的,只是朱皇帝不知为何,登基坐殿,便把白莲教禁了。白莲教岂是说禁就禁,越是明令禁止,我们也是发展,大不了昼伏夜出而已。到了正德皇帝这里,他可是一位千古不遇的圣主,做事开通,放宽了禁令,我们得以堂而皇之来到这里。”
“确实,按太祖、太宗皇帝旨意,白莲教是不可以这样的,只是当今皇帝胸怀四海,放宽了禁令。不过,凡事都要有度,承蒙赵公子的厚待,我便说些实话。”
赵公子哈哈大笑,道:“张大人,你言重了。白莲教日后如何发展,我自会和家父及教众商议,你放心,我们不会找你麻烦的。不过——”赵公子说的时候,抬起头来,看看我道:“张大人,你可知道,有多少官员,包括宫中太监,加人到我们白莲教中?”
“哦,若赵公子肯说,我自然洗耳恭听!”我装出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当然,心里也确实想知道。赵公子嘿嘿一笑,道:“张大人,那本册子在你手里吧?”“什么册子?”我心中一惊,赵公子轻摇纸扇,面色平和,和刚才判若两人,道:“你查抄了彩云轩,自然能看到那本册子,那里的人名,就是加入白莲教的官员和太监,当然,这只是其中之一!”
我本想不承认,但如赵公子的话,不知多少人都是他的眼线,与其都知道,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当下我一笑,道:“赵公子真是心细之人,不错,查抄彩云轩,确实得到一本《拾掇集》,上面写的都是这些年来你们结交大明的官员。不过,如赵公子的话,上面的人,就是你们白莲教的人吗?比如我!”
“张大人,恕我直言,你还是太幼稚了。”赵公子忽然说道,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他,他又道:“会做事的人,不如会做人的人,会做人的人,不如会做局的人!张大人,你属于会做事的人,但你还不会做人,更不懂做局了。试想,张大人,你若没有张公公的提携,如何能进得了锦衣卫,只不过,你比起那帮酒囊饭袋来讲,还是有能力的,这只是说你会做事。你做的每件事都很好,但你的功劳,都被钱彩那家伙给送人了,方方面面开始领钱彩的好,这说明钱彩很会做人;但我知道,你所作所为,都在一些人掌控之中,他们就安排你这样做,让钱彩得好处,我感觉是有人在做局,只不过,现在我不能说而已!”
我听了,心中一阵惶恐,没想到这家伙对我了如指掌,看来我身边一定有他的人,这让我吃惊非小,但我绝对是不能承认的,一旦承认我是廖建忠安排的人,那我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但我看着面前这位带着浅浅微笑的赵公子,已经有种压迫感,但我还是理理头绪,道:“想不到赵公子对我真是格外看重,你说的事情,有些我都不知道,呵呵,真是奇了怪了!”
赵公子呵呵一笑,道:“张大人,你不要多心,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嚒,不过,张大人,我派人暗中调查你,这是真的,还请原谅!”
“呵,我不过是镇抚司里的一位千户,何劳公子如此惦念呢!”我不解问道。“那你得和我喝杯酒了!”赵公子端起酒杯,我也没迟疑,陪他喝了一杯。
赵公子站起身来,一展纸扇,道:“记得木师古吗?”我点点头,“就在这里,你出手伤了木师古,从此,你的名声便在江湖传开。许多人传说你是少年英雄,锦衣一虎,都想见见你,包括我。而你仗义救出薛姑娘的表哥,薛姑娘的身份你也知道,她是圣母教的秋水堂堂主,圣母教归属我们白莲教,我巡视圣母教,听到这件事,觉得你应该是个不错的人,便安排薛姑娘接近你,薛姑娘喜欢你,可你不愧是好男儿,坐怀不乱,这正合我心,做大事的人,自然不要拘泥小节,你的中规中矩,恰恰说明,你是值得信赖的,也说明,你胸怀大志。白莲教已经有些暮霭沉沉,需要有些新鲜力量,所以,对于你,我便有了几分期待。”
“当今皇上年轻,做事果断,虽然在一些人眼里,有些不安分,恰恰证明,他是一位有一番作为的皇帝。白莲教与大明休戚相关,我们发展势力,也是为了大明。所以,白莲教结交许多官员,这也是你从册子上看到的,大家心怀大义,都是为了朝廷,有何不好?”
原来这家伙想拉拢我加人白莲教,我想着廖建忠说过的话,靠近这些帮派,了解这些帮派,对于以后锦衣卫的发展,都有好处,只是《大明律》明确规定,官员不得与其他帮派有瓜葛,虽然是洪武年间的规定,但威力仍在。我想还是问问廖建忠为好,所以,想了想道:“白莲教有如此想法,那真是大明的幸事,只是我松散惯了,怕是难以接受清规戒律,想必公子也知道,我是镇抚司的千户不假,但我早早便到外面办公,大抵我生性驽钝,却又不约束自己,天性如此!但我还是谢谢赵公子好意!对了,那些财物,我分文未动,待我回到京中,必定归还!”
赵公子并未诧异,而是摇摇纸扇,道:“张大人,你可知那位中年人是谁吗?”我摇摇头,道:“只是觉得面熟,但确实不认识!”
赵公子道:“我们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很欣赏你,也想交你这个朋友,人各有志,也不能强求。外面这个人,就是川中剑门双侠之一,木师古的兄长,木颂今!”我顿时一惊,怪不得瞧着眼熟,原来是木师古的哥哥,“你伤了木师古,而且让他下了大狱,木颂今特意从四川赶来,一是为了救他弟弟,二是为了找你,找你何事,你心里也清楚!”
“那是一场误会!铁家庄风道长和五姑娘找过我,我也解释清楚了!”我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还是平静说道。
“人说你聪明,如今看来,你做事还是挺有分寸的,张大人,我比你大几岁,就称呼你贤弟吧,白莲教此番进京,不仅仅是为了参加朝廷选拔,更重要的是,和一些江湖门派见面。你也知道,铁家庄一向行事低调,和朝廷关系和睦,剑门却是高冷的门派,和朝廷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但铁家庄和剑门却接了亲,知道为什么吗?他们是想和白莲教抗争江湖地位。”
我记得薛申讲过,铁家庄和剑门都加入到白莲教里来,而这个赵公子却说它们想和白莲教争权,我心中疑惑,却又听赵公子道。
“你多多少少得罪了他们,虽然你解释是误会,但木师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再多也没有用,早晚他们还是会找到你。说实话,外面那些人来这里,就是为了你,多多少少碍于我的面子,我想帮你,惜才也好,别有用心也罢,我觉得你真是一个人才,一个可以做大事的人才。我真心希望你加入我们,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你。人生在世,不过名和利,你若能入教,这些都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你入了白莲教,我会告诉你锦衣卫里的秘密,省得你每天提心吊胆。”
赵公子说得一脸真诚,而我心里盘算了几个来回。若说木师古的下落,本来就关在巨龙镇的大狱里,薛申的意思,也是让我放人,好乘机赢得铁家庄信任,廖建忠是让我和白莲教扯上关系,我本意是想和廖建忠商量后,再行决定是否加入白莲教,如今赵公子可谓软硬兼施,我若不答应,只怕出了这个房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与其这样担心,还不如应付过去,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想到这里,我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承蒙公子如此厚爱,我再推辞,只怕于理不通,我加入便是了。”
赵公子大喜,连忙上前相搀,道:“我就知道我不会看错人,你加入进来,真是太好了。”说着,亲自倒了两杯酒,和我一饮而尽。
“既然我加人白莲教,那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我是锦衣卫,而且许多时候是办公差,所以,涉及到白莲教的事情,肯定不少,公子可否包容?”
“呵呵,这个你尽管放心,你虽然加入白莲教,但不在编制,极少数人才能知道,刚才我也说了,白莲教现在暮气沉沉,不少人倚老卖老,欺骗父亲,又有一些人,负责地方事务,想乘火打劫,谋求独霸一方,我之所以游历外出,就是为了安抚大家,但安抚是不够了,有的人得寸进尺,不知好歹,我还需要设立更有效的处罚。前些日子,我出海去了倭国,那里可谓战国纷争,群龙无首。我深有感触,白莲教一旦分崩离析,和倭国没有两样。我一直在考虑,模仿你们锦衣卫,建立黑白特使。所以,我想你平时在锦衣卫也是做侦缉,不妨在白莲教也是做这个。”
想不到我会成为白莲教的密探,我心中虽是苦笑,但面上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